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2 / 2)
迟怀刑问:“怎么烧?”
赵五洲说:“房盖都是草苫的,点几捆茅草扔房顶上去,房子着火了,不信他们不出来。只要一露头,你们就开枪。”
迟怀刑大喜:“好主意,还是读书人脑袋好使。勺子,让你的人都学着点,一个个笨咔的,赶紧去放亮子1。”注释1放亮子:土匪黑话;点火。
赵五洲说:“我带我的人,绕到厢房的后面,去烧厢房。”
迟怀刑说:“勺子,带三、四个咱们的人,去东九顺那面,烧正房。”
说完,一伙人直接在农户的柴火垛,一人抱一捆柴火,有拿茅草的,有拿玉米秸秆的,竟然还有一个拿一捆树枝子。气得迟怀刑上去就是一脚:“你个嘚儿呵1的玩意儿,这东西猴年马月你才能点着?拿好烧的,拿秫杆2。”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散了。注释1嘚儿呵:方言;缺心眼。2秫杆:方言;高粱杆。
天已经大亮了,枪还是不停地打。屯子除了几只狗在叫,其它声音一律没有,连平时打鸣的公鸡,吓得都不敢叫了。屯子里的庄稼人,更是没人敢出家门。过了不久,警察署的房子开始冒烟起火了,不时的有人在往房上扔草捆。开始的时候,屋里还有人在咳嗽,在叫骂,不一会儿扛不住了。先是跑出两个警察,刚一到院子里,马上被打到。赵五洲对着屋里喊话,让警察投降。没喊几声,屋里搭腔了,哭着喊着要投降。迟怀刑让手下人停止开枪,等着屋里警察出来。可是有警察刚一开门,厢房的机枪就是一个点射,把要投降的警察,又打了回去。
迟怀刑喊:“崽子们,都给我对着厢房的机枪打,别让他们出来。”
赵五洲也对警察喊:“警察署的人,把枪都从窗扔出来,人从后窗跳出去,投降的保你不死。”
警察们还真听话,纷纷地把枪扔到院子里,举着双手从后窗逃出去,由东九顺的人收押。迟怀刑、赵五洲现在把重点放在厢房,告诉手下人,看住窗户、门,不出来人不用开枪,看他们能坚持多久。房上的火越烧越旺,已经窜起一竿子高的火苗,眼看着房盖就要塌了。这时候,从屋里跳出两个警察,身上已经冒烟了,哇哇叫着,拍打着身上的火。还没等迟怀刑下令开枪,屋里机枪又一个点射,两个警察当即扑倒。接着,从屋里又跳出两个穿黄衣服的,看样子是日本鬼子了。同样,他们身上也冒着烟,前面的抱着机枪,不停地扫射。
迟怀刑喊了一声:“摔条子。”也就是开枪,一排枪打过去,两个日本鬼子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枪。
一仗下来,联合作战的游击队、绺子大获全胜,按原来的约定,各得所需。唯一损失较大的是迟怀刑,死了三个兄弟,重伤两个,轻伤的也不问了。其它几个绺子,有几个轻伤,游击队牺牲了一个。周财主来了好几挂马车,送来馒头、猪肉炖粉条子、炖大豆腐。馒头都是用大笸箩装,水桶装肉装菜,整坛子的酒随便喝。打一早上仗的胡子们,现在已经放松了,直接坐在地上,三一伙、五个一帮地吃喝起来。周财主找一家比较宽绰的农户,放上桌子,单独拿出几个食盒,把一盘盘的菜摆上,给几位大柜庆功。
迟怀刑与赵五洲、其它两个绺子作别,一路南下,过倭肯河直插团山子。他不想原路返回麻哒山,一是怕暴露自己的山寨,甚至是防范另外几伙人。二是他想去杨家烧锅,知道丽秋还会在那里,请她给重伤的两个兄弟疗伤。如果抬着他们回山,十有八九会折了。有丽秋在,起码能保住兄弟的性命,顺道给轻伤的也治治。当天的晚上过了河,由于前面的路况不熟,没有继续前行,在附近找个地方歇息。然后派出勺子领人出去打探,到了深夜,勺子回来,带来的消息是团山子那条路走不通。日本鬼子在团山子修飞机场,派重兵把守。凭迟怀刑不足百人的队伍,硬闯是过不去。几个梁、柱商议过后,决定向东稍偏一些,走前蚂蚁浪屯插到套里屯,然后再直奔杨家烧锅。
休息一夜,天放亮出发,如果不出差错,中午能在杨家烧锅吃饭。先让勺子骑马去通知杨家做午饭,队伍早上简单吃点干粮,由迎门梁明山带二十人的小队做前锋,给后面的大队开路、探路。
太阳刚刚出来不久,明山领着小部分人已经到了蚂蚁浪山的西侧山根。现在的季节,早上已经有些凉意了,庄稼上、荒草上挂着露珠,穿行在小路上,衣服和鞋弄得湿漉漉的。大家急匆匆地行走,想尽快离开小路,走到大路的时候会舒服一些。过了一片高粱地,刚刚踏上大路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崽子大叫一声:“水跳子。”说完一个翻滚撺进高粱地,同时反手向路上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在清晨的旷野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作为前锋的队员,都是反应灵敏,身体好、枪法准、动作利落的,不能说百里挑一,起码也是十人中选拔出一人。这些人,无论打仗还是砸窑,他们都是当作炮头用,始终是冲在最前面。但也是待遇最好,领钱最多的。
说来也巧,在荒山野岭中,竟然和满洲国国军在路上遭遇了。这支队伍是大满洲国第二十七混成旅的一部,近一个营的兵力,大约有三百多人。昨天从哈喇区出来,任务是去横岱山“讨伐”。傍晚到了团山子,住团山子的日军警备队,以机场重地为由,不允许他们在团山子停留,把他们赶出来了。无奈,带队的大尉带人来前蚂蚁浪住宿。早上也是为了赶路,早早地出发,碰巧和五湖的尖兵相遇。本来从高粱地里突然出来一个人,也吓国兵一跳,他又尖叫一声,并且开了一枪。国兵们刚刚醒来,睡眼朦胧的,也没有明白咋回事儿呢?就被撂倒一个人,立刻队伍大乱,手快的操枪便打,至于打什么也不知道。一声喊叫,让明山带的人,“唰唰”几声跳进高粱地,接着只听子弹上膛的声音。明山用手示意都蹲下,查看大路上的国兵。由于官兵胡乱地开枪,子弹在头上嗖嗖乱飞,但没有打中一个人。
明山心里一盘算,此时不能带人返回去,如果官兵发现他们的行踪,肯定会追上来,咬住大股绺子,就不好办了。他拉过一个小崽子,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然后一推他。小崽子立刻起身朝来的方向跑去,给迟怀刑他们送信。明山对着他的人喊:“管亮点摔条子。”
二十来个人一起开枪,打得高粱叶子唰唰地掉,一轮射击过后。明山喊:“滑,到捻爬梗上毛里。”他说是:撤,往东面跑,上山进树林。
小伙子一蹦二尺多高,三窜两蹦撒腿就跑。刚刚出了高粱地,身后的机关枪像刮风一样扫了过去,中间还夹杂着迫击炮弹的爆炸声。跑出去的明山吓得一吐舌头,心想,如果不是腿快,肯定会吃大亏。带着他的人,借着树木的掩护,急速地往山上爬,不时还回击两枪。他的目的,是把国兵引过来,一是居高临下好射击,占个便宜,二是给迟怀刑他们让出道。另外,刚才他告诉那个小崽子,让他报告大柜,如果可以,兜国兵的后路。
国兵那面乱了一阵,官长压住阵脚,几轮机枪扫射、迫击炮轰炸,见没有人还击,心里有了底。满洲国的国兵也是刚刚成立不久,还没有形成战斗力,仰仗着武器比胡子强,所以才敢出来讨伐。不然,和胡子一对一地打,他们还真地战不过。听刚才还击的枪声不密集,又见这伙胡子往山上跑,国兵大尉觉得胡子人数不多,马上来了精神。命令机关枪、迫击炮在后面压住阵脚,连续向山上轰击。并命令骑兵两面包抄,步兵冲锋追击。其实他也想速战速决,此地离团山子近,万一日本警备队听见枪声,赶过来怎么办?一块肥肉会被抢走。如果是大股胡子,一时啃不动,日本警备队也会支援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日本警备队的任务是保卫机场,如果没有人攻击机场,警备队是不会主动出击的。无论他们打得多热闹,警备队都不会参与。
迟怀刑带着大队在后面蜿蜒前行,忽然前面传来枪声,他马上示意队伍停止前进。正准备派人去看看,明山队里的一个小崽子跑了回来。迟怀刑急忙问:“你们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还有碎嘴子和大嗓?”
小崽子说:“大柜,不好了,我们一出小路,就遇见水跳子了。”
迟怀刑皱皱眉又问:“能有多少人?”
小崽子说:“高粱地挡着,看不清,估计着人不少。”
迟怀刑说:“那迎门梁带人去哪里了?”
小崽子说:“大柜,迎门梁说,他带着兄弟们上东山,把水跳子引过去。如果你想打,就从水跳子后面兜过去,来一个前后夹击。你若不想打,可以带着兄弟们绕过去,他人少在山上好跑掉。”
迟怀刑点点头说:“嗯,主意不错。这样吧,你再带两个人摸过去,看看现在啥情况,我带人后面跟着。”
小崽子领命后,带着两个人飞奔而去。迟怀刑把其余的人分成三队,两队跟着他,最后一队是伤员和抬伤员的,等他们一打起来,让伤员先过去,去杨家烧锅找勺子。
迟怀刑带着两队慢慢地靠上去,不一会儿,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告诉迟怀刑,打仗的是一伙国兵,具体人数不知道,已经向山上压过去了,在后面能够看见二十多人,守着机枪和迫击炮。迟怀刑与其他人商量一下,觉得是一个好机会,国兵根本没有防备后面会有人,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番布置过后,迟怀刑带着七十多人,快速地冲了上去。借着高粱地的掩护,国兵们根本没有发现他们。
明山那二十人已经到了半山腰,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朝山下射击。混成旅的国兵也一边往上爬,一边还击。在高粱地边上,山坡的下部架设两门迫击炮,对山上胡乱地开炮。可能携带的炮弹不足,或者是看不清目标,射击的速度很慢,偶尔填装一发炮弹,几个炮手也是松懈的很,无精打采地简直不像打仗。在炮阵地的两侧,布置三挺机枪,机枪倒是挺欢实,不停地扫射。同样是看不清目标,打的位置也是个大概,这些枪炮给明山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不过动静倒是挺唬人。
迟怀刑一挥手,所有的人一起冲了上去,从国兵的后背开了枪。可怜这些国兵还没有明白是咋回事儿?就稀里糊涂地做了鬼。一顿乱枪过后,二十多人一个都没有跑掉。让迟怀刑大喜过望的是,轻而易举地缴获了三挺机枪,两门小炮。遗憾的是,现在他的人没有会用。管不了那么多,接着带人往山上冲。告诉手下人,不管国兵有多少人,见人就打,一直猛冲。胡子终究是胡子,虽然迟怀刑请过人,帮助他训练过,但还是改变不了习性。一窝蜂一样往上攻,而且还嗷嗷喊叫,胡乱地开枪,和明山带的那队人比,明显差了很多。乱哄哄地一闹腾,明山一队人也明白了,迅速地从上叫喊着往下打。国兵一见自己腹背受敌,便慌了神,也不知道对手是谁?有多少人枪?他们当兵都是为吃粮,哪是为拼命?当官的又不见了,林子里见到的同伴又不多。一些人就想,干脆逃命去吧,拖枪开始跑,跑的人越来越多,一下子被打散了,根本没有人再还手。不到一刻钟,除了地上的尸体,其他国兵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前前后后一个多小时,五湖绺子大获全胜,击毙国兵五十多人,伤多少人不知道。缴获步枪三十九支,手枪一支,机枪三挺,迫击炮两门。五湖绺子战死四人,伤七人。
张乙这次出来真的窝火,一直以来,他都不太下山。绺子下山做买卖,基本都是他守山寨。特别是近几年,栽楞过世了,麻雷子有病也落炕了,老哥们儿只有勺子年纪小一点,也四十六七了。绺子启用几个年轻人做四梁八柱,他们有些人是自己的孩子,也有些跟随五湖多年的兄弟。所以,凡是外出的事儿,基本和他不搭边。他在山上呆惯了,也不想下山。一年能出来三次两次算多的,如果不是因为勺子和迟怀刑有要紧的事,也不会让他来杨家烧锅。只出来一趟,还崴了脚,当了大半辈子的胡子,还是头一遭被抓。早在前清那个时候,像他这样的惯匪,一旦被抓,基本是砍头。民国那个时节还好点,蹲上几年大牢,还有个出头之日。可如今又是前清的皇帝坐了龙椅,说不定还得回到前清那样。他十分懊悔啊,自己咋答应下山了呢?杨家大少爷告诉大家把枪藏起来,自己干什么不把枪藏哪里?自作聪明地跳什么窗户?事已至此,往下,只能看命了。
张乙被带到依兰,并没有关进大牢,而是带进山林队的驻地,找一个房间,关起来。到饭点,还给一碗高粱米饭和一碗倭瓜汤。直到黑天了,才又有人带他出来,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一进屋,眼睛被晃地睁不开,一盏“呲呲”作响的灯贼亮,照得屋里跟白天一样。适应一下,才看见白天抓他那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喝着小酒。
那个人说:“给老哥拿一把椅子,坐下来说。”然后又对张乙说:“我叫王秀峰,或许你听说过我吧。我是大日本皇军宪兵队的,又是依兰山林队的大队长。跟我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和杨家什么关系?”
张乙说:“官爷,小的叫张三,在北山里打猎的。去老杨家拜寿,杨家老太太当年和我们一起逃荒过来的,也算是老朋友了。”
王秀峰眼皮都没有抬:“打猎的?你要背个洋炮我备不住还能信,你腰里别一个撸子怎么说?”
张乙说:“爷,我弄一个那玩意儿也是为了防身,我也没干什么。你老就放了我吧,我让家里拿钱行不?”
王秀峰说:“钱不钱的咱先不说,爷问问你,你知道爷原来干什么的吗?”
张乙摇摇头,王秀峰又说:“当年爷在六区警察分所当过区长,还在大罗密那里上过山,砸过窑别过梁子,你是干什么的?爷一眼看不出来?用不用盘盘春典?”
张乙还嘴硬地说:“爷,我一个山里人,你说的也不懂,你是一个大官,犯不着跟我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你高抬贵手,让我过去吧。”
王秀峰冷笑一声:“高抬贵手?好啊,爷先不难为你。”对着山林队员说:“你们几个,带他去观赏一下,你们抓来不肯开口的土鳖,再看看整治他们的家伙。”几个人推搡张乙出去了。
半个小时,张乙又被带来,这次的张乙已经蔫头耷脑了。刚才他被带去看受过刑的人,还有上刑的工具。而且山林队员还详细给他讲刑具怎么用,什么感受。张乙一听他们的酷刑,比山寨对待肉票狠上十倍,着实让他胆战心惊。王秀峰与他一见面,直接问:“你也都看见了吧,你是如实说了呢?还是都尝尝是什么滋味?如果你实在不说,那我关你一百天,一天享受一遍,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完。”
张乙彻底是吓酥骨了,连忙说:“官爷,官爷,咱们有话好好说,用不着那个,你想知道什么,你老尽管问。”
王秀峰问:“你是哪个绺子的?”
张乙答道:“五湖。”
王秀峰问:“你们有多少人了?”
张乙答:“拿枪的一百三十多。”
问:“山寨在什么地方?”
答:“北山里麻哒山。”
问:“大柜是谁?”
答;“迟怀刑。”
问:“那你是什么头目?”
答:“现在啥也不是,大柜不在家了,协助守山。”
问:“你们绺子反满抗日不?”
答:“现在还没有,不过大柜他们出去商议去了,说是要打什么地方。”
问:“那你……”
一问一答,王秀峰想要知道的,张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最后,王秀峰问:“你跟着我干怎么样?保证你吃香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总比你蹲山沟强。”
张乙为难地说:“官爷你看,我都多大年纪了,我能干啥?你放了我,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王秀峰笑笑说:“爷不缺钱,你放心,爷没有那么傻,去攻打你们山寨。至于你跟不跟着爷干,你也别着急决定,你在我这里呆两天,第三天早上放你回家。好了,你下去吧。”然后对山林队员说:“给张老哥安排个客房,酒菜要好的。烟泡多准备几个,再去人到金玉楼把小红女接来,让她这两天好好伺候张老哥。”张乙被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