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2)
十
至于赵媛儿什么时候大脑清醒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人已经被带进院子。女人一旦被带入到窑子里,等于被投入狼口虎穴,想要脱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在众多的选项中,对于赵媛儿来说,进窑子是最不可以接受的,传统的礼教教育,孔孟之乡的后代,贞节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用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清白都在所不惜。可偏偏事与愿违,本来平平静静的生活,如今被扔进油锅中煎熬。有人把她送进一个房间,然后再也没人管她,剩下她一个人努力地转动脑筋,让自己清醒一点,想想自己的处境,如何应对如今所发生的一切,给自己设定一个结局。环视四周,想从自己所处的环境来捋顺一下。其实屋子很简单,一铺小炕一套行李,炕的一侧放着一个柜子,用来放衣服的。墙上贴着仕女图的年画,还有两张粗糙的春宫图。地上一个小圆桌和两把小兀拉凳,桌子上放着一套粗瓷茶具。靠墙角放着一个洗脸盆架和一个铜盆,另外还有一个便桶,北方的便桶和南方的马桶还不一样,稍矮一点且非常简单,实际是个小木盆带个提手。房间正面有一门一窗,简单木格设计,一看就是普通的手艺,贴着廉价的窗户纸。其它三面没有窗户,如此设计,也是防止窑姐儿逃跑。再看屋子其它地方,光秃秃的棚顶,连根房梁都没有,想要上吊都没有地方栓绳子。当然,更没有绳子。
赵媛儿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于这种地方,虽然她从来没有来过,但一点也不陌生。富德业过去经常跟她讲,甚至是炫耀,哪里的姑娘,才艺多么、多么的好,什么地方的谁谁活儿最棒,什么地方的娘们最漂亮……还讲一些窑子里的规矩,窑子里的事。平时闲着的时候和阚娘唠闲嗑,阚娘也说,听街坊邻居们讲窑姐的悲惨故事。所以,在赵媛儿的心中认为,窑子是火坑,是狼窝。对于一个正统、正经人家的女儿来说,留下来比杀头都不可能接受。她如今已经顾不上再想其它的,只能思考自己如何能够脱离淫窝。逃跑是不太可能,初来乍到路径不熟,可以看出来,他们戒备不能太松懈,再说即使跑出去,被抓的可能很大。另外,外面的地界儿,对她来说也是陌生,该去哪里自己都不知道。唯一的办法是赎身,赎身的钱不成问题,可谁来给自己赎身?离开富家爹娘不知道,至于阚娘她什么时候能够稍去信,还很难说。如果找老鸨王八说自赎更不行,别的不说,钱都拿不出来。一旦露了钱财,立刻会被王八、爪子们搜去,最后闹个人财两空。除此之外,想保住自己清白的办法只有死,可看看四周,想死都没有一个办法。越看越着急,越想越上火,急得她团团转也无计可施,只能自己暗自流泪。
正在赵媛儿独自伤心之时,外面院子里有人在喊着什么。然后又有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动静人不少,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不久没了声音,看样子是去别处了。她正留心外面的动静,门被人哗啦一声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体型偏瘦,相貌普普通通,穿着一身还是很讲究的,一身绸缎,头戴瓜皮小帽。进屋喊道:“哎,新来的,没有听见喊你们吃饭去啊?”
赵媛儿低着头,喃喃低语地说:“俺,俺不吃。不饿。”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听清楚还是没听清楚,笑着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和啥过不去也不能和饭过不去。”
赵媛儿靠在炕沿,两手绞着衣角,心里寻思着:俺现在已经进了淫窝,宁死也不能从,坚决不吃他们的一口东西、不喝一口水,即使是饿死渴死,还省得去想其它死的方法了。
那个人见她不说话,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不用多琢磨,来到这里就乖乖地吧。我不相信你一顿不吃,还能三天不吃?你的漂亮小脸蛋饿抽抽可白瞎了。”
都说山东人倔犟,可能是骨子里传下来的,赵媛儿还是闭着嘴唇不说话,连头都不抬。
“呦呦,还犯倔了啊。告诉你吧,刚来的都这样,治你们的办法多了。用不了十天半月的,都得给爷接客去,识相点,省得自己受苦遭罪。不过还真别说,小模样还真可人儿,让你接客真有点可惜了的。那老妖婆子是个醋缸,不然爷就收了你。”见赵媛儿还是不说话,然后又说:“还是听爷的话吧,乖乖地去吃饭,挨饿是自己的事。等哪天老蒯不在家,爷来让你‘陪柜’1,好好地伺候伺候你,教教你干活,将来那可是本事。”说完,见赵媛儿不搭言,独自自言自语地走了:“不吃拉倒,还省一顿粮食……”注释1陪柜:妓院春典;陪大茶壶睡觉。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外面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心急,零星的放几响炮仗。要在往年,赵媛儿早和爹娘与杨宗一起张罗过年了。现在正是女人们蒸馒头、摊煎饼、包豆包、包饺子、撒年糕……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爹和杨宗也会杀鸡、磨豆腐、扫房子、买年货。可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性命攸关的时候,一想起来更是伤神,一下午就这样悲悲切切的过去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外面点起了灯火,又听见有人在喊吃饭,接着又有女人们的嬉笑声。至于开不开饭,对赵媛儿是无所谓的,她已经抱着宁可饿死,也不吃一口窑子里的东西。
还没容她多想,门又被推开,那个人又来了,不过没有进来,站在门口朝赵媛儿喊:“新来的,你出来一下。”
赵媛儿还是一动不动,小声说:“不饿。”
那个人说道:“爷没有问你饿不饿,是让你出来跟爷走,去前堂一下。”
赵媛儿迟疑一下,想了想,还是起身跟着那个人出了门。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姓秦名授,是窑子的大茶壶。香艳班是两口子开的,平时班里人叫大茶壶,也就是王八为秦爷,老鸨儿叫秦妈妈。秦授领着爪子也叫毛老虎们当保镖看门,管理车马,看管窑姐儿别私奔、逃跑。外出“出条子”1贴身陪同防止私逃,还要防止有人闹事、漂账2。秦妈妈负责女人做老鸨儿则负责迎来送往,招待客人,管理窑姐儿的日常和接客,管理大了3的活计,吃喝拉撒的。注释1出条子:妓院春典;妓女外出陪客。2漂账:妓院春典;白嫖不给钱。3大了:妓院春典;女佣人。
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各房都掌灯了。不知道是因为要过年,还是平时就是这样的。院子里挂着好多的红灯笼,还有两串气死风灯,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院子是个三连院,头一个院是招待客人的,中院是窑姐儿们的卧房与老嫖们1陪睡的地方,后院是马棚和大了、爪子的住所。赵媛儿跟在秦王八的后面,朝前院走去,窑姐儿和大了们,仨一伙俩一串地朝厢房走去,看样子饭厅在厢房。那些人看见赵媛儿走过,都在一起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评论着,看样子是议论班子里来新人了。当赵媛儿正走着的时候,在她们嘀嘀咕咕地声音中,听见“呀”一声惊呼。赵媛儿低着头,也没有敢四处张望,心一横,你们爱咋说就咋说去吧。注释1老嫖:妓院春典;嫖客。
来到前院的一个厅堂,秦王八把她交给一个女人后,便出屋去饭堂管理那些人。女人坐在一个方桌旁,方桌上放着些干果、水果、茶水、烟匣子。方桌上方一供台,台上两只大红蜡烛突突地窜着火苗,上面放了一些贡品,中间是一香炉里面盛满香灰。上方是一画像,看来是他们的祖师爷或者是老祖先,画像上面是一个长髯俸貌,骑马持刀,与关公像略同,但眉白而眼赤的神像。这个是窑姐儿信奉的“白眉神”,也是窑姐儿的祖师爷。在厅堂的东侧还有一个供台,只不过小了一些,上面的东西差不多,供奉的是保家仙,胡三太爷胡三太奶。西面也有一个,不过供的是灰家仙,原来妓院和窑姐儿们把老鼠视为财神爷,拜它能财源广进。
再看看这个女人,三十多岁已经是徐娘半老,长得是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如果不是她穿红挂绿,头上带的配饰和绢花,那十足是一个爷们,就连声音都是憨了吧腾1的。她就是老鸨儿秦妈妈,可能是赵媛儿初来乍到,她说话还算客气:“你是赵媛儿吧,你想必也看出来,我这里是个啥地方。说白了,就是前门迎新,后门送客的地方,吃的是‘捞毛的’2这碗饭。听说你男人‘别古’3了,主家把你送到我这里,以后你就要在我家‘出盘子’4、‘拉铺’5‘出条子’。”秦老鸨说的都是“春典”6,赵媛儿听个稀里糊涂,但大概知道她说的是入她们这一行。注释1憨了吧腾:方言;声音低沉。2捞毛的:妓院春典;卖淫业。3别古:方言;死。4出盘子:妓院春典;陪聊。5拉铺:妓院春典;卖淫,陪睡。6春典:行业用语;行话。
赵媛儿问秦老鸨儿:“婶子,俺不知道咋称呼你。”
“你叫我秦妈妈吧。”老鸨子说。
赵媛儿又问:“秦妈妈,俺是怎么到你家来的?是主家卖的吗?”
秦老鸨子抽了一口烟,用烟嗓子对赵媛儿说:“咋说呢?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赵媛儿一下子跪下去恳求说:“秦妈妈,俺求求你老能不能放过俺,不知道你老花了多少钱买的俺,你老说个数,俺让俺爹给你,你再用这钱多买几个。”
秦老鸨儿歪斜着眼:“你有钱?”
赵媛儿以为有门儿,连忙说:“俺爹有,虽然不富裕,但卖房子卖地都可以,你老就说要多少吧。”
秦老鸨儿说:“傻孩子,你得罪人了,按说你要自赎不是不可以,谁和银子过不去啊?要你个三五百两,你要是能出,我还乐不得的呢,我拿出百儿八十两就能买三、五个。可是别人都可以,你不行,你卖的是不自由的‘死鸽子’1。把你送过来,主家一文没有要,但不允许你赎身。”注释1死鸽子:方言;买断。
赵媛儿不解地问:“俺也没有得罪谁啊,主家为啥这样对待俺。你老就行行好吧,放过俺行不行?”
秦老鸨子说:“行好,怎么行好?你的主家是当官的,我得罪了他们,我的买卖还干不干了?赎身你就别想了。送你来的老牙婆说了,你是个外室,因为你,老爷都不回府。大奶奶怨恨你,特意交代的不许你赎身。啥时候到了‘二驴子’时再撵出去,否则拿我是问。”听了这话,赵媛儿冤屈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啊,自己可是冤情似海。
赵媛儿的眼泪唰唰流下来。秦老鸨儿说:“你也别难过,你也算不上雏儿,都是过来的人,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多接几个‘老嫖’嘛,将来多认识几个‘孤老’1,让他们多出点银子,你给妈妈挣钱了,过几年主家忘记了,你再找一个投心对意的,妈妈会让你‘高飞’2。”注释1孤老:妓院春典;相识的客人。2高飞:妓院春典;从良。
赵媛儿说:“妈妈,俺是个好人家的子女,咋能干这事?断然不可。”
“好人?大街上没拄棍的都是好人,好人家你给人家当外房?”听到赵媛儿说好人家,戳到了秦老鸨儿的痛点,有些生气地说:“进入窑子,干不干可由不得你。”说着手里指一下东边的保家仙牌位:“你看看那鞭子,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聋子玩鸟’1的妈妈我见多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拉铺’去。”注释1聋子玩鸟:妓院春典;不知好歹。
赵媛儿看了一眼东墙,才发现一根皮鞭供在那里,一看那鞭子就不是个吉祥物。妓院中,用皮条编织成的马鞭,内藏钢针,针芒毕露,初为妓女时必拜祭此鞭,如敢违抗必遭鞭笞。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赵媛儿也是懂这个理儿的,趁秦妈妈现在还没有翻脸,不如先稳住,再做从长计议。于是,小声地说:“妈妈,俺身上的来了。”
秦老鸨儿嘿嘿一笑:“你个‘青瓜皮子’1嫩着呢,拿来‘大水贼’2来搪塞妈妈。信不信我叫两个爪子来,验一验你到底有没有‘来垫子’3?算了,你也初来乍到,想要‘出盘子’我也不会让你去的,啥都不懂,别把客人都给我得罪了。我就给你放‘守阴天’4,但我告诉你,这些天给我学着点。十五花灯过了,那可就得‘拉大铺’了,大过年的,打你一个鬼哭狼嚎的也是晦气。”注释1青瓜皮子:妓院春典;年轻。2大水贼:妓院春典;月经。3来垫子:妓院春典;来月经。4守阴天:妓院春典;又叫守垫子,来月事不接客。
赵媛儿给秦老鸨儿磕一个头:“谢谢秦妈妈的爱护。”
老鸨儿又把脸拉了下来说:“关照是关照,但有几个事我可事先和你说明白,你要听清楚了,如果有违背咱的意愿,可不要再讲什么面皮。”
赵媛儿小声地说:“秦妈妈你请指教。”
秦老鸨儿掰着手指说:“一嘛,不能给我来‘茶壶套’1,二呢?不能想蹽杆子2,三是早饭前不能说‘神、鬼、庙、桥、塔、龙、虎、梦,妖、牙’。至于为什么,将来你会懂的,你记住了吗?”她说的都是行业规矩。注释1茶壶套:妓院春典;与大茶壶私通。2蹽杆子:方言;跑。
赵媛儿连连点头:“俺记住了。”其实她都听不懂呢。哪里记得住?
秦老鸨儿杂七杂八地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最后还说了一句:“在行里,不能叫原来的名字,你得改个名字了,咱们班里的姑娘都以花起名的,你就叫墨兰吧。”,秦老鸨喊来一个爪子把赵媛儿带了回去。
赵媛儿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屋子,屋里也没有点灯。就着透进窗纸的微弱灯光,摸索着爬上炕,盘腿坐在那里。天已经十分黑了,窑姐儿们早已经吃完饭,各自操持自己的活计,各房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唱二人转、唱小曲儿的,有喝酒行令的,有调笑打闹的,也有不受控制的已经入巷。听到赵媛儿耳里,让她十分烦躁,不是一个良家妇女所能接受的,想躲避都无法躲避。可能是她去前院的时候,有人来烧过炕,还挺热乎。她穿着一身棉衣,所以也没有觉得冷。由于她昨天晚上一夜也没咋睡,今天又折腾一天,实在是疲惫了,渐渐地有些困意。靠着墙,全然不顾隔壁的狎昵之声,慢慢的合上双眼睡过去了。刚睡着,猛然间听见门咯吱一声,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白天的时候,她就发现房门没有门栓,不知道这是不是窑子规矩。吓得她赶紧问了一声:“谁?”
来人小声地说:“别喊。”
然后来人把门推上,赵媛儿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忽然她发现,这个人的声音好耳熟。压低声音问:“你是谁啊?”
那个人也是压低声音:“姐姐,我是菊香。”
赵媛儿大吃一惊地问:“啊?菊香?你怎么在这儿?”
菊香没有回答,反问她:“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莫不成也让那个丧良心的给卖了?”
赵媛儿说:“说来话长啊,你快上炕。”
菊香脱掉鞋子爬上炕,扯过被子搭在二人的腿上。然后打开话匣子:“眼擦黑的时候,我去吃晚饭,看见秦爷带着你去前院。我开始以为我看错了呢,吃完饭,我特意趴在窗户看,果然是你。班里‘连市’1,但要过年了‘老嫖’不多,我今天没有客,看您回来进这屋,见没有人注意,我就偷偷溜过来了。”注释1连市:妓院春典;过节不歇业。
赵媛儿打断她的话:“菊香,你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咋来这里的呢?不是去大户人家做佣人吗?”
菊香苦笑一下:“唉,说来话长啊。咱们那个天杀的,坏了心肝,把我推给那个老妖婆子就不管了。那个死老妖婆子记恨我,为多赚几两银子,把我卖给窑子,而且卖的是‘不自由’身。多亏姐姐送我的那些首饰和银票,我献给秦妈妈,省去我受罪并答应我免去‘死鸽子’,允许我做五年窑姐儿就可以‘收心’1,干其他的活。如果有人愿意赎我,也可以放我从良。”注释1收心:妓院春典;停止卖淫。
做妓女的有三种类型:一是自愿为娼的,叫“自由身”,她们是与妓院签订“借地生财”约定文书的妓女。二是高利贷的抵押品,称之“半自由身”。父母、丈夫吸毒好赌,或家遭不测,借贷无门,走投无路,将其抵押妓院。三是被卖给妓院的,叫“不自由身”。这些人多是良家妇女,有的是被拐卖的,有的是抵债的,或被玩弄过而厌倦的。卖入妓院以后,人便归妓院所有。菊香说的“不自由身”即使如此,其实,赵媛儿何尝不是呢?
赵媛儿痛心地说:“一群天杀的,咋都做损呢?俺还想呢,你走了,咋不给姐姐捎个信呢?”
“唉,捎啥信儿啊,进了窑子等于进大牢一样,不让出院子的。如果‘出大条’,还要爪子跟着呢。”菊香忧郁地说道。
赵媛儿问:“那把你卖多少钱啊?”
菊香回答:“二十两银子,其实你给我的钱物值几个二十两,都送给秦妈妈了。她不仅白白捡一个人,还赚上一笔。我现在就恨那个死老妖婆子,我变成鬼也不放过她,挖她的心肝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菊香越说越恨,咬牙切齿的。
赵媛儿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也能感觉到她面目的狰狞。她连忙转移话题问:“如果赎身得多少银子?”
菊香回答:“秦妈妈说让我干满五年,有五十两就可以让我‘高飞’。”
赵媛儿一听老鸨也太黑了,吃人都不吐骨头啊,白捡一个人,白干五年还要捞上一笔。另外,还要哄这个傻丫头,五年能真的放你走不成?虽然是哄骗,但起码是她的希望,赵媛儿不忍心打破。安慰她说:“如果秦妈妈同意,不管有没有人赎你,只要姐活着,姐一定为你赎身。”
菊香高兴地说:“真是太好啦,我总算有盼头了。不过,有人想给我赎身了,不知道他说话算不算数。”可转念一想,还不对:“姐姐,你都进窑子了,咋给我赎身啊?”
赵媛儿说:“你放心,俺一定有办法。”
菊香十分欣喜,说:“太谢谢姐姐了,以后我出去还跟着姐姐。”
赵媛儿还是叹口气说:“如果能出去可是太好了,只怕咱们的缘分太浅啊。你还有一个盼头,俺是出不去的,怕是要老死窑子里。秦妈妈说俺是‘死鸽子’,一辈子都不会出去了。”
菊香吃惊地问:“咋会这样?那个天杀的咋这么狠心啊。”
赵媛儿说:“不是老爷卖的俺,他已经死啦,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害了,是他家里人把俺卖的,也是那个胡六仙姑干的买卖。”
菊香听说富德业死了,心里舒服许多:“报应啊,我看好了,老天还是长眼的。姐姐您别难过,我说几句不好听的您别见怪,当初他能收我后又卖了我,说明他的心太狠毒。既然他有太太还能娶你,有了你还能收我,也就说他将来说不定还去娶哪个。到那个时候,你还是要走今天的路。再者,我听说你也是硬被他逼到富家的。那个姓胡的,害了咱们,有朝一日我出去,灭她全家。”
赵媛儿平静地回答:“菊香你随便说俺不介意,他死活和俺没啥关系,俺只是他一个物件,他死俺一点都不想。如今俺自己祖坟都哭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哭乱尸岗子?他死,我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有掉,是他害了俺一生。”说着哭泣起来。
菊香赶紧制止:“不能哭姐姐,如果让他们听见,可坏菜了,不是挨打就是挨罚。”
赵媛儿说:“打吧,打死俺才好呢,反正俺也不想活了,在窑子里生不如死啊。”
菊香又劝慰她:“好死不如赖活着,耐求1着吧,将来有一天能出去呢?我是想开了,接客就接客呗,反正我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做十次和做一次没有区别,跟一个与跟十个都一样。”注释1耐求:方言;忍耐。
赵媛儿心里十分不赞同她的说法:“菊香,你那里有没有剪子?或者刀、绳子什么的?”
菊香说:“咋滴?您还真想死啊,我可不能给您,哈哈,您没了谁赎我出去啊。”
赵媛儿斩钉截铁的说:“俺不,如果出不去俺宁可死,俺不吃窑子一口饭,不喝一口水,你不帮俺,俺就渴死饿死。”
菊香这下可就犯难了,不知道咋安慰她。憋了半天:“姐姐你先别的,我年纪小,不懂咋样能帮你,容我找个人问问,看他有啥好法子。我来几个月了,有一个‘窑门儿’1,我第一次接客这‘孤老’,他对我很好的,知道我是一个‘桌面儿’2,这几个月已经包了我,还说将来给我赎身。上次走的时候和我说,他明天来,等他来了,我求求他想想办法。”注释1窑门儿:妓院春典;熟客。2桌面儿:妓院春典;清倌,未曾接客。
赵媛儿幽幽地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咋能去帮助我,靠不住的。”
菊香还是坚持说:“靠住靠不住,咱们试试再说。秦妈妈不是没让您‘出盘子’嘛,等到了不行那天,您再死也成。您说是不是,我还等您出去筹措银子赎我呢?”
还别说,小丫头的心眼还挺多。被她一说,赵媛儿也有些活心了:“那,那你试试吧,告诉他,不能让他白帮忙,俺会给他拿银子的。”
菊香又说:“那个不重要,先问问主意。”
赵媛儿说:“那你快点,如果时间太久,俺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