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2)
十七
赵媛儿自打第一天来到三姓,和杨家吃了一顿饭。以后再也没有出房门,连去茅房都是起早贪黑的,怕面见杨家的人,自己脸上不好看。杨柳氏也不往她们屋里来,两个人也不着面儿,杨柳氏很介意赵媛儿有孕这件事。女人嘛,都要讲贞洁要守身如玉。如今赵媛儿已经不再是碧玉之身,而且还被卖过窑子,找这样的媳妇儿有辱门庭。杨宗自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老嫂比母啊,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她不允许杨宗,娶这样的媳妇。虽然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杨宗,但凭小时候的样子和他哥哥做比较,杨宗的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缺鼻子不缺眼的,找啥样的闺女找不到?为啥非要娶一个拖娘带崽儿的呢?为此,她没少埋怨杨安多事儿,把赵家接到三姓来。杨安为人仗义,跟她解释人要知恩图报,毕竟杨宗在人家呆五、六年,如果有能力就帮一把,咋会看着不管呢?至于这门婚事,反正杨宗不在家,等他到家再说呗。
杨安一直在忙着找房子,经别人介绍,还真找到一个小院,而且还是一个四合院。只是位置不太好,在北大坑附近。北大坑是三姓城西北的一处低洼地,此处十分荒凉,是官府行刑的法场,凡砍头的都会拉到大坑里砍了。再就是谁家死个孩子或者猫狗,也都往大坑附近扔,使得这里经常有野狗和野牲口出没。所以,平时一般人都不来这个地方。如此,导致北大坑的传闻,在街坊中传得是阴森恐怖。
要看的房子很老旧,据说是当年宋徽宗住过的。杨安对这样的传闻不太相信,咋会有一千来年的房子,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房子很便宜,可能是老旧和位置的关系吧,很久都没有人问津,一直在空着。杨安过来找赵二爷,商量这个房子,是不是可以买下来。如果手上银两不足,他可以垫付,并且还领着赵二爷去看了看。赵二爷回来,又和赵戚氏母女商量商量,没等赵二爷说完,赵媛儿就斩钉截铁地说:“买,不管贵贱都买下来。”
赵二爷犹豫地说:“俺怕咱家的钱不够,那得向杨家借贷了。”
赵媛儿还是坚决地说:“咱不能总寄人篱下,也不能牵扯人家。爹你去谈价格吧,你的钱不够俺这里有,买个房子还是够的。”
赵二爷本来是没有主意的人,看闺女如此说,又去找了杨安,商议请个中间人去说和。经过几轮议价,买卖谈妥了,找个吉日良辰双方签了契约。中间人与杨安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后,赵二爷交付银两,卖方交出房契,房子买卖交易完毕。交割两清,房子属于赵二爷的了。这个院子实际就是关外普通的小四合院,正房三间都是青砖青瓦的,年头有些久了,很多地方已经破损。两侧的厢房稍好一点,但许久没住人,没有人打理,也要修理一番,正面没有门房,只有院墙和木门。如此破败的房子,是无法居住的,需要一些时日,好好地收拾一番。但赵媛儿坚决不同意在杨家长久住下去,她怕肚子里的孩子不等。赵二爷没法子,只好让杨安帮助找一伙泥瓦匠,赵媛儿又换上男装,自己上阵张罗着维修。先从正房开始,用了三天,收拾完一间屋子,简单地买些铺盖和厨具,和杨家打好招呼搬了进去。其他的屋子,一点点地维修。过日子的物品,以后慢慢的置办。杨安也没法挽留,把铺子里现成的家具送过去一些。人算安顿下来,房外的修缮也就容空了,不用急着去干。按赵媛儿的计划,先修好现有的房屋,等来年把前面院墙和大门扒了,再盖上一栋。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月,房屋修缮才算完工。房子刚刚修完,赵媛儿也分娩了,生了一个男孩。
公孙立秋被送出去以后,让杨宗和公孙仲秋松了一口气。公孙仲秋去掉一块心病,又增添一桩愁事儿,整天担心立秋在外面的安全和生活。他的担忧,让杨宗有些好笑,那也是大小伙子了,咋说自己总能照顾自己的吧?现在也不用出工受累了,无非是给自己找个住处,买点吃的而已。当杨宗一说出见解,公孙仲秋叹口气说:“你这个傻兄弟啊,你哪知道哥哥的心情呀。”
杨宗说:“你如果实在担心他,那咱们马上想办法出去。早点出去不就结了?”
公孙仲秋问:“你又有办法了?”
杨宗笑笑:“没有,我又不是诸葛亮,哪来那么多的好办法。”
公孙仲秋说:“你会水不?水性咋样?”
杨宗脸一黑:“大哥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从山里长大哪见过水啊?”
公孙仲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寻思你会水就好了,咱俩可以一起出去啦。你不会那就白扯,我想的办法不行啊!”
杨宗赶紧问:“你先说说啥办法?”
公孙仲秋说:“你看见没有?咱们往桥上抬东西的时候,看着咱们的人,一般都是在桥头。如果上桥后跳到水里,游到下游去,他们想撵都撵不上。可惜你不会游水,再想别的法子吧。”
杨宗还是不想放弃,问道:“那你会吗?”
公孙仲秋憨厚的一笑:“我当然会了,不然我能想这个招法吗?”
杨宗说:“那你自己先逃吧,不用管我。”
公孙仲秋反对说:“胡扯呢,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那我这个当大哥的也太不是人了。你要是走不掉,我咋可能自己走。”
杨宗道:“不是的,你不是担心立秋嘛,我一个光棍,只要能吃饱,在哪里都一样。”杨宗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的。
公孙仲秋说:“你不用那么说,我不会独自一个人走的,如果扔下你,出去立秋也不会答应我的。”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主意,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公孙仲秋又说:“不然晚上咱俩翻墙跳出去咋样?”
杨宗摇摇头说:“不行,那么高的大墙,两个人翻不是那么容易,万一被人发现更麻烦了,以后想跑都难,咱们必须一次成功。再者说,即使当时没有发现咱们,明天查到少人,肯定会有人去抓咱们。你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往啥地方跑?咱得想办法,让他们不去找咱们才行。”
公孙仲秋说:“那好像不太可能,总不能你也装病,一次可以,下次就不灵了。”
杨宗说:“不用装病,我有办法。咱们这几天准备好就行,啥都不要,啥都不带了。”
公孙仲秋问:“你说说啥办法,我看行不行?”
杨宗神秘地说:“你别问,说出来会不灵的。”
公孙仲秋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不可思议。杨宗之所以不告诉他,实际是怕他不同意,因为他的办法实在是挺危险的。
一如往常的日子,又过了十来天。杨宗也没有动静,急得公孙仲秋问他几次,他也不给个准日子,总是说时候不到,继续干他抬石头的活。到了月末,工头给发了工钱,经过层层克扣,到工人手上的铜板,每天也就十几个,还没有给财主扛活挣得多。发到手的几百钱,杨宗告诉公孙仲秋藏在身上,说快差不多要走了。
第二天下午,干的活是往桥上抬木头。桥是建在松花江上的铁路桥,现在还没有建好。桥上面缺少大量的物资,也没有什么运力,都是靠人力肩扛手抬的。运木头还是两个人一组,照样是杨宗和公孙仲秋一伙。抬上肩的时候,杨宗让公孙仲秋放在右肩,公孙仲秋有些不解,抬个木头放哪个肩上不行呢?而且要求两个人都放一侧,因为两个人原来是有约定,也是抬木头的技巧,公孙仲秋也就照着他说的办了。这根木头不是太大,两个人抬着不费什么劲。跟着一行人上了桥,公孙仲秋在前面,杨宗在后面,等上桥的时候,杨宗又要求公孙仲秋靠右侧走。公孙仲秋心里想,小老弟要起什么幺蛾子,蔫了吧登的1人,是不是有啥蔫主意?当上桥走过一段的距离,大致在桥的一小部分位置。杨宗看见下面江水差不多了,又在后面说:“公孙大哥,我数到三你就往外扔木头,往水里扔。”公孙仲秋感觉到要发生点什么事的时候,杨宗已经开始念道:“一……二……三扔。”注释1蔫了吧登:方言;蔫吧,老实,懦弱。
公孙仲秋急忙往外扔,只听杨宗喊一声:“救我!”
接着杨宗随木头一起,跳下桥去。等公孙仲秋回过头的时候,杨宗已经跳下去了。公孙仲秋站在桥边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等别人反应过来,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入江中,奋力地向杨宗游过去。等人们围拢过来,他们已经被江水冲出好远。工友们在桥上议论纷纷,都认为那个姓杨的掉江里,同伴公孙仲秋跳下救人。落入滔滔的江水,如果没有水性,那简直是九死一生。落水的两个人,和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谁会冒风险去救他们。把工头叫来,工头根本没有搭理,吆喝工人赶紧干活,死个把人算什么,并且用鞭子抽打两个动作慢的工人。再往江里看,远处只剩两个黑黑的头顶,工头心里想,两个短命鬼算是完犊子了。
当杨宗掉进水里的时候,也是一阵迷糊。从来没进过大江大河里,一见水,心里十分的慌张。头朝下扎进水中,也不知道该咋样呼吸,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接着又灌肚子几口。出于本能,死死的抱住木头不撒手,致使他没有下沉。但身体重重地拍打在水面,摔的浑身疼痛,眼睛直冒金星。好在公孙仲秋及时赶到,一只手抓着木头,一只手划着水。告诉他不要怕,把头抬起来,趁上浮的时候呼吸。有了公孙仲秋的到来,杨宗心里有点底,慢慢地不再惊慌。有着木头的漂浮,他趴在木头上,任由公孙仲秋的摆布。公孙仲秋见他没事儿,也没有急于靠岸,必须漂到更加远离工地的范围,才是安全的。要想控制好木头,不要太靠近主流,还要费一番力气。如果进了主流,想再靠岸就费劲了,一旦杨宗没有力气,那可太危险了。一路漂行了大约四、五里,河流有一个小转弯,转弯内的情况远处看不见,公孙仲秋奋力地将杨宗推向岸边。此处江岸正好有一个小缓坡,公孙仲秋推着杨宗,二人爬上来。
上岸后,二人都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丛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杨宗还从肚子里吐出一些水,歇息一会儿,气儿喘匀了。杨宗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公孙仲秋听他一笑,也被感染了一样,他也笑起来,直到二人笑到精疲力竭才作罢。
公孙仲秋好像想起来什么:“杨兄弟,你现在能不能走?”
杨宗说:“好多啦,可以走啦。”
公孙仲秋说:“来,咱俩先把木头推下水去。”
杨宗说:“管它干嘛?浑身都没劲了。”
“不行,必须推下去让水漂走,不然有人找过来就知道咱俩已经上岸了。快点推,完事儿咱俩赶紧离开,万一来人抓咱们就麻烦了。”公孙仲秋严肃地说。
杨宗一想也对,精神一紧张,身上也来了力。一骨碌爬起来,两个人一用力,木头被推进水中漂走了。他们也不管衣服湿不湿,立刻钻进柳树丛中,快速地离开江边。马不停蹄地一路小跑,一口气横穿出去有四五里地,觉得他们安全了,才停下来。找一处高爽点的空地,脱去湿漉漉的衣服,拧了一拧衣服里的水,晒到树丛上。只穿个内裤,躺着沙丘上晒起太阳。一时的放松,加上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射,还打起瞌睡,二人竟然睡着了。等他们醒来以后,人完全精神了,肚子也饿了。再看看太阳也剩不高,再过半个时辰,该要下山了。
杨宗问公孙仲秋:“公孙大哥,咱俩现在该咋办?去哪里啊?”
公孙仲秋说:“我看咱俩今天哪里也不去,躲过今天晚上,明天咱们去码头找立秋。”
杨宗说:“你饿不饿?”
“饿,咱俩弄点吃的,你去找点柴。我看见东边有一片苞米地,我去弄几个苞米,咱俩烤苞米吃。对了,弄点茅草做火绒。”公孙仲秋说完,在衣服里找出火镰和火石,扔给了杨宗。
二人按分工,各自去找生火材料和食物。等太阳下山的时候,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杨宗生好火。公孙仲秋带回十几个青玉米,还有几个土豆。二人饱饱的吃了一顿烤玉米,然后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睡一觉。
第二天,早早地醒来。扒出埋在灰烬中的土豆,土豆已经回生发硬了,对付着吃两个。公孙仲秋惦记着立秋,恨不得马上去码头,把立秋找到。于是,张罗着回城。大致估算一下,他们的位置,离码头有三、四十里路。现在出发,到中午就能到。摸摸身上还有一些工钱,找到立秋几个人得好好庆祝一下。
两个人利手利脚地没有拖累,说走便走。一路上聊东扯西地,也没有觉得怎么累,不到午时赶到码头附近。公孙仲秋让杨宗先躲起来,自己去码头看看啥情形,如果有人抓咱们,不能让两个人一起都被抓到。杨宗坚决不同意,说要去也得他去,留下机会给公孙仲秋,让他能够好好照顾立秋。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杨宗妥协了,因为杨宗还有师傅师娘还要赡养,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如果公孙仲秋去了要是回不来,拜托杨宗把公孙立秋带上,以后让他多多照顾立秋。如果将来还能有相见的机会,公孙仲秋会去三姓城找他们。杨宗满口应承,并一再表示肯定做到,告知公孙仲秋,去三姓找杨安的木器行。
杨宗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公孙仲秋独自去码头。公孙仲秋一路小心谨慎地来到码头,看样子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也没看见有人盘查过往行人。码头照样是繁忙的景象,扛大个的扛着、抬着沉重的货物,嘴里喊着号子,迈着艰难的步伐,船上船下的装卸货物。一些客商或者是监工颐指气使地呵斥着工人,还有一些商人在交谈协商买卖,十几辆大车穿梭往来拉运货物。几个维持秩序的、管事的,溜溜达达地闲逛,看样子没有在找人的样子。码头边上,有三三两两来码头闲逛的人,有的是想来找活,有的只是来看热闹。公孙仲秋一个个地过滤,一个个地对照,没有一个像立秋的样子。前前后后他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无奈地回来找杨宗。
杨宗在说定的地方等公孙仲秋,虽然这地方没有啥危险,但等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干干巴巴地焦急等待,真是抓心挠肝的。一直不见公孙仲秋回来,担心他会不会被衙门抓到,找一个人也不至于这么久啊?看看日头已经过晌午了,自己琢磨要不要换个地方的时候,公孙仲秋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杨宗赶紧迎了上去:“公孙大哥,咋就你自己,立秋没有找到?”
公孙仲秋回答:“嗯,没有看见人,会不会出啥事了?”
杨宗安慰他:“不会的,那么大的人能出啥事,我觉得是不是中午热,立秋没有来。”
公孙仲秋心情沉重,焦虑地说:“那也说不准,我怕你着急,回来告诉你一声,我一会儿还得去。”
杨宗说:“码头上咋样?盘查得严不严?”
公孙仲秋摇摇头:“不严,估计工头认为咱们已经淹死了,不会再找咱们了。”
杨宗说:“不找就好,走!咱俩一起去。”
公孙仲秋说:“那你饿不饿啊?不然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杨宗反驳:“吃什么饭啊,找人要紧啊,一天两天不吃饭没啥大不了的。快走!”
公孙仲秋带着杨宗又返回码头,这次没有顾及码头里面,直接在外面寻找立秋。很快杨宗有了发现,扯了一下公孙仲秋:“大哥,你看。”
用手一指墙根下,立秋坐在墙根下的砖头上,直愣愣地眼睛,无神地看着码头,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啃着。两个人匆匆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立秋。”
立秋听见有人叫他,立刻回过神来,眼睛一亮,看见是他俩。手中的东西也扔了,哇地一声哭起来,上前搂着公孙仲秋不放手:“哥……你们……可……来了,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呢。”
杨宗捡起立秋掉在地上的,半个苞米面大饼子。擦擦上面的灰土,坐在刚才立秋坐的砖头上,也啃了起来。
公孙仲秋安慰立秋说:“快别哭了,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杨宗也跟着说:“没出息,一个大小伙子整天跟娘们似的,咋天天眼泪嚎嚎地呢?”
公孙立秋听见杨宗挖苦他,掉头说:“要你管,吃我饼子也堵不住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