第20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1 / 1)
己蛰与一众青奴来到市集中一处酒肆,己蛰与几位领头的青奴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众人诉说了一番自己如何暗遭毒手,个个义愤填膺,己蛰自然是殷勤劝慰,然后大家推杯换盏,各叙年齿,进而称兄道弟起来。其中之前领头揪住己蛰衣领的青奴名叫贾勇,三十多岁,是个粗鲁汉子,不过倒有几分江湖义气。
这是己蛰第一次在地府饮酒,地府不比上届,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新鲜蔬果。地府能够见到的动物都是一些陪葬品,以战马为主,鹿、鹤、鸿、鹄、牛、羊、鸡、蚌、鱼等极为罕有,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或饲养。普通的鬼魂只有在清明节、中元节、春节等节日才能收到上届的祭品而大快朵颐,寻常日子只能吃一些云母、黄精、乌灵参、石乳等,酒倒也有,不少酒作为殉葬品埋藏地下,各地土地庙、城隍庙常年都有供奉酒食,还有落地的果子也可以收集起来酿酒,不过普通人只能喝到一些醪醩浊酒。
酒过三巡,众人相谈甚欢,突然酒肆在街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己蛰顺着窗子向外张望,修习《阴符经》一段时间后,己蛰已经耳聪目明,另外只要聚气凝神,五感归一还能视听极远。所以外面的情形他看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一位皂隶巡街,与街边的小贩发生争执。
只听见皂隶凶巴巴地说道:“大胆刁民,竟敢侵占官道,你可知道每日多少官员的车马从此路经过。既然你不守规矩,唯有将这个摊子充公罚没了。”然后只见皂隶将摊位上的絺绤布帛通通装上一旁的马车,摊主拼死护住摊上布帛,皂隶见了抽出腰刀,摊主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后退,啜泣不已。皂隶哼了一声,收刀入鞘,然后一脚将摊子踢翻。
皂隶拉着马车走了几步,然后对着一个卖药根的老农恶狠狠地说道:“老家伙,你看着眼生得很,什么时候来的?交税了没有?”
只听得老农说道:“启禀长官,老朽今日刚来,尚未开张,本小利薄,请长官体谅一二。”
皂隶愤愤地说道:“我体谅你,谁体谅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交税休想在此摆摊。”
老农哽咽地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即刻离去。”说罢,拾起扁担,身子下蹲,就要挑起担子。
皂隶一把拉住担子,大喝到:“现在想走,晚了!念你年迈,交五个铜贝便罢。”
老农哆嗦着说道:“长官见谅,老朽确实不曾开张,身无分文。”
皂隶鄙夷地说道:“既然没钱,那就把担子留下。”说着,连担子带药根一并装上马车。老农不敢抗争,跪在地上泫然而泣。
皂隶拉着马车又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卖朱砂颜料的摊位,抄起地上的衡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怒不可遏地说道:“你这奸商,在这官街闹市竟敢缺斤少两!”说罢将秤杆在膝盖上一磕,啪的一声折断了。摊主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惊叫一声,然后蹲在地上,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
己蛰眉头拧成了麻花,再也按捺不住,借口说去叫伙计添些酒菜来,然后一踅身,出了酒肆。然后在路旁捡了个石子,三步并两步赶上了皂隶的车马。觑得较亲,手腕一抖,石子打在马腹部,马儿吃痛,人立起来。皂隶骑马在市集缓行,未抓捞缰绳,一下从马背上跌下来。然后己蛰急忙殷勤地跑过去搀扶皂隶,一面问:“大人无碍否?”一面拍去皂隶身上的尘土,趁机在其背部三焦俞穴上一点,一股真气灌入,皂隶登时浑身酸麻,瘫软欲倒,己蛰连忙一把扶住,高声说道:“大人,你怎么了?大人!我看大人口眼歪斜、站立不稳、神志不清,莫非大人中风了?快!快随我到前面酒肆稍作歇息。”
于是,己蛰搀扶着瘫软的皂隶到酒肆中,店伙计和众青奴看了都大吃一惊,青奴们更是齐齐起身,连忙让座。官吏与青奴同桌饮酒这种事可是不寻常。不过很快大家都看出来皂隶身体异样,坐也坐不稳,犹如醉酒一般软绵绵地靠在墙上。无论如何呼唤都毫无回应,然后大家手忙脚乱地揉胸口、掐人中,甚至往其脸上喷水,都无济于事。
众人见不是办法,于是商议将其送回府衙,延医调治。人是己蛰带来的,他自然当仁不让,于是结算了酒钱,辞别了众人,将皂隶扶出酒肆。出来一看,皂隶的车马尚在,不过车上收缴的货物少了一半。己蛰将皂隶制伏并带离的本意就是让受欺侮的摊贩取回各自的财物,不过看来畏惧官吏淫威的老实人还有不少。己蛰并不鄙夷这些老实人,相反地愈发痛恨欺凌这些无辜良善之人的当权者。
己蛰将皂隶扶上车,但他并不知道附近的郡县府衙怎么走,不过老马识途,己蛰站在马儿身旁,轻轻地在马的颈项上摸了摸,说道:“马儿,马儿,在下之前多有得罪,请尊驾多多包涵。”马儿仿佛能听懂己蛰的话似的,轻轻嘶鸣两声,前蹄哒哒哒地踩踏起来,己蛰会心一笑,然后轻拍马儿颈项道:“有劳尊驾送大人回府衙。”马儿真个缓缓前行起来,己蛰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跟着。己蛰跑得快,马儿也大步奔跑;马儿迍迍而行,己蛰也小步慢随。一人一马,仿佛能互通心意,一路穿街过巷,约小半个时辰,果然到了县衙。己蛰说明了来龙去脉,众衙役连忙将瘫在车上的皂隶接回去医治,待要转身多问几句,早已不见己蛰的身影。
话说回来,方才一顿酒饭几乎将己蛰千枚铜贝花得一干二净。想不到一顿酒饭居然这般昂贵,难怪但凡手中有一丁点儿权力的个个都要敲骨吸髓、巧取豪夺。看来又得想办法挣钱了,己蛰并不打算将剩余的一枚紫螺卖掉,因为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能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早晚坐吃山空。
接下来的几天己蛰半天修炼《阴符经》,半天出去挣钱,找了不少零工,一天只勉强挣几个铜贝,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这天,一位缁衣士卒来到第一层,召集了五百青奴,说道:“最近,第四层严重缺人,需要从前三层中挑选一些精明能干者。大家也知道,每往下一层,娼妓的等级越高,青奴的薪俸也越多,而且有机会结识达官贵人,出入朱门绣户,要是命好的话,说不定直接鱼跃龙门、一步登天、纡朱曳紫、金镳玉辔。天赐良机,不可错失,有意者往前一步。”
众青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己蛰有些纳闷,听起来像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为何大家并不踊跃。于是在贾勇耳畔轻声问道:“贾兄,如此美差,何以无人问津?敢问其中有何隐情?”
贾勇轻声说道:“老弟有所不知,这女闾一二三层接待的都是巫、医、工、匠,而四五六层接待的则是士卒官吏。虽说越往下,薪俸越多,但是据说,越往下也越凶险。达官贵人赏赐丰厚但也喜怒无常,而且和权贵走得越近,知道的机密越多,掉脑袋的几率也越高。”
己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就是俗话说的伴君如伴虎吧。”
贾勇说道:“不错,所以,对于我等来说,能下到第三层就是最好的,油水又多,客人也不难伺候。”
己蛰又问道:“不知第四层具体有何差事?又如何凶险?”
贾勇答道:“只听闻第四层的青奴时常将姑娘们送到柳营,不过常常连姑娘带青奴都有去无回……”最后四个字细若蚊蚋,而且边说边左顾右盼,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己蛰听完后略一沉吟,然后微微一笑,往前迈了一大步。众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贾勇想将己蛰拉住,可是措手不及。己蛰已经打定主意,即便第四层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因为:其一,钱财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而现在自己确实找不到挣钱的好门路。谁知瞌睡有人送枕头,如此良机,确实令人心动;其二,虽然自己不想攀龙附凤、摇尾乞食,但是若不迈出这一步,难不成竟做一辈子青奴?仅仅二十五岁就夭亡,人生还有太多的美好没有经历,还有太多的抱负没有实现,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再回到阳间、再活一回;其三,倘若柳营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凶险,自己也要去一探究竟。因为修真练气不是为了隐居山林、长生不老,而是为了扶危济困、匡扶社稷。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