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2)
二十五
勺子挺听话的,反正他一天也没有事儿,又不像栽楞,喜欢逛窑子、耍钱、喝酒。顶多是去茶馆听书,或者去看看二人转。早上,与栽楞吃了两个包子喝碗豆浆,二人分手各干各的,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勺子正好早上没有洗脸,再把头发抓了几把,弄得蓬头垢面的。顺手从一户住家的柴火垛里拽出根棍子,弄成一长一短,奔着财神庙而来。财神庙位置偏西南,也是经常来的地方,不用打听很容易找到。在附近转了两圈,很快找到葛大胡同,这个胡同不是太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他也没找人打听,从第一家开始。装成来讨饭的,长的棍子做打狗棍,短的做木锤相互敲打。按说要饭花子,也有要饭花子的规矩,不打招呼进行乞讨的,也会有生命危险的,一旦要让这一带的花子知道,那可是不得了,至少会被打个半死。
三姓城是个大城,各色人等也很多,时也包含大量的要饭花子,官家叫乞丐,副都统衙门还设立一个“乞丐处”。配置一个官职管理,管事九品顶戴。说是管事主簿,也就是俗称的丐帮帮主,民间叫“花子头”或者“团头”,这任“花子头”,众人都称花大爷、花爷。花大爷又把三姓城分为东城、西城、南霸天三个帮派,也就是淮南帮、临沂帮、沧州帮,各帮派的花子在各自的区域乞讨,如果有越界、或新来的,便会产生纠纷。另外,各自的乞讨方式也不一样,有按户讨要的,有去大席念喜嗑的。多数的花子手里拿着一个猪哈啦巴1,上面串着铜钱,摇起来哗哗的响。还有一种守城门口的,有过往拉柴的车,他都上前薅一捆。久而久之形成规矩,老百姓拉柴禾的车一过,花子就留下一捆,老百姓也都认可。留下来的柴火积少成多,然后去卖。注释1哈啦巴:方言;肩胛骨。
勺子啥道具也没有,只好卖惨,正好他头上裹着药布,胳膊也用绳挎上,妥妥地一个伤号。好在他也不连续要,只是在葛大胡同找人,万一花子抓住他,他有铜钱可以打发掉。他敲开了第一户的门,开口念莲花落:
讨饭来到大门外,冲着东家拱手拜。
给点吃,给点穿,别让花子冻饿坏。
东家你好心有好报,保穿蟒袍配玉带。
客运通,生官快,花子前来您的府,保管供酒又管菜。
往下还没有念完,屋主人出来了,拿块饼子递给他。他又道:
掌柜的你心眼好,今天管了花子饱。
花子天天念福祝,保您长生又不老。
“掌柜的,你贵姓啊?让花子天天念你的好。”
屋主人说:“我家姓钱,不用你念了,快去下一家吧!”
勺子作一个揖,退了出来,嘴里还叨咕:
掌柜的你老贵姓钱,闺女儿子都占全;
积德行善是个大好人啊,骡马成群无边的田。
嘟嘟囔囔地去第二家,没有人。去了第三家一看,破破烂烂的,一个瞎老头晒太阳呢,说啥也听不见,只好又走一家。还没等他开口,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开始撵他:“去、去、去,没有东西给你。一早上来个花子,真晦气,出去。”
勺子敲打着木棍:
掌柜的你不要吼,你要撵我别放狗。
你不给,我不走,我在你家门前守。
东庄有个李员外,看见穷人大声吼。
不积德来不行善,生个儿子比狗丑。
抽大烟,喝大酒,家业拜的啥没有。
逛窑子,推排九,倾家荡产破庙来找宿。
几句莲花落把那汉子气得七窍生烟,但也不敢把花子怎么样。因为花子没家没业,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晚上来放把火也说不定。只是往外轰,说自己都没有吃的呢。勺子也不跟他斗气,关键是他也不是为了要什么,接着往下走。看看这家的小院子不错,像个殷实的人家,他敲打完大门开始唱:
大掌柜、二掌柜,不知掌柜哪一位。
你要给钱给一对,花子保你不受罪。
一拜金、二拜银、三拜掌柜大贵人。
儿子长大骑大马,闺女成人嫁翰林。
掌柜的哎,
你当官,我沾光。
你吃肉,我喝汤。
你骑马,我领道。
你坐车,我抬轿。
要哪套,有哪套。
从屋里出来个小孩儿,手里拿个白菜包的一个大饭包。抬手递给勺子说:“讨饭的,我娘让我给你饭包。”
勺子一看孩子也就七、八岁,还挺招人稀罕的。问道:“小孩儿,你家姓啥?”
小孩歪着脑袋说:“我家姓杨,我爹叫杨安。”
勺子听名字好像挺熟,又问:“你们胡同里还有姓杨的吗?”
“没有,只有我家姓杨。”孩子答道。
勺子想就是他家了,于是他又扯着嗓子嚎:
西庄有个杨员外,要饭来了不让走。
又供饭来又供酒,给粮给米都用斗。
还让花子住一宿,玉皇知他心肠好。
让他活到九十九,赐他儿女双全啥都有。
儿子金榜题了名,升做长沙做太守。
他没完没了地干叫,把孩子他娘喊出来了。出来的人是杨柳氏,边走边用围裙擦着手说:“我说小兄弟啊,不是给你饭了嘛,咋还不赶下一家呢?大水刚刚过去,有几家还有余粮啊?我还有几个大子儿,你拿去买个烧饼吧。”
说着摸出几个铜子儿,勺子接过来说:“奶奶是个好心人啊,花子谢谢啦。我受人之托送给奶奶一样东西。”
杨柳氏很好奇,就问:“谁送的?”
勺子回答说:“不知道!”
杨柳氏又问:“是啥东西啊?”
“喏,这个,给你家二掌柜的。”说完递过去那个小布包。然后转身就走,连铜子都没要。边走边叨咕:
掌柜的是个大量人,有面给两碗。
有米给一盆,花子多了也成神。
保你种上摇钱树,院里又摆聚宝盆。
摇钱树上拴金马,聚宝盆里站金人。
金人手托七个字,犀牛望月马朝云。
人间富贵有轮回,多积阴德为生存。
只要掌柜心眼好,祖祖辈辈是豪门。
勺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撵他那一家,将手中的棍子、饼子和饭包,砸向那家的门上,还嘟囔:
“出门碰见黑煞神,让你家宅变新坟。去你妈的吧。”
杨安店铺上了板,满心欢喜地回了家,水灾以后这生意很红火,棺木、家具都没少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今天又接了一批打包用的箱子,说是装货发给洋毛子的。这活就是粗拉活,纯挣巧钱儿的。到家了,杨柳氏把饭菜端上桌,杨安还问杨柳氏:“小子今天没有回来吗?连饭也不在家吃了?”
“没有回来,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了,应该一直在他师傅那里。”杨柳氏回答。
杨安说:“那就不等了,咱们吃饭吧。”
杨柳氏一边伺候杨安吃饭,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掌柜的,今天出了一个怪事儿,有人给小子送了个布包。”
杨安没有放在心上,随便问了一句:“谁送的?送东西有啥怪的?”
杨柳氏拿出那个包:“一个花子送的,你看看吧,是啥东西吧。”
杨安接过打开,除了一张无字纸别无他物,拿起这张纸翻过来倒过去,对着灯看,也没有看出什么来。这让杨安也莫名其妙,送张白纸有啥用呢?杨柳氏小心翼翼地说:“掌柜的,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小子一回来,净出事儿了,哪有消停的时候啊。”
杨安也觉得,弟弟究竟在外面都干了些啥呀?人都说儿大不由娘,兄弟大了也不由哥啊。于是,夫妻二人一顿饭也没有吃好,分析种种可能,对付一口,杨安揣上那张白纸去找杨宗。
杨宗看了白纸,也是疑惑不解,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杨柳氏一夜没睡好,一直忧心忡忡地,纠结出现的怪事儿,心里跟长草一样,慌得不行。手上收拾着家务,一直留心着院门的动静,现在就怕有人敲门,再来一个要饭花子咋整。怕什么来什么,越听越像有人拍打院门的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也不用让孩子去开门,自己擦擦手赶紧去打开了门。
“你?”杨柳氏吃惊地看着来人。
外面站着的是赵媛儿,手里拿一些应时的沙果,随手递给杨柳氏身旁的孩子。说:“今天俺去财神庙烧柱香,随便过来看看嫂子,说说话。”
杨柳氏在心里想,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上的哪门子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于是,不冷不热地说:“是赵家小姐啊,是哪股香风给你吹来了?小子不在家,你还进屋坐啊?”
赵媛儿看杨柳氏不欢迎她。便说:“哎呦,俺大老远地过来,咋地也得让俺歇歇脚吧。俺不是来找他的,俺是想跟嫂子唠唠嗑。”
“哎呀,您可别这样称呼,我们也是一乡下人,可担待不起。咋敢跟赵家小姐攀亲戚呢,不嫌弃你就进来吧。”杨柳氏话中带刺地说。
赵媛儿也没在乎杨柳氏的态度,径直往屋里走。口中说道:“看你说的,谁还不是乡下的,你这样一说啊,俺还不知道管你叫啥了。”
杨柳氏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屋,说:“那可不一样啊,你可是官家的小奶奶,那可是金枝玉叶,哪能跟我们乡下粗俗的婆子论高低。”
赵媛儿见杨柳氏越说越离谱,心里也有气。看来不能客气,你当我是软柿子了。她硬气地说:“你也是明理的人,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俺过去那些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谁好意1的,那不是因为小儿嘛?俺那是被逼的。”注释1好意:方言;愿意。
杨柳氏冷笑着说:“呵呵,因为小子?还不是因为你,人家才抓的小子。如果不因为你,小子还遭不了那么大的罪呢。”
赵媛儿也真地生气了:“都是那个死鬼逼的嘛,你们家也不是大户人家。如果是你,你又能咋办?一个平头百姓能胳膊拧过大腿?”
杨柳氏一撇嘴:“哼,要是我死也不会嫁,那大江又没有盖,树丫能栓裤腰带儿。”
赵媛儿冷笑一声:“哼哼,说别人的时候都长一张好嘴,轮到自己是一条好腿。说嘴谁都会,俺就不信俺死了,小儿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