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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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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一声枪响,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刚刚举起来的房架子,又倒了下来,六奶奶连忙跑过去看。几个骑马的人,举着枪,对着院子里的人喊:“杨家管事儿的,出来一个。”

杨宗赶紧走了出去,对来人说:“各位掌柜的来啦,快下马到那屋歇歇脚,马上给大柜准备酒菜。”谁都能看出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谢老嘎达问:“你家是杨家烧锅吧,你是掌柜的?”

杨宗回答:“正是小号,本人杨宗,请问大柜是哪个绺子的?对小号有什么吩咐?”

谢老嘎达又问:“你家内掌柜的呢?”

六奶奶从东院过来,接话说:“哟,是哪位好汉来了?有掌柜的在,找俺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有话儿好好说,咋还动刀动枪的?”

谢老嘎达说:“内掌柜的,幸会、幸会,还认识我吗?”

六奶奶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善,不过俺一个不出门的女人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大柜了。”

“哈哈,内掌柜的贵人多忘事啊!想不起来青山好了?那次在四顶山北,你买粮回去的路上。”谢老嘎达说着,用手一指远处的四顶山。

六奶奶想起来那次事儿,迟怀刑带人解救她那次。谢老嘎达嘲弄六奶奶说:“内掌柜的,今天你不把飞镖拿出来玩玩?兄弟们都是山里出来的,没有见过世面,让我们开开眼吧。”

六奶奶不卑不亢地说:“不行啦,人老了,手头也不准啦,俺怕失手伤着弟兄们。咱们今天别玩刀枪,还是说说大柜屈尊来到,是求财呢?还是寻仇?”

谢老嘎达说:“好,内掌柜咋称呼?”

六奶奶答:“俺掌柜的行六。”

谢老嘎达抱抱拳:“那叫六奶奶吧,六奶奶爽快,刚才你那求财怎么说?寻仇怎么讲?”

六奶奶说:“寻仇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俺应该没有得罪过大柜。求财那是宝山要小号出点拜码头的银子,请大柜开个数,小号力所能及的话,尽量给大柜筹措。或许还有第三种,那一定是有人出钱,让宝山找俺晦气。”

谢老嘎达哈哈一笑:“六奶奶是女中豪杰,佩服。不过你说的都不是呢?”

六奶奶说:“如果都不是,那咱交个朋友。大柜下马,进屋喝上三碗酒,认下一门亲。以后路过进屋歇歇脚,喝一碗热水。”

谢老嘎达正色地说:“六奶豪爽,我真的应该交你这样朋友。不过,现在我还有一桩事儿没有了,等我办完事儿,我再来宝号喝酒。我也不让你猜闷儿1了,我想问你一句话。”注释1闷儿:方言;谜语。

“什么话?”六奶奶心里多少能猜出来,谢老嘎达的目的。

谢老嘎达恨恨地说:“那日打我闷棍的是谁?他们是哪个绺子?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

六奶奶说:“你们都是同道中人,你都不知道,俺一个做买卖哪里知道?”

谢老嘎达不满意了:“六奶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没有想为难你们杨家。只是想找当初撅我的人,栽了那么大跟头,我总得知道折在谁的手里。”

六奶奶不想透露迟怀刑他们的信息,还在极力地隐瞒:“俺真的不知道,都是道上碰见的,转身成陌路人,哪打听那事儿?”

谢老嘎达脸色很难看:“你拿我缺心眼儿是不?那日那伙人根本没要你粮食,难道你敢说你们不认识?当天晚上,你们毫发无损地回了家,雇主为此索要佣金,我被大柜给骂了,办事不力还……”他挨打的事儿不好意思说出口。

六奶奶看自己的谎言被戳穿,缓和气氛说:“大柜,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都在道上行走,难免会有个磕磕碰碰、马高凳短的时候。现在已经十几年过去了,俺想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有对不住大柜的地方,俺给您补偿。”

谢老嘎达不屑地说:“补偿?我们兄弟不差钱儿,还能吃得上饭,我只要六奶奶一句话。”

六奶奶说:“大柜,咱都是在道上讨食儿的,规矩谁都懂。刀架脖子也不能出卖朋友,今儿个俺把事儿担下了,你有仇有冤冲俺说吧。你想怎么着?划个道儿出来。”

谢老嘎达冷笑一声:“你也不用跟我砸钢子,我不想和你一个女人动手,以后我还要在依兰地界上混,丢不起那人。如果六奶奶真地不肯帮兄弟,那只好对不起了,接你家小少爷上山呆几天。”

杨家的人一听要绑孩子,吵吵嚷嚷地一起上前去护孩子。谢老嘎达抬手向天空又开一枪:“六奶奶,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不想伤了与此事无关的人,让他们都后退。”

六奶奶怒声斥责:“你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冲俺来,对一个孩子下手,算什么能耐?”

“你?我不动,还要你通风报信呢,带走你家孩子,你才能跟我说实话。”谢老嘎达回头对他的崽子说:“去,把那个马车拉过来,把孩子拽车上去。”过去两个人,一个去牵马,一个去抓小十二。

谢老嘎达说:“告诉你的人,谁也不许动,否则飞子可不认人。”

杨宗和白伦库用身子挡着小十二,不让他们抓。那崽子抬手一枪托,砸在杨宗的头上。杨宗觉得一阵剧痛,天旋地转。白伦库一把把他扶住。杨宗晃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一股鲜血已经从头上流了下来。

六奶奶对众人喊:“老少爷们,谁也不要动。”然后厉声对谢老嘎达说:“青山好你们听着,今天你可以带走俺儿子。但你们敢动俺儿子一根毫毛,咱们的梁子算结下了,六奶奶俺能让你青山好留下一个人,都誓不为人。”

小十二哭喊着被那个崽子拉上车,杨宗顾不上头上的血,高喊一声:“我和你们去。”然后一个健步跳上车,紧紧抱住他老儿子。

六奶奶没有拦挡他,对谢老嘎达说:“大柜你真地要和俺杨家撕破脸皮?”

谢老嘎达也想了想,回她说:“六奶奶,对不住了。我也得在依兰混下去,不得不这样做。好吧,两个条件你自己选。一是让那些人找我来,我们做个了断。二是准备一万大洋,派人送到黑瞎子山大黑砬子。从明天开始算,三天时间,第四天太阳一冒头,你儿子我就不能保了。”

六奶奶一咬牙:“好,一言为定。丑话说在前头,你的条件俺可以应,但谁敢动俺的人,咱走着瞧。”

谢老嘎达又一抱拳:“得罪了!”一拨马头:“滑!”一行人哗啦啦地走了。

众人都围了过来,本以为六奶奶会扛不住。哪知道六奶奶连粗气都不喘,对大家说:“大家放心,没啥大不了的,俺半辈子啥风浪没有经过?一个青山好压不住俺杨家。太阳也卡山儿了,今天先住工,大家该吃饭就吃饭,该喝酒就喝酒。”然后对着白伦库说:“亲家,对不住了。这几天,你得辛苦辛苦,俺掌柜的不在家,你帮你姑爷掌掌舵。俺一会儿进城,明儿个叫儿媳妇过来,跟着张罗灶上的饭食。家里出点意外的事儿,咱们也别讲啥老理儿了。”

白伦库赶紧说:“中,中,你放心,保证像亲家在家时候一样。”

六奶奶又对杨树山说:“家里现在交给你,你知道该咋做。不懂的,多问问你老丈人,有事多和老人商量。你现在带大家吃饭,把牛把式留下跟俺进城。”

六奶奶拉过白邬氏:“闺女啊,你替婶儿操点心,这几天你带着二丫,把灶上的事儿拿起来。”

白邬氏此时不知道咋安慰六奶奶,只能是用力点点头。六奶奶喊了一声:“牛把式,进城!”

到丽秋那里,已经是过半夜了,洋钟的时辰大约是一点。丽秋一见六奶奶,便预感到杨家出事儿了。急忙迎进屋里,急迫地问:“你咋来了呢?半夜三更的有啥急事?谁病啦?”

六奶奶也不隐瞒:“你杨哥哥还有小十二让胡子带走了。”

丽秋大吃一惊:“啊?哪个绺子绑的呀?赶紧给钱,赶紧给钱赎人。”

说着,去翻箱子找钱,六奶奶说:“你先别急着找钱,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拿钱能平的事儿。”

丽秋停下手中地动作:“胡子不要钱还想咋的?”

六奶奶说:“你先稳当点,别慌了阵脚,听俺把话说完。”

丽秋泄气了,一屁股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你说吧,到底是咋回事儿?”

六奶奶对她说:“你还记得俺刚开烧锅的时候,汤般若那些人挤兑俺,在依兰城买不到粮食,俺不是去庙岭那里买粮食。你找来迟大哥来接俺,路上碰一伙叫青山好的胡子劫车,其实那胡子是汤般若雇的。迟大哥他们赶跑了青山好,从此结下仇。不知道他咋知道俺搬乡下去了,下午找上门来,要迟大哥他们位置,想要寻仇。俺没有告诉他,他们就把你哥和你老侄儿抓走了。”

“那,那给钱咋还不成?”丽秋经不起事儿,一着慌就没主意。

“现在不是用钱能摆平的事儿,是疖子早晚要出头。这次把钱给他,下次还会来找迟大哥。他想要钱,不会用这个借口,直接绑人就可以。再说了,一次给他这么多钱,一旦传出去,俺在那里也呆不下去。哪个猫啊、狗儿的,都会惦记俺杨家。今天来一个青山好,明天就会来黄山好,后天再来个白山好,这个毛病不能惯着他。”六奶奶打定主意说。

丽秋一下子急哭了:“那杨哥哥不是遭大罪了?听说他们不是卸胳膊就是卸腿的。你咋能这么没心没肺?一点都不着急,啊?都怪你,铺那么大的摊子干啥?小打小闹地够吃喝就行呗?你说现在该咋好?”

六奶奶面上不急,心里能不急吗?只不过为了稳住局面,她不能慌张。还是那样镇定地说:“急有什么用?得想办法不是?俺进城不就是来想主意的吗?”

丽秋哭着问:“那你有啥好法子?”

六奶奶如实地说:“现在没有好办法,明天先筹钱,以备万一,这是下策。俺再想,还有没有上策。”

丽秋说:“不行告诉他们,是迟大哥他们干的,能咋的?不信他还敢去找?”

六奶奶坚定地说:“不行,不能给迟大哥他们找麻烦。大哥他们的山寨在明,青山好在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丽秋实在绷不住了,哭声越来越大。

“姨你别哭,我有办法。”娴儿在炕上一翻身坐起来,原来她早就醒了,听见她俩说的话。

六奶奶一把手搂过来,爱怜地说:“姨看看,娴儿长大了,知道给大人分忧了。”

“姨,送信儿让我爹我妈他们过来,揍那些王八蛋。敢和咱家过不去,找我们五湖的晦气,寿星佬喝砒霜,他妈的活腻歪了。”娴儿霸气地说。

六奶奶把她按下,安慰她说:“好宝儿,快躺下,接着睡吧。大人的事儿,让我们自己想辙去。”

丽秋说:“一万大洋好凑,咱们几家一冬加一春卖木头,也挣了几千大洋。我一会儿去两个哥家,让他们都先拿出来,搭救杨哥哥。一个是亲哥,一个是义兄,不会看着不管。”

娴儿又爬起来了,手舞足蹈地说:“缺钱也不怕,我出去给整去。”

六奶奶赶紧说:“小祖宗,你快躺下吧,别把你冻着。”

娴儿不听,穿着内衣下地,趿拉着鞋,跑杨树森那屋去。只听她叫着杨树森:“七哥,七哥,赶紧起来,出大事儿啦。”

接着杨树森懵懵懂懂地问:“出啥事儿?”

“你先别问,赶紧穿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娴儿快言快语地说,接着又踢嗒、踢嗒地跑回来,扯着衣服就穿。

六奶奶问:“你这孩子要干啥去啊?”

娴儿一笑:“回来告诉你。”

丽秋说:“别管他们,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六奶奶说她:“你惯着吧,啥都让他们做主。”现在也不是纠缠这个事儿的时候。

六奶奶也没有阻拦娴儿,反正外面天也开始亮了,又有树森跟着,不会有啥危险。

天大亮了,杨树森和娴儿回来了,带回一些早点,可谁又能吃下去。丽秋和六奶奶商量,她去通知公孙仲秋和杨安。六奶奶出去找汤般若,想让他做中间说合人1。没想到,杨树森和娴儿不同意,告诉她们,已经通知山里。估计傍晚迟怀刑和霍荷就能赶到,等人到齐再商量办法。至于她用什么办法送的信儿,也没有说。注释1说合人:方言;调解人。

傍晚,霍荷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现在山里往外修了一条便道,骑快马半天就能到。不过,过江风险很大,因为再有十天半个月要开江了。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接到的消息很笼统,并没有告知她什么事儿。她原以为是娴儿出了什么事儿,立刻带着她的大部分人马下山。她心急,带两个随从先行,大队人马在路上。至于迟怀刑什么时候到,她也不知道,因为这些天夫妻二人并没有在一起。

霍荷进屋见六奶奶在,招呼没打就问:“娴儿出什么事儿了?”

丽秋回答她道:“娴儿没事儿。”

霍荷听她闺女没事儿,也不着急了,用手指着六奶奶说:“赵姐姐,老杨婆子!你们为见我使这么大动静?还加急?我把两个山的人马都拉下来了。”

娴儿听见她妈到了,从杨树森的屋子跑了过来,拉着她妈的手说:“不怪姨,是我让你来的,姨家出大事儿了。姨夫和小弟让绺子绑票啦,妈你得去搭救。”

霍荷张嘴开骂:“哎呀?操她妈的,谁他妈的不开眼?敢动咱们家?干他。”

娴儿也帮腔:“对,干他。”

六奶奶一看这娘俩,真是亲的。对霍荷说:“你消停地坐下说,能不能有个样儿?张嘴就妈、妈的,孩子也都大了,让孩子听见多不好。”

霍荷在山上与那些粗人混的,已经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影子了。“操,我一个胡子老婆,还要啥样儿?你说说咋回事儿?”

六奶奶拉她坐下,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霍荷一听,腾的一下又站起来,对外面的随从喊:“大小儿,你们都给我过来。”

那个叫大小儿的和另一个过来,问:“大姑,啥事儿?”

“你们俩立即返回,一个去接你姑父,另一个接队伍。让你姑父马上进城,队伍明天早上日出前,到东山老营歇脚,打间。下午有活儿,摘核桃1去。”两个人听说有砍人脑袋的活,知道事儿不小。顾不得歇息,立刻出去打马传信。注释1摘核桃:土匪黑话;砍人头。

丽秋打发杨树森,叫来公孙仲秋和杨安。等几个女人做好饭,迟怀刑也赶到了。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事情的始末,往下该研究怎么办。虽然是几个简单的饭菜,但一天了,大多数人都没有吃饭。特别是六奶奶,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了,迟怀刑把大家都叫上桌。丽秋认为两个孩子也大了,把他们也一起带上,在饭桌上讨论该如何解救杨宗。一阵的各抒己见,最后主要形成两派主张。

山里来的夫妻加两个小的,主张武力解决。杨安、公孙仲秋、公孙丽秋主张用钱赎。六奶奶对双方的意见都不太赞成,想找一个不花钱,又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霍荷是主战派的强硬主张者,她先发表意见:“有些人是识打不识敬,咱们跟他说客气的,他听不懂。你给他两大嘴巴子,他就消停了。今天咱们给他钱,他会上脸的,明天说不上又出什么幺蛾子。咱们给他来个吹灯拔蜡,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掌柜的,你带多少人下山?”

迟怀刑回答她说:“八十多。”

霍荷不满意地皱眉:“怎么这么少?”

迟怀刑说:“没想到会有大事儿。”

霍荷说道:“那也行,我带了一百二十多人,加一起也有二百一十人,差不多。”

六奶奶问:“咱们不打不行吗?千万别伤着弟兄们,都是有家有口的。”

杨安也说:“对,对,咱们别动枪。花钱走干道儿,把卖木头的钱都给他们,权当咱没干。”

迟怀刑反对说:“大哥,那不行,如果花钱赎人的事儿传出去,我们绺子也没法在依兰混了。兄弟们也不会服的,干胡子一行的,刀头添血,有个伤亡都难免。”

杨树森很兴奋,极力赞成:“我同意,迟舅舅去端了他们老窝,带上我一个。”

杨安看他一眼:“小孩子好好吃饭,别跟着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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