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1 / 2)
八十八
一青一黄,时光转逝,庄稼人在期盼中过了一年又一年。春播的时节,便开始盼望着秋天有一个好的收成,祈求来年能过上一个好日子。夏锄的时候,家家断了粮,用瓜菜填饱肚子,期待着新粮下来,能够吃上一顿饱饭。秋天到了,忙着收地打场交租子,期盼新年早点到来。因为过完年,还不上的饥荒1暂时可以缓一缓。入冬以后,又期盼春暖花开,因为那是一个新希望的季节。周而复始,在土地里刨食的人们,在一年又一年的辗转往复中苦苦挣扎,艰难求生。不知道几何时,抗联已经不再出现,再也听不见他们胜利的消息。在日本人残暴地镇压下,声势浩大的反满抗日浪潮,在表面上看似乎是平息了。日本人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除了机场、县城以外,再也看不见浩浩荡荡的“讨伐”“围剿”队伍。注释1饥荒:方言;债务。
不知道为什么,物价飞涨,市面上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是钱。因为当下的钱已经不是钱了,秋天打下来的粮食,卖一斗粮食挣的钱,到过完年,只能够买一升。满洲国的“绵羊”票子崭新、崭新的,家家都能拿出一大把,孩子们有时候把它当花花纸,摆媳妇人儿玩。原来凭票购买的物资,现在官家连票都懒得发,大多数的东西根本没有,连缝衣服的线都买不到。老百姓想缝补个衣服,用麻来代替。市面上看不到,黑市上肯定会有交易,不过,即使有,平常老百姓也不用想,想也买不起。因为人家根本不收钱,只要金子、银子或者大烟。买不起也得活着,有口粮食吃能活命,衣服都是次要的。到了夏天,赤裸身体的孩子满街跑,大人能遮住不该露的地方就行。冬天来临,好一点的人家能够看见穿开花的棉袄棉裤,差的人家干脆不出门。三合堂屯有一个老宣头,发明一款狗皮裤子,冬天毛朝里穿,夏天毛朝外穿。前蚂蚁浪屯有一户人家,全家只有一条棉裤,谁出屋解手、抱柴,谁才能穿,其他人一冬都是钻在烂被窝里。如果是穷人家,还看不出什么来,反正原本就穷得什么都没有,现在只要不借债,还是原来那样。财主仗着财大气粗,精打细算还能挺得住。最苦的就是那些平时稍有些结余,小日子过得还很滋润的人家,折腾两三年,变成一贫如洗了。
杨家烧锅按理来说,凭着原来的家业,还是能够坚持住的。但架不住人多嘴多,败家的也不少。外表上看风风光光、高墙大院、作坊红火,但家里已经被掏空了,年年是入不敷出。杨袁氏添了一个十少爷,七娘添了一个小少爷。结过婚的那些少爷,又生一些孙小姐、孙少爷。长大成人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光一家人的吃穿都是一大笔开支。凭杨家的产业,如果是精打细算日子还能过。可偏偏有一部分人过惯了富足的生活,哪里节俭得了?一个七老爷吃喝玩乐不算,杨仁也是跟着锦衣玉食,杨义管着钱粮,偷偷往自己屋里弄,杨信、杨良都娶了小老婆,花天酒地不算,还一个个地抽大烟。几年下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再耗下去,恐怕该变卖家产了。
杨信晃着弱不禁风,细麻杆一样的身子,又来找七老爷要大*烟。七老爷、七娘正在吃饭,见他来。七娘问:“你吃饭没有呢?坐下跟你爹一起吃吧。”
杨信打了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说:“吃啥饭啊?啥都吃不下去,有抽的给我一口还行。”
七娘说:“儿子,别抽了,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把那玩意儿戒了吧,你要是戒掉大*烟,你想要啥妈给你买啥。”
杨信说:“戒啥戒,根本戒不了,还没有戒呢?浑身就难受,妈,你还有没有?给我找一疙瘩,今天晚上我对付一宿,明天我出门淘蹬点去。”
七老爷说:“你用啥淘蹬?难不成还想用黄骠马换不成?别再败家了,再抽下去,家里有一座金山也不够你抽的。”
有一次,杨信找杨仁要一匹马,说是骑出去溜达、溜达,骑到道台桥大烟瘾犯了。找认识人想抽一口,浑身上下翻出一大把钱,以为能够买一个烟*泡,哪知道人家嫌少不要。他一着急,把马低价卖掉,换了一块烟膏。七老爷听说以后,气得火冒三丈,把他臭骂一顿,捎带着把杨仁也训斥了一番。杨仁无奈,拉了一车粮食,托村公所的人帮忙,好说歹说算把马换回来。
杨信又打了哈欠:“那怨谁?谁让你种的烟都卖了。你不换高粱,我还用得着出去弄吗?盆里有谁还去锅里盛?”
七老爷说:“家里种烟是给你抽的吗?你想得太美了吧!满院子几十张嘴,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啊?你说的两房媳妇用啥娶?不换高粱,那烧锅就得停火。”
杨信满不在乎地说:“停火就停火呗,又不挣钱,天天还得经管它,我看着酒坊都腻歪了。”
本来现在不让开烧锅,能够开起来的没有几家。如果杨家烧锅开得好,烧锅绝对是一个赚钱的好买卖。可杨树春出大牢以后,一连几年都卧床不起。烧锅上没有一个好师傅,烧出来的酒味道太差。想往远处销售也没有人要,卖周边的人喝吧,现在周边的人连吃饭都发愁呢?不年不节的又有几个人会买酒喝。就这样,酒卖得也不好,只能是烧两天歇三天的。再加上没有一个好人经管,六少爷杨孝有时候去晃荡一圈看看,有时候干脆不管了。伙计见没有人管,该偷懒就偷懒,能糊弄就糊弄。又没有一个好师傅,产出来的酒也不高,原来三斤粮产出一斤酒,现在四斤粮还出不足一斤。可王秀峰并不管你杨家产多少酒,卖多少钱,每个月的分红是必不可少的。
七老爷愤愤地说:“停,停,你说的容易,你想停就停啊?如果能停我早停了。”的确七老爷不敢停,因为烧锅现在属于合伙的买卖,他不敢和王秀峰提出停火,停不停王秀峰都是吃定他了。现在起码有这个东西在这里撮着,即使再不挣,也不至于赔钱,算是白给王秀峰干了呗。
杨信扭动着身子,赖唧唧地说:“我不管你停不停,你给我烟膏就行。快点,爹你快点给我弄一个烟泡,我受不了了。”
七老爷说:“我没有,你爱上哪里弄,就去哪里弄,谁让你抽那玩意儿了。”
杨信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现在你又不管了,我抽这玩意儿还不是都怨你,你不种大*烟我能抽吗?哎呀妈呀,我好难受啊,妈,你快给我整一块去吧。”
七娘心疼儿子,商量七老爷说:“当家的,你看看孩子都难受成啥样了?快出去给他整一点吧。明年再多种一晌地,给孩子们多留点,别让他们这么遭罪了。”
七老爷叫道:“吃灯笼草灰放屁,说得轻巧。多种点?你以为种大苞米呢?种苞米也得趟也得铲也得伺候,种多了,烟苗伺候不上来,烟桃子长得小不出浆,还不是白扯?你让他给我拿一边嚎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杨信在炕上打滚,一会哼哼,一会嚎叫,一会儿央求爹妈。
房门突然开了,杨仁走进来,见眼前的情景也明白是咋回事儿。但还是装糊涂地问:“哎呀,七婶,我五弟是咋了?哪里不舒服啦,要不要我去接个大夫啊?”
杨信见杨仁来了,连滚带爬地下了炕,跪在杨仁面前。抱着杨仁的腿央求道:“大哥,大哥啊,你快救救兄弟吧,兄弟实在是活不了了。我摊上一个狠心的爹妈,他们也不管我的死活呀!大哥,大哥,你可怜可怜兄弟,给我整一口吧,就一口。我,我给你钱……噢,我拿我那个小的换。”
杨仁赶紧往起拉他:“五弟快起来,你说啥话呢?大哥要是有还不给你?什么钱不钱的?以后五弟别瞎说,外面人听见多不好。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那是……不管咋说,也是孩子的小五婶,也算我兄弟媳妇啊。五弟你快起来,大哥帮你想办法,来,你站起来。”
杨信哪站得起来,松开抱着杨仁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嘶嚎:“哎呀妈呀,我难受啊……我要死了……老王八犊子……见死不救啊……”
七老爷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养了一帮要账鬼。”
杨仁说:“七叔、七婶,你们给我五弟一块吧。今天让他度过去,明天再想想办法,看看咋治吧。我真的没有,我要有,肯定先给五弟拿啦。唉,看着揪心吧啦地。”
七娘拍着大腿说:“看你说的,我要有就早给他了。秋天留点,让他跟小六都给咔哧1光了。”注释1咔哧:方言;一点点地削。这里里指经常要。
杨仁说:“五弟,没事儿,我知道谁那里有。你起来,大哥告诉你。”
杨信一听,来了精神,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说:“大哥,大哥,你快点,谁那里有?”
杨仁说:“这个事儿你得商量四姑娘去,四姑娘手里肯定有。她卖货就换这玩意儿和金银,不要票子。”
杨信一听,一下子泄了气,又坐地上了:“唉呀妈呀,她抠得跟老母鸡屁眼子一样,我去啦,不损我算不错啦,我哪里能要得出来啊?”
七老爷叹口气说:“她有钱哪肯给家里花一分啊,从她手里谁能扣出来一个子儿?谁用她东西白用了?人家那一股,任嘛不干,吃家里的穿家里的,自己挣钱揣自己腰包。”他忘了,这个头是七娘开的先例,杂货铺子挣钱不入伙上的账,都是他们自己揣着,家里人谁用东西不是现钱杵?
七娘掰得清,怕杨仁联想到她身上。于是,赶紧说:“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先想办法弄来再说。老大,还是你去给弄吧,我和你七叔去也不好。”
杨仁为难地说:“四姑娘那里只认金银,不……不认人。”
七娘恨恨地说:“都是些没良心的,一个个的都食黑1,只知道往自己兜里划拉,操他……”注释1食黑:方言;守财奴,吝啬,贪婪。
杨信一轱辘爬起来,一把抓住七娘的手,把七娘手上的银戒指往下撸。七娘痛得使劲抽回手,骂到:“你这要账鬼,咋就看上我的镏子了,你爹说不上给野老婆买多少个呢?咋不管他要?撸得我生疼,等一下。”说完甩甩手指,自己慢慢地往下褪戒指。
七娘拿着褪下来的戒指,舍不得换大烟,心疼地在手上把玩。杨信一把夺过去:“啥破玩意儿,稀罕吧嚓1地不肯撒手,噶,大哥你快点帮兄弟换点回来。”说着扔给杨仁。注释1稀罕吧嚓:方言;爱不释手。
杨仁接过戒指,说了一句:“好,我现在去。”
七娘恶狠狠地说:“四姑娘心真狼1,我看她咋要我的银镏子。”注释1狼:方言;吝啬、贪婪。
杨仁没说话,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想:你们都说四姑娘狼,净顾自己一枝儿。不狼一点能行吗?一窝子就这一个能事的。杨勇刚刚念完书,才去当个小学教师,七姑娘十四、八姑娘十一、九姑娘九岁,还都不能干什么。老九杨俭刚刚念小学,十姑娘还未上学,而且还有些耳聋,十少爷三、两岁,身体软弱刚刚会跑会说话。杨树春自打从监狱回来,就没有起来炕,一天三遍汤药。四姑娘去伙上支药钱,不是今天没有,就是明天支后天。无奈之下,四姑娘只好自己挣钱,自己给她爹治病。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本来早该出嫁了,但是,扔不下一家病的病、小的小。也怪不得四姑娘抠门,不然除去伙上发那点东西,连个针头线脑的都没有钱买。再看看那几股,哪个不比他们强?就连杨树青那一股,也比他们强,起码那一股有几个能干活的,分的也多一点。杨仁无奈地摇摇头,找四姑娘弄大*烟。
杨仁不一会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油纸包,杨信一见上去就抢。七娘高声喝道:“等一下,把东西给我。”
杨信一愣的功夫,杨仁将油纸包递给了七娘。七娘接过纸包,打开以后,只见里面有一块黑黑如焦糖一样的大*烟。七娘用长长的指甲,中间切开另分一块,将其中一块包好递给杨信。杨信赶紧接过来,急赤白脸地问:“妈,你还抠去一块干啥?咋不都给我啊?”
七娘转过头,没有搭理他。七老爷说:“干啥?你妈没只生你自己,一会儿你六弟还得来要,估摸他还没有犯瘾呢?要是犯瘾了早来了。”
杨信听说那些留给他弟弟,心里很是不舒服。但此时急着过瘾,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只是气愤地一跺脚,连招呼都不打,拔腿往自己屋里跑。一是实在顶不住了,二是屋里还有人等着他拿烟回去呢。杨信走后,屋里也消停了。七娘叹口气说:“老大啊,你上炕陪你七叔喝一口吧,我也不给你添菜了,该喂你小老弟吃奶了。唉!我咋生了这么几个孩子呢?要有一个像你一样的,我也没白当一回妈,但愿小崽子别像那几个一样。只有一个五丫头让我省心,还早早走了。”说起五姑娘,七娘抹起眼泪。
杨仁心里想:是不是天理报应呢?你老两口一辈子做的善事可是不多。但嘴上说:“七婶,看你说的,我那两个兄弟不是挺好吗?多能干啊。五弟外面的事儿跑得嘎嘎明白,六弟把烧锅都拿起来了,将来手艺练成,咱家还得靠他发家呢?虽然他们好那一口儿,也不是啥大病,这年头抽一口的多了。再说了,我当侄儿的,不是和你亲儿子一样嘛,以后有事儿尽管叫我。”
七娘说:“你说得对,不是大毛病,可天天花那么多钱,谁供得起啊?我哪里有那么多镏子?一个镏子顶多能够他们几个烧三天,烧没了呢?还去哪嘎达整银子去,不信你看,等他们没有烟了,还得惦记我的镯子不可。四姑娘也是的,太认钱了,都是哥兄弟姐和妹,你给他们抽点能咋滴?”说着说着,埋怨起四姑娘。
杨仁脱鞋上炕,和七老爷对饮起来。七老爷说:“四姑娘在家,就是不让人省心,你老叔老婶也是的,姑娘二十好几了,也不给找个人家。还像什么话啊?把老杨家的脸都丢尽了,让外人怎么说咱家?是姑娘有毛病嫁不出去?还是有什么说道?天天在外面跑,让人家是不是觉得没有家教,没有规矩。说点不好听的,人家还不得说有野男人了?”
杨仁打圆场说:“那不能,可能是没有遇见相当的。我老叔老婶能不着急嘛,不过你还看不出来吗?家里也没有人能敢说这个事儿。要我说啊,你要想把她嫁出去,还是得和我奶奶唠唠,只有我奶奶说话,或许还管用。”
杨仁说完,看看七老爷的神情,是否符合七老爷的意思。七老爷表示同意:“嗯,是你说的意思,应该找个空闲的时候,说说她的事情。不然家里有老大姑娘不嫁,总不是一个曲子。只是听说你老叔现在情况不太好,是不是够呛啊?你去过没有?”
杨仁说:“我也听说了,前儿个你侄媳妇去找孩子,到那屋去过。说我老叔瘦成一把骨头了,连说句话都直倒气儿,不知道今年冬天能不能过去。如果能活过了开春,或许以后还没啥问题,不然我看够呛……”
七老爷一点同情都没有,他从小在公孙丽秋身边长大,和哥哥弟弟感情也不深。再受到娇惯宠溺,养成唯我独尊的思维,弟弟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七老爷说:“还不如早点死了,一天活遭罪。我如今想啊,当初该不该救他出来。你看看,弄回来一个活活的废人。当初你爷爷偏心,把烧锅的手艺都传给他,现在可倒是好,别人谁也不会。现在烧出来的酒,要多难喝有多难喝,你尝尝人家这酒,咋烧出来的呢?”
杨仁也知道,七老爷说的是违心话。他小时候记事儿就知道,当初谁都不愿意守着作坊,没有人愿意去学烧酒,都想去干巧活。杨仁说:“七叔,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现在也用不着后悔。咱核计一下往后该咋弄吧,让老二算一下烧锅还挣钱不?如果不挣钱咱也别开了,不如好好弄些人,种好那玩意儿。”
七老爷说:“关不得啊,咱要一关烧锅,王秀峰能管咱要一半儿家产。我就说不该赎你老叔,不然咋能惹上那个瘟神?现在想甩都甩不掉,死逼无奈往下开吧。管咋的不搭就行了,你还得出去踅摸一下,哪里有成手的师傅,雇一个来。把咱家的酒往好里整整。明天我让老七去酒坊,我看老七小孩不错,是一把好手,应该好好历练一下这小子。以后让他管东院那几个作坊得了,不让你六弟去酒坊。你六弟体格不好,在东院再磕打出啥毛病来。”他没有说自己儿子不争气,不给他完活儿。
杨仁说:“行,我看让老七去挺好。让我六弟去老二那里吧,帮助管管账,看看进出库。”
七老爷说:“嗯,咱爷俩真对撇子,想的基本都差不多,这样安排正合适。老大啊,现在家里也就你能帮得了我,剩下的谁都指望不上。你看看你五弟、六弟,哪个是成材的料?你十叔那一股,一个个烟不出火不冒的,一年我都见不到他们几回。剩下你老叔那一家,属瘦虱子的,叮上了死吃死嚼,基本是白养活他们。动不动还张罗分家,真分家他们还不得要大饭去。我啊,只能指望你,好多事情都多亏了你。等我腿一蹬啊,你来掌家正合适。等过年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跟大伙说说。”
杨仁说:“七叔啊,那都是我应该干的,七叔拿我当亲儿子一样,做啥都是应该应分的。我五弟、六弟都年轻,将来您把家传给他们。”
七老爷伤感地说:“他们哪个是那块料?能顶你一个犄角就好了。你也都看见了,天天钻头不顾腚地抽,啥时候是个头?我刚才还想呢,今天这点抽完了,再来要咋整?”
杨仁说:“都不是个事儿,我兄弟们还年轻,大一大懂事了,会知道过日子的。今天拿的货,够他们抽两天了,过几天,我再给他们想办法。”
七老爷叹口气说:“唉,家底都空了,还有啥办法?对了,你过来是不是有事儿?”
杨仁说:“也没有啥大事儿,今天我去道台桥,村公所的人说,过两天要来咱们屯。催劳工、勤劳奉仕、荷猪、荷粮,按户、按地、按人头摊派。咱家的地,我少报了八十垧,征粮的时候再用大斗,余下的咱拿不多少。”
七老爷问:“勤劳奉仕?没有听说过,又起什么幺蛾子?”
杨仁说:“其实也和劳工差不多,只是名字好听一点。待遇要好一些,因为此次要去新京修皇宫。”
七老爷说:“噢,那看来叫什么勤劳奉仕的好召人了?”
杨仁说:“好招啥呀?千程百里、抛家舍业的没有人愿意去。说得好听,也都是去干活,白出苦大力。顶多是一顿两个窝头,饿不死而已。”
七老爷说:“人该咋征呢?还是你们来征吗?能不能用过去的老招法,咱们弄一笔?”
杨仁说:“不太好弄,因为村公所来人,而且警察署也会来人的。”
七老爷诡异地一笑,说:“好办,好办,保证能把买卖拿下来。”
杨仁问:“七叔,你说该咋拿下来?啥招儿?”
七老爷低低地对他说:“你这样……”然后与大少爷耳语了一番,听得大少爷连连点头。
四姑娘几年来在依兰、杨家烧锅、湖南营来回奔波,把东西倒来卖去。赚得利润来支撑爹的药费、弟妹的学费、家庭用度。满洲国的商品越来越缺,即使夏先生的弟弟,也弄不到多少像样的东西。好不容易弄一些带回乡下,可乡下人越来越穷,弄回来的东西也不好卖。所以,即使是铆劲地奔波,赚到的钱是越来越少,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
四姑娘来湖南营,还是找李先生。几年来,每年都会来上个七、八次,把手上的大烟换成沙金,求得利润最大化。如今和李先生也算熟人了,见面也没有那么客气,不再拘束和陌生。四姑娘说:“李大哥,今天我请你吃饭,吃什么由你来点菜。”每次二人见面,都要吃一顿饭,基本是一个惯例,饭桌上谈买卖也是自古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