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 / 2)
十五
院子里一阵喧哗,一阵喊叫声惊醒了杨宗,他忙坐起来。定了定神,听着是外面在喊开门,估计是有新的客人到了。杨宗没有在意又躺下,听见店家应声与几个人说话,和众多的脚步声来到店里。有人进门就喊:“起来、起来,官府盘查!”
杨宗一听是官府,赶紧爬起来,下地穿鞋,炕头的哥俩也麻利的下了地。进来的几个人打着灯笼,穿着官家的号坎,手里拿着家伙。杨宗赶紧溜过去,与公孙仲秋站在一起。
一个提着灯笼的人,照了照他们三个人。凶狠地问:“你们都是一起的?从哪里来的?”
公孙仲秋回话到:“回爷的话,我和这个是一起的,那个小兄弟是单独的。我们哥俩是双城厅拉林巡检地的,跑山的山民。”
“跑山的?我咋看不像呢?我看你是胡子吧。”那个人说。
“官爷说笑了,我有路引,你老看看。”公孙仲秋说着,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旁边一个持刀的接过去,看了看点点头,把路引还给公孙仲秋。
问话的又说:“谁知道你是花几两银子买的,你去哪里啊?”
公孙仲秋连忙说:“去哈拉滨给俺兄弟瞧病。”
“噢,那你这回可妥了,让你逮着啦。路上有伴喽,明天一起走吧。”问话的人说。
公孙仲秋说:“那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问话的人又对着杨宗说:“哎,那个小子,你是哪里人啊?干什么去?”
杨宗很老实地回答:“吉林乌拉的人,去三姓哈喇。”
问话的人又问道:“这么远的路,只有你一个人?”杨宗也如实回答。
那个官家问:“那你的路引呢?”
杨宗不明白地反问:“路引?啥是路引?”
问话的人说:“看来你是没有了,那恭喜你啊,你有吃饱饭的地方了,一会儿给你找个吃饭挣钱的好地方。”杨宗没有阅历,他说的什么,杨宗也不懂,也不敢回答。
那个官家喊了一声:“老杨!”
店家急忙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说:“回关爷,小人在呢。”原来这个店家也是姓杨,看样子对姓关的很是顺从。
“你给我听好啦,明天早上给做一锅粥,另外做十几个人三天的干粮,准备些咸菜。”姓关的说。
店家一听有些为难,踌躇半天,陪着小心说:“关爷,你看我小店的存粮也不多,如果都给他们吃,我一家老小就活不成了。”
姓关的不耐烦地说:“瞧你那熊样,爷我还能少了你的?上面缺人催得急,你给我饿坏他们,我抓你们去顶缸。哪头大哪头小,你分不出里外拐吗?”
杨店主连忙解释:“爷,爷你别生气,我不是不想做,的确家里粮食空了。”
“切,少扯那哩咯愣儿1,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没有粮你给我出去借,反正明天早上天亮,我要干粮。这样吧,用了多少,过后去站上库里支取。”姓关的说道。注释1哩咯愣:方言;没有用的。
杨店家立刻点头哈腰地答应:“成,成啊!放心关爷,小的一定办到。”
姓关的告诉其他人,应该是站丁:“把那些人都带进来,今天都在这里住。晚上看好了,一个不能跑,谁手里跑了人谁去顶缸,连同你们的爹娘老子。”
后面有人答应一声,然后他带着几个人出了屋。接着,有人带进十几个人进屋,负责看管的人让杨宗他们和这些人上炕睡觉,并叮嘱他们不许喧哗、不许出门。然后也都出去了,透过窗纸可以看出,院子里有人打着火把燃着篝火,不用问,那些人一定是看守。
天一亮,他们被叫起来,杨宗赶紧收拾东西。他后半夜没有睡,碰见这样的事,谁还能睡得着啊?公孙仲秋过来送皮袄,杨宗悄悄地问:“公大哥,咱是被抓了吗?我也没犯啥法啊?”
公孙仲秋说:“我也不太清楚,看样子不是要关押起来,我估计是要咱们出劳役,干几天活。不然也不能只带三天的干粮,一会儿跟着我,咱们别走散了,如果看事情不对,咱们再想办法。”
杨宗答应着跟大家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早有人抬出来一锅粥,又一人发给一个大海碗,然后分别给盛了一碗粥。公孙仲秋带着弟弟来到一个角落喝粥,杨宗盛完也跟过来,蹲在公孙仲秋的旁边。吃饭的时候,杨宗才细看公孙仲秋的弟弟,年纪不大,看样子比自己还小。而且比较瘦弱,长一付瓜子脸还比较白皙,个头能到杨宗的耳朵,咋看都是一个小孩子。
杨宗对他一笑,就算是打招呼了。小孩对他点个头,说声:“谢谢你的饼子。”
杨宗问:“身体好些了吗?”
公孙仲秋回答:“好点啦,只是受了风寒。”
那面有人喊:“赶紧的吃饭,别说话,快点吃啊,一会儿要上路呢。”
大家吃完饭,又有人给他们排上队,挨个发干粮。再用绳子绑住一条胳膊,三四个人一组,杨宗与公孙仲秋、公孙仲秋弟弟、还有一个人拴在一起。一个骑马的对这群人训诫一番后,带领众人出发,另外还有四个人跟着押解。由于都被困住胳膊,一路走得并不快,经常招来这些人谩骂。有人不服气,顶几句嘴,然后便挨上几鞭子。杨宗想,自己又没有犯法,凭什么要抓自己?其实他的想法大多数都有,也有胆子大的提出来,但得到回答的是:你们都是流民,须押解给上官发落。
队伍拖拖拉拉地走了三四天,路上渴了,在河沟里喝点水,饿了,啃硬邦邦的窝头。说是啃窝头,实际上是啃不动的,杨店家做的窝头,是没有经过发酵的玉米面做成,凉了以后与石头一样。有人想个法子,用线勒成指甲盖大小,扔进嘴里慢慢地嚼。杨宗本来还有几个饼,但看见公孙仲秋的弟弟病病殃殃地,都留给他了。经过一路上的了解,才知道他叫公孙立秋。杨宗琢磨好久才觉得,公孙弟兄二人的名字,应该按节气取的。公孙立秋平时话很少,性格文文静静的,如果没有人找他聊,他不会主动说话,年纪比杨宗小,只有十六岁。论过年龄以后,他改口叫杨宗为杨哥哥,杨宗则称立秋弟弟。几次杨宗叫公孙仲秋为公大哥,公孙仲秋告诉他:他不姓公而是姓公孙,这又大大出乎杨宗的意料,他们的姓怎么是两个字?公孙仲秋跟杨宗说,出门在外能够遇见是缘分,肩膀头一般高就是弟兄,以后得兄弟相称了。一路上,公孙仲秋对他俩关爱有加,给他们讲各种行业的规矩,出门在外的一些事儿,以及出门在外的一些经验,并且照顾他们吃饭睡觉。
一群人平时只有休息的时候,才给松开绳子,划出范围活动。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允许去排泄。所以不到晚上,这些人都很少喝水。
第四天的下午,来到一个大院,院子里戒备森严,门口有官军把守。院子里有很多人,一个个都是懒散地坐着晒太阳、抓虱子,个别的还在院子里散步。有几个在地上划个棋盘,拿小石子、树棍当棋子,玩起憋死牛、跳井等游戏。看起来他们都很轻松自在,让几个一路提心吊胆的人,放松点戒心。当官的让他们等候,他自去见上官。等他再出来时,又有人跟着清点人数。清点完,有人带他们去了一个很长的房子,进屋以后,看是一个大筒子房。整个一个屋只有一铺大炕,看样子,应该是榨油烘干黄豆用的。炕上已经有一些人住了,带他们的人告诉他们,自己找地方住。公孙仲秋想找个靠一头的地方,可炕头和炕梢都已经被人占了。公孙仲秋与人交涉许久,也没有成功,他很无奈。于是,找到一个炕上有两棵立柱的地方,公孙仲秋安排立秋和杨宗在柱子两侧住,他挨着立秋。杨宗本意不想这样住,但看公孙仲秋态度凝重,他也没有说什么,便住了下来。
赵二爷在家里,把东西折腾光了,每日里守着剩下的酒,能卖点就卖点,没有来买的,坐门口来打发时光。虽然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人来翻找赵媛儿,但也没有难为他,多次找不到,到后来也没有人来了。他知道,赵媛儿现在已经和迟怀刑躲起来,或许开江后也去了下江。他现在唯独期盼的是,杨宗早点到下江,然后过来接他们老夫妻。如今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和儿女过平淡的日子。他不再想着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一饭一菜平安过活。经过一年的折磨,让本来就老实巴交赵二爷,更加胆小怕事,外面不与任何人交往。连当初在家里的威风,都一扫而光。活也不愿意做,也再不骂人了,如果不是赵戚氏指使,他都想不起来磨米拉面。每天赵戚氏唠唠叨叨地数落他,他都不反驳一句。唯一不忘的是他的酒壶,当进入酒醉朦胧的状态,是他最惬意的时候,进入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没有往日的烦恼与惊恐,留给他的是快乐和向往。
进入五月下旬的一天,当赵二爷热衷于杯中物,乐此不疲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人。从衣着打扮上看,是一个商人的扮相,一身长衫手里拎个柳条箱子,风尘仆仆地进了院。左右看看没错,拉开门问了一声:“这是赵爷家吧?”
赵戚氏拐着小脚迎出去问:“是谁啊?快进,快进来。”
“你老不认识我啦?”嘴上说着,人进了屋。
赵二爷还坐那里摸索他的酒壶,那个人放下手中的箱子,放下褡裢,给赵二爷作了一揖:“赵老爷一向可好?杨安给你老人家请安了。”
赵戚氏擦擦眼睛,也辨认出来是杨安。赵二爷以为自己听糊涂了:“谁?你是谁?”
赵戚氏大声说:“杨安,小儿他哥哥。”
“小儿的哥哥来啦?是小儿哥哥?”赵二爷半信半疑地,眯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杨安。
杨安连忙说:“是我,是我啊,我去年捎的信,你没有收到?”
赵二爷借点酒劲,嘿嘿嘿地哭了起来:“他哥啊,你咋才来呢?你可是坑死俺啦。”
杨安一听大吃一惊,赶紧问:“咋?我弟弟出事儿了?”
赵戚氏赶紧抢话,说:“没有,没有,小儿好好的呢,他哥啊,你快坐。老头子喝点酒胡说哩,等俺跟你慢慢地说。”
杨安听说杨宗没事,悬着的心才放下。问道:“那杨宗呢?”
赵戚氏说:“唉,说来话长啊,等俺给你准备点饭,再跟你细说。你坐着,马上就好。”
杨安见赵二爷喝得有点多,而且说话语无伦次,无法与他正常交流了。于是,心神不宁地等着赵戚氏。不一会儿,赵戚氏端着一些煎饼、大葱,一盘炒鸡蛋进屋,又给杨安倒一碗酒,把杨安让到炕里先吃饭。然后,把一年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以及赵家当初的想法。最后,赵戚氏说:“他哥啊,俺该说的都说了,小儿在俺家,没让他受一点委屈。现在他已经长大,去找你了。虽然俺没有把他交到你手上,但过几天,你们兄弟就能团聚,也应了咱们原来说定的。还有啊,你别怪俺那老头子,他喝多了,责怪你为啥不早来,就是这个原因。”
杨安听完这番话,让他十分震惊。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于是,内疚地说:“婶子啊,你看,事儿都怪我啊!如果我早点来,哪有这样的事啊?唉,家里事儿多,加上路程远,就给耽搁了。都是我造孽,是我有错呀,可小子也没有去我那里啊?”
赵戚氏说:“八成他还在路上呢,你们哥俩走两岔去了。”
杨安忧心忡忡地说:“那兴许吧,我弟弟命苦啊!从小爹娘故去了,跟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中途还留给你伺候长大,遇见你老这么善良的,还要将小姐许配给他,是多好的事,让我给耽误了,我对不起你二老啊!”
赵戚氏抹着眼泪说:“也不能全怪你,这都是命。当初俺们也寻思,给两个孩子的事给办了,怕你来怪罪俺们。俺那妮儿是个乡下丫头,又怕你瞧不上,就没敢做主,谁承想会出这档子事儿?”
杨安急忙说:“婶子可不敢这么说,承蒙你二老收留小弟多年,把他养大,还教成手艺。你不嫌弃他是个穷小子,将小姐下嫁,那是他的福分啊,我们求之不得呀。现在还好,最起码他们还都平安,等他们都找到我那里,咱们给他们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