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1 / 2)
二十一
雨一直在下,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既不大也不小,以一个速度,如同一条线一样地流。不知道是谁把天捅破了,还是龙王爷忘了收手,反正是不打雷也不打闪,只是一个劲的喷洒。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缝隙,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像一个幔幕扣在头上,给人一种无法呼吸的压抑感。三姓已经进入秋季了,下几场雨也是正常的事。陪伴雨幕的是阵阵寒意,几片枯叶经不住雨滴地敲打,带着不舍飘落下来。密密的雨点驱散了城街的喧哗、嘈杂,往日眼中狭窄的街,骤时变得宽广悠长,热闹非凡的大街,如今只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路人。街巷的道路上积满了雨水,形成一个个微型的水洼,掉落的雨滴砸出一个个泡泡,而后又被新的雨滴砸破。
杨安与公孙立秋来到了巡检司,找到郭军头。郭军头拉住杨安要说说话儿,于是,打发一个军士带立秋去送东西,军士把立秋带到监室,打开门就走了。立秋进入昏暗的监室,由于室内光线不足,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轮廓,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用多想,他一定是杨宗了。立秋放下东西蹲下身来,轻轻地碰了碰杨宗:“杨哥哥,杨哥哥。”
从过堂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杨宗如今多少缓过点精神了。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是立秋兄弟?”
立秋回答说:“是我啊,听说你被打了,过来看看你,你现在咋样了?”语音间已经带有一丝颤音了。
杨宗只说了一个字:“痛!”
他虽然不是富家子弟,没有娇生惯养过。但从小到大并没有人打过他,哥嫂的关爱与呵护,让他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到了师傅、师娘那里,对他也是疼爱有加,哪里受过如此的苦楚。
过了一会儿,立秋的眼睛,也渐渐地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看清杨宗屁股处的裤子已经破了,已经被血浸湿了大片。刚才还能控住情绪的立秋,一看杨宗的惨样就哭了起来,手脚无措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杨宗又缓了缓,故意装着刚强地调侃说:“老弟啊……我、我还活着呢?哭……早了。”
气得立秋捅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不知道人家咋个难受呢?”
杨宗被他一捅,不知道是真假,又痛得哎呦哎呦的叫。立秋立刻慌了,心里埋怨自己动手碰到他痛处了。杨宗一叫,让他更不知道该咋办了。于是,想要去找杨安,刚刚站起来,突然想起来吴先生给的药丸,赶紧找出来从纸包扣出一粒。看见碗里还有半碗水,扶着杨宗抬起头来,让他把药吃了。杨宗勉强在立秋帮助下,把药吞下去,立秋让他趴着,再缓一会儿。
此时公孙立秋已经不哭了,镇定下来,想着往下该做什么。先在地上铺好被褥,再把药铺买的药,用碗调匀。等他忙完,再问杨宗,现在咋样了?杨宗服完药,过了一刻钟,感觉不那样痛了,这药真地起作用了。立秋赶紧趁着药效还在,杨宗还感觉不到太痛,帮助他爬上铺好的被褥。
杨宗已经不那样痛了,说话也顺溜了:“公孙……兄弟,你自己来的?你是咋进来的?”
立秋说:“与你家大哥一起来的,他让当兵的留住了。听说杨大哥已经帮你疏通啦,打你的那些人留了力气,不然你这两条腿早废了。”
杨宗听了,既安心又后怕。安心的是哥哥已经给他找到门路了,后怕的是那些人如果下死手,自己小命早没了。杨宗说:“公孙兄弟,你给我带吃的没有?给我吃点东西,我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立秋赶紧拿出饭,见他趴在那里,他自己也无法吃饭。干脆拿一个羹匙,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一边喂饭一边琢磨,药该咋给他上呢?长这么大也没有干过敷药的活,况且看小伙子的屁股,也实在是让人难为情。现在只能盼着杨安赶紧来,可杨安被郭军头绊住了脚,一直都没有过来。立秋拿一个空碗,按吴先生的指导,开始调配外伤药。
杨宗吃着饭,问立秋:“你拌的是药吗?”
立秋回答:“嗯,是药,杨大哥刚在药铺给你配的,那先生说这药三天消肿,七天结痂,可好用了。”
可能也是疼的关系,杨宗恨不得马上把药抹上。对立秋说:“那我一会儿吃饱了,麻烦杨兄弟给我上药吧。”
公孙立秋十分犹豫,不情愿地说:“我……我不会……等杨大哥来的吧。”
“别等了,天快黑了,黑天了看不见咋上啊?”
立秋还是犹豫不决,就是不想给他上药,杨宗说他:“你来都来了,咋这样磨叽呢?像个大姑娘似的,噢,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像那个坏小子,用屁嘣你的。”
说得立秋立刻脸一红,想不到杨宗还记得勺子做的事儿,多亏屋子昏暗,杨宗也看不见。她嘟嘟囔囔地说:“哼,你们这些坏东西都是一样的,长了一颗咕咚1心眼儿。我才不给你敷药呢。”注释1咕咚:方言;坏。
杨宗商量他:“兄弟啊,咱哥们一起好长时间了,我啥样人你还不知道?辛苦、辛苦你,给哥哥抹上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咋地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立秋被他说服了,迟疑地说“嗯,那……行吧,如果……上不好……不能赖我。”
杨宗赶紧说“不赖你,不赖你,好兄弟快点吧。哥哥疼啊!”
公孙立秋磨磨蹭蹭地靠近杨宗,一点点撕开他的破裤子,里面的内裤已经被血湿透了。立秋有些不敢看,扭过头,用眼睛的余光,往下拉内裤。裤子已经与肉粘在一起,他一动杨宗痛得叫了一声,吓得立秋一哆嗦,赶紧住手了。颤抖地说:“我,我不敢……”
杨宗大口、大口地喘息:“你真完蛋,大男人还怕见血。好了,我不叫了,你下手吧!”
立秋被他说得一声不吭,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猛地一下子退去内裤,露出血肉模糊的屁股。杨宗又是一哆嗦,立秋也掉过去头没敢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杨宗是痛得没有力气说话,得等一会儿才能缓过劲儿了,立秋也是缓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一狠心,下手开始给杨宗处理伤口,咋处理过去也没有见过。只是按吴先生交代,先用棉花擦去污血,再用沾酒的棉花擦了一遍。每擦一下杨宗都痛得直哆嗦,张大嘴巴呼吸,叫出不来声。立秋想速战速决,尽快的结束。所以也不害怕了,也敢下手了,加快手中的动作。不一会儿,他给杨宗抹好药,再拿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敷药处,又拿一个夹被给杨宗盖上。
杨宗敷药后缓了好久,才喘匀一口气儿,药效产生作用,疼痛感慢慢地减轻了。能够说话的时候,问道:“你……咋不说……话了?”
立秋幽幽地说:“不想和你说,你好好歇着吧,明天给你送饭。”说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杨宗说:“又耍小孩子脾气,我也没说啥,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咋敢得罪我小老弟呀。别走啊,陪我说一会话吧,我自己在这里孤单啊!”
立秋还是不出声,默默地收拾完东西,走了出去。
杨安与立秋离开巡检司。刚才与郭军头攀谈的挺好,认为多拖几天,淡化一下杨宗的事,杨宗的案子不大,很快能够把人保出去。
此时天也黑了,他们一天也没吃饭,当悬着的心放下,肚子就感觉饿了。杨安让立秋叫上公孙仲秋一同回家,又打发孩子去请赵二爷,同时吩咐杨柳氏赶紧去做菜备酒。立秋也主动去帮忙烧火,杨安也没有拦挡,因为他有事要和公孙仲秋商量。杨安泡好茶水,二人一边说着杨宗的事,一边喝着茶水。
杨安突然想起来,和立秋去药铺的事儿。对公孙仲秋说:“公孙兄弟,今天药铺看病的吴先生说。小兄弟的身子骨不太结实,有意让你带他过去看看。你也别担心,可能是先生想挣两个饭钱,故意吓唬咱们。”
公孙仲秋说:“先生可能是看出他的病了,不瞒杨大哥,我本意是想找一个地方给他看看,但一直都不方便。等过几天,我找个活做以后,再带他去瞧瞧。”
杨安说:“有病不能拖,越早去治疗越好。天一个劲地下雨,你也不好出去找事儿做,正好闲着你就去吧。”
公孙仲秋说:“你看我现在还在你这里讨扰,给你也添了许多麻烦。我们兄弟两个总这么吃闲饭,也不是事儿,明天我想出去转转,碰碰运气。”
“公孙兄弟见外了,一路上有你照顾小子,才能到了三姓,我一家人感激不尽。虽然哥哥我没有啥资产,但粗茶淡饭还是能够吃得上,不知道兄弟会不会木匠活儿?如果会做,不嫌弃的话,你留在我铺子里咋样?”杨安真诚地说。
公孙仲秋赶紧推辞:“不,不能啊,我们不能再打扰杨大哥了。我是一个出苦力的,没有手艺,不能再给杨大哥添乱了。”
杨安听公孙仲秋说得恳切,于是说:“那你这样,先在铺子住着。等雨停了再去找活儿,我把小子的事安排好了,再留心看看哪里要人。”接着又说:“不过,明天你得带小弟去瞧病,有病可耽搁不得。”
公孙仲秋稍迟疑,为难地说:“我……”
杨安看出来了,说:“兄弟是不是身上不太方便?”
公孙仲秋回道:“惭愧,惭愧,身上的几个工钱,遇到胡子给搜去了。明天我去找活儿,早点带他去。”
杨安说:“兄弟别见外了,哥哥几副药钱还是有的,明天你尽管去。如果今天你要是在场,我当时就给小弟抓药了。”
公孙仲秋赶紧推辞,说:“那可不行,现在我们兄弟吃你的住你的,已经很挂不住脸了,哪能还让你破费。”
杨安摆摆手:“不要说得那么见外,我拿点钱你先用着,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让小弟带你去,他知道地方。”说完摸出两把铜钱,递给公孙仲秋,大约有一百文。公孙仲秋推辞不过,只好先收了,声称日后一定本息奉还。
说话间,立秋已经开始端菜了。赵二爷也到了,几人寒暄几句入席喝酒。席间,几人又商量商量杨宗的事儿,虽然是遭了难,但好在还能有个转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翌日,公孙仲秋带着立秋去了吴先生那里,老先生眼力很好,一眼认出立秋是头天来过的,让其坐下。便问道:“这位掌柜的可是你亲哥哥?”
公孙仲秋接话道:“是的,老先生医术高明,还请先生费心给看看。”
吴先生又让立秋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将指搭在脉处。与公孙仲秋说着话:“掌柜的是从上面来的吧。”
公孙仲秋难为情地说:“先生别这样称呼,我是一个逃荒的,哪里敢称得上掌柜的。”
吴先生笑了笑说:“知道你们是长途跋涉过来的。”
公孙仲秋问:“你怎么知道呢?”
“脉象!”先生自信地说。
先生的话让公孙仲秋大吃一惊,竟然有这么神?吴先生收回手:“知道你不信,还是说说令妹的病吧!”
公孙仲秋这回服气了,说:“请先生明说,你如何看出来的?”
吴先生笑了:“你把她打扮成男孩子,不就是为了路上方便嘛。再说我是先生,把脉诊出她是个大闺女,也不是啥稀奇的事儿。”
公孙仲秋又吃一惊:“把脉能把出他是闺女?”
吴先生说:“你是当哥哥的,肯定不会细心,如果你是姐姐肯定会知道了。我诊出她月事不调,她能告诉你吗?”
公孙仲秋赶紧问:“那严重吗?”
“你先不要着急,她是滋养不足引起的,以后饮食调理上去,就没有问题了。滋补的养品要足,三餐要正,鱼肉菜米豆要充足。这也不算啥病,她再长点肉就好了。”吴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公孙仲秋这下放心了,说:“不是大病就好,我以为是啥不好的病呢?回去我好好给她调养。”
吴先生不再笑了,严肃地说:“错,我看的不是这个,要告诉你的是令妹肺气不足。”
公孙仲秋有些不明白吴先生说的是什么,瞠目结舌地问:“先生你说的…又是……啥病?”
吴先生说:“令妹现在肺不太好,有结症。她有肺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应该在半年以上。该马上医治,不能再拖。现在还有望调理过来,如不然,往下可能会更重。一旦形成肺痨可麻烦了,再想去根就不容易了。痨病你听说过吗?”
公孙仲秋听他一说吓得不轻,痨病哪有不知道的。如果得了肺痨,没有几个能治好,十有八九的人能活个五、六年已经不错了,这东西还招人,一同生活的也保不齐会得上,那还咋嫁人生子了?赶紧对先生说:“先生,先生,我父母走得早,就我一人拉扯她,也不知道如何伺候好她,请先生救救我妹妹,妹妹从小没有爹娘,太可怜了,花多少钱都行啊!”
吴老先生捻捻胡须:“你既然这样说,如果信得着我,我给她调理调理。先开七副药,你给她服用。如果夜里咳嗽得轻了,痰也见少了,你让她再来找我,我再把把脉再开药。如果症状没有见轻,说明我的医道浅,你再另请高明吧。”
“先生,信得过,信得过,你看咋好咱就咋办。”公孙仲秋诚惶诚恐地说。
“那好,我现在就开方子。”吴先生说完,提起毛笔开了一张方子:
鲜苇茅根七钱、生薏苡仁五钱、旋覆花二钱(布包、代赭石三钱、冬瓜子五钱、桃仁三钱(炒、杏仁三钱(炒、苦桔梗二钱、粉甘草一钱半、仙鹤草五钱(炒、人参一钱半、桑白二钱、地骨皮二钱、陈橘红一钱半、络各一钱半、水煎服,每日一剂。
公孙仲秋接过药方,在账房核完价,交了钱,将药方递给拉药匣子的,抓齐药,带着立秋与吴先生告别。吴先生再三叮嘱,吃药期间要忌口,不能吃:辣、生、冷。如果抽烟以后要戒掉,注意保暖,别受风寒,要多吃鸡、鱼、肉、蛋,多滋补不能劳累。公孙仲秋满口答应。
出了药铺,公孙仲秋可是心事重重,立秋跟在哥哥身后,也是默默的不出声。公孙立秋真实名字叫公孙丽秋,原本是一个姑娘,哥哥为了方便带她在路上行走,就把她打扮成个小男孩。认识了杨宗以后,其它的都是真的,只是没有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女的。杨宗也没有看出来,认定她叫立秋。丽秋看哥哥有心事,她心里明镜地,也知道哥哥因为啥。自己又不能帮助哥哥做什么,所以,也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公孙仲秋现在很愁,老天还在下雨,想找一个活都难。再过两三个月天冷了,哥俩连个窝都没有,再说总不能长期寄人篱下啊!单单一个煎药就是一个愁,天天在别人家里捧一个药罐子,也实在招人讨厌,谁家愿意放一个病人啊?尤其是做生意的人家。现在真地是走投无路了,他想起了权中恒,要求去他那里做伙计。有心想去试试,可一想杨宗如果是权中恒害的,自己又去他那里做事,感觉还不太仗义,真是一筹莫展啊!
兄妹二人回到杨安的聚合堂木器行,一进屋,见赵二爷在喝茶,杨安陪着说话。杨安一见他们回来了,一拍巴掌:“公孙兄弟你可回来了,赵叔等你好久了。立秋小弟,赵叔带来的饭菜,你辛苦一下,去给你杨哥哥送去。我与你哥哥还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