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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羊角沟的周家大院,陆续地来了几个人,穿着打扮都不太一样。有的是山里来老客,也有是做小买卖的,竟然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周家是当地的地主,小日子过得不错,有客人来了,自然要张罗一桌像样的酒席。在一个宽敞的厅堂里,摆放一个大八仙桌。人到齐后寒暄几句,周财主见酒菜已经上齐,邀请几位客人入座,好酒好肉地伺候。等酒过三巡,迟怀刑对周财主说:“周老爷,我看今天来的都是各路好汉,你请我们来不单纯是喝酒吧?有事儿明说吧。”
周财主说:“迟大柜久行江湖,老弟这点小心思哪里隐瞒得了你。实话实说,兄弟我还真有点小事,希望老哥几个伸以援手。”
来的五个人里,其中有三个是绺子的人,都在附近一带做活的时候,周家大院是他们一个歇脚打尖的地方。谁一走一过都到周家停停,不管来多少人,周家都好酒好菜地招待。为此,周家也是远近闻名,都知道他家好客,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因此,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迟怀刑等三人纷纷说:有事儿你说话,能办到的事一定去办。
周财主说:“刚才我也介绍了,这位是西湖景小学教书先生赵五洲,我的表弟,是他有点事儿,想和大家商量商量。有一个活儿,想请几位大柜帮帮忙,施以援手。表弟,还是你说吧。”
赵五洲站起身,端起一杯酒说:“初次见面,先敬各位英雄一杯。不管诸位能不能帮我,只要你们能来我都感谢啦,我先干为敬。”真别说,读书人的性格还挺豪爽,一扬脖,把酒干了。
走江湖的几个人没有喝,都看着他要说什么事儿,因为干完这杯酒,等于接活儿了。赵五洲放下酒杯,严肃地说:“各位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吧?小日本鬼子强占我东北,成立什么伪满洲国。杀我同胞,占我领土,在我们依兰是烧杀抢掠。但凡是我们中华儿女,有一点血性,也不能看他们如此猖狂下去。现在,各地都纷纷成立了救国军、抗日大队、反日同盟军。李杜将军你们都听说了吧?过去可能和你们是仇敌,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清缴山林队,专门打鬼子了。不知道诸位现在还能不能坐得住?迟大柜,听说你年轻的时候,打过老毛子,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胆量出来打小日本鬼子?”
迟怀刑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念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赵五洲接起念到:“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迟怀刑又念到:“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五洲击掌道:“好,好一首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不过我更喜欢戴叔伦的塞上曲其二。”
迟怀刑问:“莫不是那首,汉家旌旗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老喽,许久不读都忘了,还是那句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五洲说:“哪里,哪里,迟大柜老当益壮,精神健硕,堪比三国老将黄忠,现在提刀上马,还能杀得日寇人仰马翻。”
迟怀刑呵呵一笑:“过奖了,过奖了。我只能给你们年轻人呐喊助威,还是请赵先生继续说。”
赵五洲说:“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能让日本鬼子欺压,过去咱们好不容易推翻清王朝的统治,把皇帝赶下台,建立了民国。如今日本人来了,又在咱们东北成立伪满洲国,请回旧皇上,想继续奴役咱们。咱们坚决不能同意,一定要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再次推翻伪皇帝。”
说得另外两个绺子的大柜一脸懵,其中有东九顺的徐大柜。接话茬说:“赵先生也没少说了,我看你还是歇一会儿,你净说那些咬文嚼字的,都是读书人的嗑,我也听不懂啊?”
另一个是三江队的沈大柜也说:“我管他谁做皇上呢?我又不纳粮、不缴税,走哪里都是打着吃,抢着花。在山上那嘎达爷就是皇上。日本人来了怎么的?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动我一下试试?爷跟他没完?”
迟怀刑赶紧拦住他俩说:“得,得,你们俩先消停儿的,周掌柜的亲戚有事儿,咱们能帮就帮一把,给周掌柜一个面子。你们两个榆木疙瘩,听不懂正常。”
沈大柜说:“操,老迟你别跟我们装啥识文断字,爷我只认枪和大洋,其它跟我有屌毛关系?”
周财主一看话不投机,赶紧张罗喝酒,然后说:“几位大柜,咱不说日本人的事儿。只说帮我兄弟一把,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来,来,喝酒,没事儿,大柜们不方便,或者不敢干,我再找别人。”
其它说那么多都不管用,一句“你们不敢干”让徐大柜挂不住脸。黑着脸说:“周老二,你啥意思啊?你兄弟他鸡巴啰哩吧三1地整了一堆,也没整出个点来。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啥?怎么我们就不敢干了?”其他二人也表示如此,催促赵五洲赶紧说。注释1啰哩吧三:方言;啰里啰嗦。
赵五洲是什么人呢?明面上是小学的一个教员,实际上是中国共产党西湖景区的区长。中共西湖景区区委成立不久,区高官刘洪泰,区长赵五洲,另外还有林景昌等五名委员。是中共汤原中心县委派遣这七人,前往西湖景地区,开展党的工作,建立党的抗日武装。他们到来不久,以各种身份做掩护,如木匠、货郎、泥水匠、教书先生。活动于前后大砬子、山嘴子(西湖景、暖泉子、杨树林、水曲柳子沟、冯家、战家、刘家、下甸子等处。短短的两个月,发展成三个党支部。接下来,又建立了龙区、金区、黑区、顶区、百区、力区抗日根据地,并组建了一支一百二十人的抗日游击队。
赵五洲尴尬地笑笑:“好,好,几位老哥哥,对不住了。我明说了吧,我想从几位哥哥手里借点兵。兄弟我现在手里有一支队伍,可手中的家伙实在是不应手。最近我看好一个警察署,想把它拿下来,可我实力不够,想请老哥哥们助我一臂之力。”
沈大柜说:“还是一个响窑,你小子传正1,敢跟水跳子过招。你砸的是硬核桃,你有大嗓2吗?”注释1传正:土匪黑话;胆子挺大。2大嗓:土匪黑话;大炮。
赵五洲摇摇头:“啥都没有,只有十几把洋炮,四、五只快枪。”
迟怀刑问:“警察署有多少人?”
赵五洲回答说:“警察三十四人,日本指导官二人。另外,离警察署不远有一个自卫团,声称有一百五十人,但他们都是当地的老百姓。平时自卫团里有二十多人,十多支快枪,其它的是扎枪和洋炮。”
沈大柜说:“你不扯呢吗?凭你那点人马,连自卫团你都打不了,还想朝楞1警察署?不行,不行。”注释1朝楞:方言;动、试、干、做。
迟怀刑反对沈大柜,摆摆手说:“行,没啥不行的。我看这活儿能接。”
徐大柜说:“迟大哥,你划道道儿,我听听。”
迟怀刑说:“自卫团和警察署不在一起就好办,咱们几家分开打,凭咱们的实力还是能够端了他们的窑。我想问问两个兄弟,如果你们能参加,会带多少人马?”
沈大柜说:“哎呀,我那个山寨地势不险,得多留点人守寨。顶多能出三十人。”
徐大柜说:“没事儿,我多出点,出五十人。”
迟怀刑说:“好,人手齐了。我出一百人,再加上赵先生的几十人,对付一个警察署绰绰有余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和徐大柜砸警察署,一百五十人拿他三十六个。赵先生和沈大柜,带六、七十人拿下自卫团,自卫团平时也就二十、三十人,而且他们都是平常老百姓,缴他们枪不会有啥难度。”
赵五洲说:“太好了,不过,咱们不用在白天或刚黑天动手,应该在凌晨的时候。因为在警察署我们有内应,警察们平时都挺警惕的,凌晨的时候才是咱们的机会。”
迟怀刑点点头表示同意,沈大柜又问:“如果打下来我们有什么好处啊?总不能我们兴师动众的,光为你赵先生忙活了吧?”
赵五洲说:“那几位大柜想要什么?”
迟怀刑说:“我什么都不要,看你赵先生爱国,无偿地帮助你一次。”
沈大柜说:“我绺子小,没有五湖绺子财大气粗,打下来以后,财物咱们三一三十一。”
徐大柜说:“钱财我不要,能分我几支枪就行,最好是有碎嘴子。”
赵五洲说:“财物我一文不要,我也是为枪去的,因为我的抗日游击队现在急需枪、弹。”
徐大柜有一些迟疑:“可是,我那里也缺。”
迟怀刑赶紧打圆场:“我说个办法行不行?所有的钱财归三江队,自卫团的快枪、喷子一半归东九顺,另一半和警察署的枪归赵先生,毕竟咱们是帮赵先生的忙,只要哥几个不搭上就行。将来赵先生做大了,也不会忘了哥几个的。”
周财主也赶紧搭话:“各位大柜,看周某的面子,都给助助威。各家来的人,猪肉炖粉条子我管了,干粮我给备。来参加作战的兄弟,每人两块大洋,挂伤另给十块大洋,战死的给五十块大洋安抚家属。”
沈大柜一听给钱,忙说:“好,好,周掌柜敞亮,赵先生的忙我帮定了,我再出二十人。”很快,几个人达成共识,并仔细地研究了如何攻打警察署。
战斗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赵五洲的游击队与三江队,很轻易地进入了自卫团驻地。毕竟自卫团也就是把农民和一些闲散人员组织起来,由几个警察带着,战斗力非常一般,晚上大多数都跑回家睡觉。天一亮,他们摸进院子,自卫团连个哨兵都没有。突袭人员三下五除二,解除了自卫团的武装。
而迟怀刑他们也不含糊,他带着五湖的人,从前面正面袭击,东九顺的人从后院进入。按原计划,五湖的人干掉放哨的,等着东九顺的信号。赵五洲在警察署里有一个内应,是一个厨子。如果五湖摸掉哨兵,厨子给东九顺开后门,东九顺再接应五湖。如果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则五湖绺子正面硬钢,直接正面硬碰硬,东九顺在后面策应。按原计划,岗哨摸下来了,内应也开了门。在徐大柜带人要接应迟怀刑的时候,自卫团那面出事儿了。一个三江队的人,没有遵守事先的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一个自卫团队员,藏着钱财不放,他看着着急了,拿着刚刚缴获的猎枪,抬手把那个自卫团队员给毙了。一声沉闷的枪声,惊动整个屯子,立刻引起一片狗吠。同时也惊动了警察署,警察们纷纷起来穿衣服,其中两个可能是为了探探究竟,连枪都没拿,开门出来了。迟怀刑一看已经惊动警察,立刻下令改为强攻,一排枪打过去,两个刚出门的警察,当场被打死。屋里的警察乱作一团,对着窗外胡乱地开枪。
迟怀刑指挥对房内开火,屋里屋外开始对射,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屋里的人出不来,迟怀刑的人也进不去。东九顺的人摸到房后,几枪托子砸掉后面的窗子,他们从后面进行攻击。特别是有几杆猎枪,此时发挥了作用,打得屋里狼哭鬼嚎,无处躲无处藏。就在迟怀刑大喜过望的时候,本以为会轻松得手了。没想到,侧面的厢房还有人,厢房的窗子突然被打开了。一串火舌喷射出来,朝着五湖队打过来,当时打倒下四、五个。其他人赶紧退到障子外的壕沟里,隔着障子互相射击起来。本来要拿下的正房,现在也靠不上去。厢房里的一挺轻机枪,疯狂地压制住五湖绺子,打得飞沙走石,让迟怀刑进退不能。而东九顺的人封锁房后,也支援不上,一时间双方僵持下来。
赵五洲解决完自卫团,听见警察署已经打起来了,赶紧匆匆忙忙地打扫完战场,让三江队的人看住俘虏,自己带着十几个人赶过来。一见面就问:“啥情况?迟大柜。”
迟怀刑一肚子气,对赵五洲发火说:“你们能干什么?敲一个自卫团弄那么大动静,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帮不上忙还净添乱。”为匪多年,他都忘记自己当初也是书生了。
赵五洲也顾不得解释,只好说:“一个兄弟枪走火了,惊扰到敌人,现在是啥情况?”
迟怀刑说:“你们的水线子摸得不准,跳子有碎嘴子。现在正房不怕,他们出不来,只是厢房不好闹。咱们的人进不去啊,得想个办法。”
赵五洲也说:“那是得想个办法,找几个人核计、核计。”
迟怀刑对手下一个叫明山的人说:“告诉兄弟们,顶住。不许往上压,只要跳子出不来就行。”
明山是现在的迎门梁,原来的老兄弟们年纪大了,也做不动这个活了,只有迟怀刑和勺子年纪还小点,还能跟着队伍做战。
布置完,他带着赵五洲退下来,跟着他的还有勺子、赵五洲的人。来到一个农户的房山头,几个人蹲在那里,点了一颗烟,商量对策。在此时,这家农户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勺子心里窝火,没有好气地说:“老不死的,活腻歪啦?开仗呢?你出来干啥?”
老头可能是脑袋不太好用,说:“我,我想抱点柴火。”
勺子喝道:“抱什么柴火抱柴火,滚屋里去,趴炕沿根眯着,敲了你那葫芦瓢,老不死的。”
老头吓得赶紧缩回去。他一喊,赵五洲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有了,用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