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1 / 2）
七十五
枪声，给张乙等几个人带来了希望，死灰一样的眼珠迸发出光芒。张乙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地扭动身躯。勺子让年纪大一点的兄弟快去前门帮忙。霍老太太则拉过大仓子，耳语了几句，然后推他和小三子出去。大仓子和小三子来到屋外，手脚并用，麻利地攀上房顶，躲在背阴坡。
大门外来的人，是王秀峰的山林队与宪兵，他们是怎么来的？还要说是勺子他们没小心，露出破绽。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利用在对面小饭店吃饭做掩护，观察大车店的情况。而小饭店的掌柜，还有周围买卖家，早被王秀峰下话。如果大车店的人与外面什么人有来往，要立刻报告山林队。王秀峰的本意是提防张乙，怕他有二心，并没有其它的用意。今天晚上，霍老太太和勺子等一伙人，出出进进地引起掌柜的注意。特别是饭，基本没有吃多少，而且早早地结账，引起掌柜的怀疑，处处留意他们的行动。当几个人叫大车店门的时候，掌柜的在窗户里监视着他们呢。大车店发生的事情，把掌柜的吓了一跳，让跑堂的小二赶紧去山林队报告。山林队离大车店也不远，王秀峰马上带人赶到。先是悄悄地包围大车店，然后等着宪兵队增兵。宪兵队的摩托车声惊动了守门人，门缝里见日本兵来了，马上开枪示警，然后双方对射起来。
躲在炕里刚才已经吓得筛糠，现在有点缓过来的张乙手下，听见枪声也精神起来。一个胆子大的也敢说话了：“三柜，我们哥俩可啥也没有干，看跟随你们干多年的份上，别难为我们。你听见没有？皇军已经来啦，要是能跑你们赶紧跑。如果不跑的话，我看还是跟着我们干吧。”
勺子怒骂道：“闭嘴，出卖兄弟的王八蛋，猪狗不如。给小日本当汉奸，数典忘祖，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个人不服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我装大爷，看看外面，你还能不能跑得掉？一会儿你死得会很惨。”说着，要往起站。
霍老太太左右开弓，啪啪啪就是一顿乱枪，嘴里说到：“我惨，我让你们更惨。”
勺子一看她开枪了，他也对着张乙连开几枪。张乙三人立刻死在二人枪口下，为迟怀刑与死去的兄弟报了仇。
勺子问：“大嫂，今天咱们还走吗？”
霍老太太说：“不走啦，今天和小日本子死磕，然后陪兄弟们去。”
勺子说：“好，我也找迟大哥去，到那面我们哥四个再找张乙这个王八蛋算账。”
说着，操起一只凳子，把窗户全部砸掉。对霍老太太说：“大嫂，我在这个屋，你躲在另一个屋。我硬钢，你瞅机会阴他们，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霍老太太说：“好，兄弟，咱姐俩一起找你大哥去。”
说完，她去了另一个屋。勺子把张乙几个人的枪都上满子弹，摆在窗台上。然后吹灭了所有蜡烛，静静地等着。
轰轰的两声爆炸声，大门被手雷炸得粉碎，破碎的木板、木渣四处横飞。此时守门的两个弟兄已经被射杀，宪兵队、山林队涌进院子。勺子见时机一到，在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用瞄准。大致对着涌入的敌人就是一顿乱射，顷刻之间，敌人倒下几个。打完一只枪，摸起另一只枪再打。
宪兵与山林队赶紧四处找掩体，没有掩体的直接趴在院子里。机枪找好位置，对着勺子这屋一通疯狂地扫射。在压制勺子的同时，一些日本兵匍匐着朝勺子爬去，不时地扔手雷，在房前轰隆隆地炸起来。在日本兵与勺子对射的时候，房顶的大仓子和小三逮到机会，居高临下，对着日本兵也是一顿乱枪。王秀峰躲在一个马槽后面，发现房上有人，高喊：“不好，房上有人，机枪给我打。”
山林队的机枪，马上对着房顶射击。大仓子和小三见自己被发现，急忙从后坡溜下去，借着黑暗的保护，悄悄地溜之大吉。他俩是刚才霍老太太安排的，躲着暗处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日本兵发现他们，让他们赶紧撤。去找丽秋，来给自己收尸，丽秋会通知杨老太太，告知她自己已经战死。原来，当大门前枪声一响，霍老太太没有想再活着出去，让两个年轻人赶紧走，找明山打日本人去。
在一片爆炸声中，一颗手雷从窗户扔进来。爆炸声过后，屋里枪声戛然而止，勺子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房上、屋里的枪声都停下来，院子里躲藏的日本宪兵和山林队，也停止射击，慢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向房子靠近。刚才还打得那么激烈、热闹，现在一下子静悄悄的，反而让人觉得更害怕。何况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刚才在手雷的轰炸下，窗户、门已经炸得破败不堪，只剩个别的没有掉下来，挂在那里摇摇晃晃。几分钟过后，再不见有人射击，认为屋里可能没有活人。在宪兵队指挥官的吆喝下，山林队的人在前宪兵队在后，打着几只手电，大着胆子围拢上来。在手电的光照下，通过窗户看见屋里躺着几个人。于是，有个山林队员喊：都过来吧，人都死了。围剿的人一听，放下戒备，有的竟然关上保险，把枪背在身后。哪里想到就在此时，在大通铺那一长趟的房子里，两支枪正对着他们。一个山林队员无意地用手电扫了一下，竟然引出一串子弹。霍老太太在这屋守株待兔，已经恭候多时。突如其来地射击，又造成一次慌乱，日本宪兵和山林队四处逃窜。不知道是被打中的，还是就地卧倒，又有一片倒在地上。霍老太太手持双枪，左右开弓，一个窗户打上几枪，又换一个窗户。虽然五十多岁的人，但长年在山上行走，加上一股激进，动作是相当敏捷，根本看不出是一个老太太。机枪和手雷又响起来，由于窗户太多，霍老太太又是换着地方打，敌人的机枪一直起不到压制作用。甚至有两颗手雷扔进屋，也没有给霍老太太造成多大伤害。激战了十几分钟，敌人也没有能击中霍老太太。王秀峰见迟迟攻不下，叫几个山林队员，指挥他们从两侧房山绕过去，贴着墙根靠到窗前，然后一起向屋里扔手雷。王秀峰的计策很奏效，他们还真的成功了。靠到窗前的山林队员，刚刚投出两颗手雷，霍老太太就从窗户跳出来。他们以为霍老太太是被手雷逼出来的。其实不然，是霍老太太子弹打光了，只剩下枪膛里的几颗，她想跳出来看得更清楚、离得更近，把最后几颗子弹打光与敌人同归于尽。她一跳出来，不仅是墙根的山林队，慌了手脚，连远处的日本宪兵，也着急了，机枪移动枪口打过来。山林队的一个队员一着急，把一棵手雷也扔过来。霍老太太枪里的子弹还没有打完，她已经被几颗子弹击中，在她倒下的一刹那，嘴里还说：“这死勺子，也不多给我点子弹。”
和她一同倒下的，还有墙根的几名山林队员，被同伙的子弹和手雷误伤。
慈云寺的静心师太丽秋，早上起来随同几个女尼打扫寺院。在门前石狮子的基座上，发现三个十字。丽秋心中一惊，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其他僧尼都在做自己的事儿，没有人注意她。丽秋蹲下来，用袖子悄悄地擦掉那些暗号，然后在下面仔细寻找。在一道裂缝中，夹着一张小纸条，取出来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出家大车电，火。丽秋赶紧收起纸条，琢磨纸条上面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纸条是仓子和小三子留下来的，霍老太太让他俩逃出去，通知丽秋来给自己收尸。仓子他们两个小子识字不多，好不容易拼凑成几个字。总共六个字，居然错了三个，究竟是什么意思？让丽秋大费脑筋。一个早上丽秋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心中暗想：我已经出家了，怎么还要出什么家？大车电，大车电？让我去一个叫大车电的地方出家？大车电在什么地方？火又是啥意思呢？火神庙？放火？纠结中，早上的斋饭都没有吃两口。实在是憋不住，来找一个老成的女尼，老尼是依兰当地人，或许她能知道，于是问：“青灯师傅，你知道依兰有大车电这个地方吗？”
老尼还很惊愕：“阿弥陀佛，大车店你都不知道？依兰城里有好几个大车店呢？你问那家？”
丽秋也有点懵：“好几家？没有听说过啊？”
老尼说：“那是你没有留意，化缘的时候都应该去过。是那些让赶脚的住店的地方，不知道你问的是哪家？”
丽秋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是大车店，看来出家是个店名了。赶紧说：“阿弥陀佛，不找谁家，只是随便问问。”那个老尼也没有留意，念自己的经去。
丽秋现在是比丘尼，在寺院内只是负责药石，并不参与管理。所以，白日里时间很宽裕，行动很宽松。得到老尼的指点，她想找大车店看看，究竟是咋回事儿？勺子让人给她送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叫上一个小沙弥，以外出化缘的名义，走访一下。二人来到街上，随便去几家商铺，象征性地化点零钱。然后去一家绸缎庄，绸缎庄掌柜的她认识，她曾经给掌柜的老娘治过病，掌柜的对她一直很感激。每次来化缘，掌柜的都很热情，布施得也很慷慨。一进屋，掌柜的过来热情招待，并吩咐人沏茶。
丽秋赶紧谢绝，对掌柜的说：“贫尼不劳烦施主，随便打听点事儿，然后我们就走，改日再品尝施主的香茗。”
掌柜的说：“噢，师太还很繁忙？不知道想问什么事儿？你说说看？”
丽秋问：“你知道依兰城有个出家大车店吗？”
掌柜的说：“出家？出家大车店，噢，是楚家大车店吧？嘘，师太你可小点声，你怎么问起楚家大车店呢？”
丽秋听他说得很神秘，也低声问：“楚家大车店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掌柜的神神秘秘地说：“你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楚家大车店打起来啦，稀哩呼隆地打小半宿。有人说打死好几十人呢，不知道是谁和谁打的。我听见日本人的电驴子在街上，一趟一趟地跑，还嗷嗷叫。你还是别打听这事儿，再惹着谁犯不上。”
丽秋赶紧遮掩说：“有施主来请，说他家在楚家大车店附近，家里有人过世，想请我们去超度。我也不知道大车店在什么位置，随便问问。”
掌柜的说：“啊，那我告诉你，从屋里出去往南去，快到南门的地方。道西是安老九膏药铺，对着道东放在一个破车轱辘。那个胡同往里走就是楚家大车店，挺大个院子。”
丽秋听明白他说的位置，这些年在街里行医、化缘，大街小巷也熟悉一点。说：“多谢施主指点，贫尼告辞了。”
掌柜的说：“师太慢走，有点香火钱你拿着，替我在菩萨面前上一炷香。”丽秋双手合十，连连应允。
丽秋很容易找到楚家大车店，此时的大车店一片狼藉，到处是破碎的木片、木屑，地上一摊一摊的血污。日本兵、山林队员的尸体已经拉走，剩下五湖绺子人员的尸体还摆在原处，日本宪兵队不管了，交给了山林队处理。折腾大半夜，王秀峰早带人回去睡觉了，留下两个人在前面房子看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往外拉。看守的二人也是一肚子不痛快，都快中午，也没有一个换班的人。此时肚子也饿了，想买点吃的吧，附近的买卖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一家开板待客的。正在嘟嘟囔囔骂人的时候，丽秋带着小沙弥走过来，走到大门口，丽秋往里面瞧了瞧。
一个年纪小的山林队队员问道：“老姑子，你看什么看？你想干什么？”
丽秋手里捻着念珠，回答道：“阿弥陀佛，贫尼是慈云寺的，化缘路过此地，想看看施主能不能布施一二。”
山林队员说：“你脑袋不长毛，也不长脑子啊？没看见满院子都是死倒，你想要钱朝他们要去吧。”
旁边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山林队员拦阻他：“你不能好好说话？和一个出家人也口无遮拦，留点口德。”
丽秋口里念佛：“施主不可妄语，还是留些口业为好，我们只不过路过此地，不施舍也就罢了，何苦口出恶言？”
山林队员恼怒地说：“我操，我他妈从小就这样，我他妈骂你个秃……”
刚才制止他那个队友推他一把：“你住嘴吧，小年轻的说话咋就不学好？干咱们这行的，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小心别得罪了菩萨佛祖阎王爷，说不定哪天找你一个小脚。”然后对丽秋说：“师太啊，你到其他人家化缘去吧，这里刚打过仗，还有好几个死倒在里面呢。我们也是穷当兵的，没有钱施舍给你，等以后有饷了，我去你们庙上上香。”
丽秋说：“阿弥陀佛，敬菩萨是论心不论迹，施主有心就行，菩萨会保佑施主平安。既然施主也是好佛之人，不妨把姓名和生辰交与贫尼，待贫尼回寺之后，替施主在菩萨前敬上一炷香。保佑施主以后平平安安，战场归来毫发无损。”
年长的山林队员一听很高兴：“哎呀，那可太感谢师太了，劳烦师太给我在菩萨面前多美言，求菩萨保佑。以后我一定去庙上捐香火。”
那个骂人的山林队员腆着脸说：“带上我一个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