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命呜呼(1 / 1)
老神仙颔首捋须,说道:“既然你拜我为师,不可不知道为师的姓名和出身来历。为师乃是豫章郡龙虎山上清宫桃罘祖师,曾经是上清宫第四代掌门。如今云游四海,降妖伏魔,寻觅洞天福地,物色有灵根的传人。今日找到你这样根骨清奇、道心坚定的徒弟,可谓功德圆满。武夷山也算得上是钟灵毓秀之地,然而终究比龙虎山略逊一筹。龙虎山不仅是天下清气所钟之地,而且上清宫有数百年间无数前辈高人呕心沥血著作的典籍秘诀。你倘若决心求道修真,就该到龙虎山上清宫去。那里不仅有名满天下的能人异士,看不完的珍贵典籍,还有许多与你一样有志于学的少年子弟。为师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愿意举荐你到龙虎山出家修行。不知你可愿意斩断俗世情缘,一心修道?”
己蛰大吃一惊,说道:“出家?出家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娶妻生子?不能再见到父母亲人?弟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出家这么大的事,需要和家人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桃罘祖师突然愠怒地说道:“哼!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龙虎山上清宫乃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多少人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却被拒之门外。为师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才破格保举你进入上清宫,你居然还犹豫不决!既然你凡心未已,便回家娶妻生子,老死于泉林陇亩之间吧!”
己蛰被骂得汗湿衣背,惶恐不安地说道:“师傅息怒!弟子愚钝,弟子既然选择访道学仙,自当与俗世情缘一刀两断。多谢师傅当头棒喝,将弟子点醒。弟子愿意随师傅前往龙虎山上清宫出家。”
桃罘祖师颔首捋须说道:“孺子可教也!”于是,己蛰跟随桃罘祖师一路跋山涉水,向龙虎山进发。己蛰一路上偷偷地回望故乡。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道:“爹、娘,原谅孩儿不孝,未禀告双亲便私自远离家乡。待孩儿安顿下来之后,必定设法写信回家,向二老问安。孩儿学会长生不老之法后,再回乡侍奉双亲,让一家人永享仙福,与天地同寿。”
己蛰跟随桃罘祖师走了四五百里山路,终于来到龙虎山上清宫。桃罘祖师说道:“为师清静惯了,平常在后山隐居,你不必来寻我,我有事自会来寻你。为师早已传令观中上下,自然有人会安排你的饮食起居。你需听从观中众位师叔伯前辈的吩咐。等你掌握了炼气根基,我再传你高深的术法和长生不老的秘诀。
己蛰恭敬地说道:“弟子遵命!”己蛰第一次背井离乡,在龙虎山上清宫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虽然对桃罘祖师有些不舍,也只能听凭他的安排。
于是己蛰在龙虎山上清宫安顿了下来。己蛰先拜了师叔伯,又拜了一众师兄。己蛰跟随众师兄每日讲经论道,习字画符,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或立,入定坐关,摩脐过气,用方采药,焚香打鼎,烧丹炼汞,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请仙扶鸾,问卜揲蓍,待人接物,进退周旋。
光阴似箭,春去秋来,己蛰不知不觉已在龙虎山上清宫待了七年,从少不更事的十八岁乡野小子变成一个二十五岁,玉面微须,温文尔雅,目露精光的青年道士。这七年当中,与桃罘祖师只见过三五次面,每次祖师只传授一些练气打坐的口诀。己蛰觉得这些口诀平平无奇,还不如自己在藏经阁看的那些经卷。这些年桃罘祖师似乎一直在外云游,不过每年都会带回一两位与仙有缘、资质过人的弟子。己蛰与这些师弟师妹一起交流探讨过,大家都觉得桃罘祖师既威严又神秘,令人难以亲近,不敢向他请教。
己蛰每年都给家里写几回信,向父母请安,询问家人近况。不过家人并不识字,要托村里识字的先生读信写信,颇费些手脚。因此只回过两三封信,每次都是说家中的弟妹已经成家,劝他打消长生不老的念头,赶紧回家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己蛰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不免有些凄苦孤寂之感。有时候夜深人静,冷月悲风,确实萌生过放弃修行,下山回家的念头。不过,天一亮,这些念头便又被抛诸脑后。虽然上清宫的生活与预想的有些落差,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这里的确聚集了许多能人异士,有些志在羽化登仙,有些志在降妖伏魔,有些志在长生不老。虽然己蛰每日只做些杂活,但他的确亲眼见过能撒豆成兵,点水为油,飞天遁地,腾云驾雾的前辈高人。虽然修炼进步甚微,但比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乡村生活有趣多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己蛰寻思倘若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只会沦为全村的笑柄,他打算坚持下去。
这一日上清宫举办掌教接任大典。观中所有杂役弟子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布置,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众杂役弟子正准备布置灵台,摆放香烛、果品等。突然己蛰等七八个低阶弟子被唤去打扫伏魔殿。
己蛰在龙虎山上清宫待了七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个伏魔殿。一众弟子跟随师兄七绕八绕,来到后山一座荒废的庭院中,果然见到一座大殿。只见四面都是捣椒红泥墙,顶上是青色飞檐琉璃瓦。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缠着胳膊般粗的铁链,挂着一把南瓜般大小的铜锁。门上、锁上交叉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重重叠叠地盖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三个金字:“伏魔殿”。
己蛰见这荒凉僻静的院落中,竟有一座年久失修却又重重封印的大殿,偏偏叫什么伏魔殿,也不知里面镇压着怎样厉害的妖魔,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带路的师兄小心翼翼地揭去封条,打开铜锁,然后对众师弟师妹说道:“新任掌教在三清殿举行接任大典之后,便到伏魔殿来也。你们需尽快将这座大殿打扫干净,不得有误。”众弟子领命,鱼贯入殿。
己蛰环顾四周,只见大殿空荡荡的,只中央一座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太半陷在泥里。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瞧那碑后时,却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己蛰见大殿之内,没有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妖魔,心里松了口气。
己蛰和众弟子各自在一个角落打扫。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大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殿内顿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无不惊诧,胆子小的女弟子更是惊声尖叫起来。一位女弟子薄怒娇叱道:“是谁恶作剧?不要吓人好不好?”可是无人嬉笑,也无人回应。
突然“咚”的一声响,接着一个沉闷的声音痛苦地呻吟起来,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刹那后,又听到“咚”的一声响,接着又有人痛苦地呻吟起来,含糊不清、有气无力地说道:“呀!不要杀我!救命!”这时所有的弟子都被吓坏了,一人说道:“大家别闹了!今日乃是新掌教就职的重要日子,要是耽误了大事,吃罪不起。快把殿门打开!”
接着又听到一个女子“呀”的一声尖叫,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砸到石头上,然后又是噗的一声,接着是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己蛰隐隐感到事情不妙,不像是恶作剧的样子。两股战战,借着门缝间一丝幽光,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后脖颈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己蛰刚要挣扎呼救,突然,身子被拎了起来,向前一掼,顿时飞了出去。咣当一声,己蛰的脊背硬生生地砸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块之上。从这个方位距离判断,应该就是大殿正中的石碑。己蛰被摔得七荤八素,仿佛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他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突然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己蛰顿时喘不上气来,伸出双手想要掰开扼住咽喉的大手。突然心口一阵剧痛,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胸膛喷涌而出。己蛰一声闷哼,突然身体被摔到地上。己蛰感到地面并不平整,仿佛有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时,感觉有些温暖、柔软、湿润、粘稠,倒像是裹着湿衣的肢体。同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己蛰已经猜到这是一个流着鲜血的活人!不,不只是一个人!己蛰又陆陆续续摸到了身边其他的肢体。
己蛰身上的疼痛感、心头的恐惧感已经不那么强烈了。事实上,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一会儿,四周的声音都停歇了。漆黑的大殿中,石碑竟然渐渐放出金光来。石碑上的龙章凤篆仿佛活过来一般,不停地蜿蜒扭动。石碑的亮光映照着一个白发银须、道袍鹤氅、面如冠玉的老者。他伫立在石碑前,手上、道袍上沾满了鲜血,目光炯炯地盯着石碑上的文字,张大了嘴,喜上眉梢的样子。
己蛰的视线开始模糊了,仿佛眼皮有千斤般重。他依稀感觉那位老者的身形相貌很熟悉。突然,石碑上的龙章凤篆不再跳动,竟然显现出一行字来。己蛰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字。却听老者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遇洪而开?!遇洪而开?!这是何意?可恶!难道又失败了吗?洪者,左边是个水,右边是个共。莫非是要找个上古水神共工的洪姓后裔?我耗费了这么多精力,搜罗了神农、女娲、伏羲、轩辕、华胥、祝融、羲和、句芒的后裔,将他们的心头热血泼洒到这石碑之上。想不到仍然功亏一篑,竟还缺少共工这个乱臣贼子的血脉。寻找洪姓共工后人再加上重新凑齐上古诸神的血脉,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年月?实在可恨,可叹!”
渐渐地四周变暗了。己蛰不知道是石碑的亮光消失了,还是自己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弥留之际己蛰虽然不知道老者在嘀咕些什么,但那个声音,他绝不会听错。想不到他最信任、最尊重的人竟然会杀了自己。还有这遍地的尸体,都是和己蛰一样被桃罘祖师所欺骗、所利用的死不瞑目的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