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战无不胜（1 / 2）
吴国号称拥兵五十余万，其中有三十余万是水师。吴越之地，水陆交错，河流、湖泊星罗棋布。而吴国的大湖有丹阳湖、五湖，都是吴军水师重要的练兵之处。丹阳湖大寨地处吴楚交接之地，更是重兵把守。
丹阳湖东西宽逾五十里，南北长逾一百五十里。往西北可经姑溪直抵当涂城下，往西南则可由泾水直取鸠兹城。而博望城更是紧邻丹阳湖西岸。如果不拿下丹阳湖大寨，吴国水师可在一天之内集中兵力，将这三座城池团团包围，楚军届时将成囊中之物。
为了省去诸多麻烦，赵川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博望城一处偏僻的民宅中关门坐定，使出了灵魂出窍之法。
他出了博望城东门，沿着官道一路往东约十里，便到了丹阳湖西岸。他飘上了岸边的杨柳树梢，看着浩渺连天的湖水。往北还能依稀看到北岸茂密的树林，往南、往东看去，只有绵延不绝的碧水和蓝天。
绕湖飞行一个时辰后，赵川已掌握了丹阳湖吴军的大致分布：西岸有三五处废弃的水寨；南、北两岸各有三处中等规模的水寨，每个水寨岸边都停泊着上百艘战船，目测兵力均在五千人上下；东岸有一处大寨，名曰“巨浸”，另有几处中寨，数不清的小寨，战船两千余艘，大小船坞上百处，兵力不止十万。
赵川在东岸“巨浸”大寨停留了许久。与其说是大寨，不如说是一座城池。它建在一处巨大的口袋状的水湾之上。这水湾南北东三面都是数里宽的滩涂，滩涂之外群山环绕，仅西面有个十几丈宽的出口通向丹阳湖。吴人沿着群山脚下筑起了高达三丈的城墙，墙外挖了丈余宽的护城河，隔开了滩涂和群山。城墙紧靠丹阳湖的一面，则更是加高、加厚，并设置了上百处箭楼、哨塔。于是这个巧夺天工的水湾变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水上堡垒。
这个巨浸寨中，包含了整个丹阳湖中的五个大翼战船船坞，停泊着上百艘大翼战船和几百艘中翼、小翼战船，兵力不止五万，而且都是精锐。
巨浸寨唯一的出入口建在那个十几丈宽的水湾湾口之上，巨大的绞索控制着六道巨大的闸门，中间两道最大的闸门宽逾五丈，两边各有两道两丈宽的小闸门。白天两道大闸门紧闭，四道小闸门则开启，数不清的小船往来如梭。
赵川钻进几艘小船，发现运送的都是粮草、箭支，还有用一个个很眼熟的大瓦罐装着的不知什么东西。看起来吴军正在紧锣密鼓的为一场大战做准备。
赵川回到博望，立即调集了当涂城四千五百名将士到博望城集结，当涂则只留下五百人看守城门。于是这支近万人的“赵家军”便在博望城靠近丹阳湖的东大营之内厉兵秣马，为即将到来的大决战做准备。
赵川整理了一份图文并茂的丹阳湖军情报告，派人送给了斗叔敖，报告中也将自己的破敌之法详细描述了一下。
三天后，才等到了斗叔敖的回信。信中先是大力褒奖了赵川攻克当涂、博望之功，并转述了楚王的赏赐：封赵川为先锋将军，统领斗叔敖麾下十万征吴大军中的三万前锋军。接着斗叔敖表达了对吴军动向的担忧，他认为吴军很快就会集中十多万水军兵分两路，一路一至两万人，沿姑溪向西北进发，直抵当涂；一路十万人以上，沿泾水向西南进军，直取鸠兹。这两座城池都是新近夺取，民心不稳，很难抵挡吴军精锐的攻势，届时吴军收回两城后，很可能乘胜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直接威胁到楚国的腹地。因此斗叔敖决定选择固守鸠兹城，放弃之前袭击丹阳湖大寨的计划。最后，响应楚王的指示，斗叔敖抽调了一些船只，载着前锋军部分人马，沿着江水顺流而下抵达了当涂城。
这批前锋军人马在当涂稍作停留，便由姑溪一路向东，船队抵达了博望城。等他们与“赵家军”会师时，赵川才发现，楚王所说的三万前锋军，到了眼前却只有区区五千人。更令人气愤的，是他催促了多次的军粮，如今随船队仅仅运来了两千石，这前前后后一万五千人，七八天就吃完了。马队的草料尚可以从周边的草地上获取，人吃的粮食不够，那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去敌营抢，二是从刚夺取的城池中搜刮。
为了供给集结在鸠兹城的十万大军，斗叔敖已经把鸠兹上下搜刮的干干净净。原来的吴国百姓为躲避压榨，逃走了十之七八，一座鼎盛时期两万户，二十余万人的富庶之城，如今除了楚国的大军，就只剩几万吴国的苦力和女奴。即便如此，鸠兹城的存粮也仅仅只能供给楚军一个月。要想长久守住鸠兹城，只能靠每天从大后方赶来的十几艘运粮船，每一艘载有上百石粮食、几十石草料。万一哪天风浪大，翻了几艘船，大军就得勒紧裤腰带了。斗叔敖也是拿这个作为理由，让赵川自行想办法。
如今赵川面前只剩一个办法：抢粮。
赵川又花了三天时间，继续使用灵魂出窍大法，在吴军营寨之间反复穿梭，终于想出了一个连环计。
这一天，夜幕刚刚降临，湖面飘起了薄雾。
丹阳湖北岸一处水寨中，箭塔上的两名哨兵一边喝着白天刚从巨浸寨送来的桂花酒，一边闲聊着：“最近又是酒又是肉的，怕不是有大仗要打。”“是啊！前阵子听隔壁寨子一弟兄说，鸠兹城一仗打的老惨了！‘鹰眼将军’一只眼睛都给弄瞎了！险些没保住性命！”“你这听谁瞎说呢！我前天还看见过申将军，两只眼睛都好好的！”“切！你除了吹牛没别的本事！申将军也是你能见着的？我那弟兄可是博望城增援鸠兹城的队伍里的，他亲眼看见楚国‘鬼将’用一只鬼爪戳瞎了申将军的眼睛！”“还增援队伍里的！当涂、博望增援的两支队伍，就没一个活口留下！”“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就喜欢抬杠呢，我这……”
二人突然都住了口，远处水面上出现了无数光点。越来越近了，是数不清的火把，照亮了白色的风帆，远远看去，仿佛天边飘来无数红色的云朵。一名哨兵抓起一旁的火把，朝着远处上下挥舞三次，左右挥舞两次，如此反复。过了许久，远处没有什么回应。另一名哨兵急了，一把抄起身边的铜锣，一边敲着一边大喊：“敌袭！敌袭！”
吴国水军训练有素，一炷香功夫，两千多将士已登上了四五十艘战船，在水寨前方五里处摆开了阵势；剩下三千人左右留守水寨；另有十几艘小船，分三路，一路沿着北岸，朝隔壁水寨搬救兵，一路朝东，向巨浸寨汇报军情，最后一路，则朝着敌军来处驶去。
雾渐浓，远处的火光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战船上的吴军亮起了火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试图从迷雾中寻找敌船的一丝光亮。夜色渐浓，雾更浓，四面除了火光下昏黄的迷雾，什么也看不见，连身后的水寨也消失在了雾中。迷雾仿佛是一重重从天而降的帷幕，将船队层层围住。周围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湖水拍打船舷的声音。
突然，最右侧一艘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一阵“卡拉拉”的脆响，船身竟被拦腰撞出一个大洞，这洞口越来越大，最后竟钻出了一艘中翼战船，船艏赫然装着一只数百斤重的青铜战锤。
顷刻间，吴军两翼的战船接二连三受到了这种冲锤战船的袭击，多艘战船直接被撞沉，另外几艘被重创的战船，也很快就被冲锤战船里钻出来的楚军占领了。
这时候四面八方忽然多了很多火光，穿过迷雾，隐约可以看到成百上千张船帆正迎风招展。近处几艘冲锤战船在火光映照下，船帆上的火凤鸟仿佛是一团团在风中跳动的火焰。
随着一支响箭破空而起，这上千艘楚军战船同时擂起了战鼓，鼓声震天，把剩下的吴军震得双腿发软。余下这区区三四十艘船，如何抵挡这眼前的千帆共舞？
吴军纷纷调转船头，全速向水寨撤退，楚军船队则紧追不舍，隆隆的鼓声越来越近。
吴军领头的战船刚到寨门前三百步处，寨门两边的箭楼上便劈头盖脸射下了无数支羽箭。吴军纷纷躲进了船舱，从舱门缝隙中看去，只见寨门上插满了火把，照得一面火凤鸟旗闪闪发亮，哪怕雾这么浓，也看的很清楚。
楚军采用了“围三缺一”的战术，船队从西、南两面对吴军船队形成合围，北面水寨中、岸上，数千名弓弩手堵住上岸的退路，只留下东面一条狭长的水道。吴军奋力反抗，三艘战船带着伤从这水道突围而出，一路朝东仓皇而逃。剩余船只或被击沉，或被俘，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三艘脱困战船中的一艘，在半路上恰好遇上了隔壁水寨前来救援的船队，得知贼势浩大，船队立即原路返回，回到寨中闭门不出。另两艘船在天亮时分抵达了东岸巨浸寨。
这次的吴楚丹阳湖决战意义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国运之战，吴王非常重视，因此亲自坐镇于巨浸寨中。“鹰眼将军”申季武原本官拜镇西大将军，因鸠兹城一战损兵折将，如今被贬为吴国水师前锋将军。吴王念在他多年来战功赫赫，任然委以重任，由他统领左翼三万大军，希望他这一战中能够将功折罪。
听完北岸水寨败兵的军情汇报，吴王表情非常沉重，说道：“申将军，楚军如今已兵临城下，依你看我军当如何部署？”
申季武沉吟了一番，说道：“两天前，我派去的斥候刚回报说，楚军主力龟缩在鸠兹城，并没有异动。这才过了两天，楚军上千艘战船倾巢而出，这其中必定有诈！”
吴王似乎有些不满，说道：“军情如此紧急，你的斥候还是两三天一报？”
申季武行了个礼，说道：“大王息怒。近日楚军小股部队频频出没于水上，加之湖面雾气弥漫，咱们的斥候十个有九个都没有回得来。”
吴王冷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斥候不顶用，他楚国的斥候就顶用了？他楚军五万步兵加五万水军，加起来撑死了十万人，寡人这里加上南北几个水寨，足足十五万精锐水师！你说说，他们怎么就爬到寡人头上来的！”
一旁统领右翼两万水军的副将上前一步，说道：“大王，申将军也是谨慎起见。依小人的看法，咱们还是等申将军的斥候带来更多消息，再做打算。”
吴王大怒，拍着桌子吼道：“等等等！你知道这十五万大军一天要吃掉多少粮草吗？三千石粮食！一千五百石草料！再等十天，你们都可以扔湖里去喂鱼了！”
吴王当即传令：南北剩余五个水寨各留一千人守寨，其余人全部登船到巨浸寨集结。
到了正午时分，浓雾终于散去，秋日的阳光照得湖面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金光。
巨浸寨前，广阔的水面上，两千余艘大大小小的战船都已扬起了风帆，只等吴王一声令下，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便准备扫平眼前的任何障碍。
湖心方向，忽然出现了一艘吴军的小船，仿佛一片狂风中的柳叶一般，疾驰而来。船上吴军斥候挥舞着一面鲜红色的小旗，预示着发现了敌情。
小船刚靠近吴军船队，水天相接之处便出现了一排排白色的小点。片刻后，白点越来越大，变成了一排排白色的风帆。再近一些，可以清楚的看到，第一排共一百艘战船，整整齐齐排成一字阵型，后面远远的跟着很多排风帆，也是排的整整齐齐，粗略看去，不下一千艘战船。
吴王当即下令左翼五百艘战船主动出击，右翼三百艘战船从右侧迂回出击攻敌侧翼，自己亲帅中军一千余艘战船紧随左翼之后。
申季武站在左翼船队旗舰的船头，看着远处节节逼近的楚军船队，有种不好的预感。楚军这第一排一百艘战船仿佛急着送命一般，遥遥领先于大部队，后面的数百上千艘船离得太远，只能看清楚风帆的轮廓，这一旦打起来，根本来不及增援。这并不像一支能在夜间利用天时地利瞬间拿下吴国水寨的队伍，其中必有蹊跷。
战局瞬息万变，不容他多想。申季武下令，各船保持阵型，切勿轻易脱离船队追击，防止有诈。
第一波战斗打响了。楚军一百艘战船上，数千名弓箭手齐齐发射了一波羽箭，大部分落在了水里，有几支箭借着风势，落在了申季武眼前的甲板上，留下了几个窟窿。真是“箭神面前耍弓箭”——不自量力。
随着申季武一声号令，吴军船队擂起了战鼓，五百艘战船，两万多名弓箭手张弓搭箭，羽箭破空之声混合着鼓声，听起来仿佛地动山摇狂风大作。申季武提起了自己惯用的一百多斤重的玄木强弓，搭上三支羽箭，三箭齐发，一瞬间射倒了迎面一艘船上的三名楚兵。
楚军战船在刚射箭时，已经开始缓缓侧过船身。吴军一波攻势结束时，楚军船队已经完全调转了船头。一百艘对五百艘，全无胜算，楚军士兵纷纷躲进了船舱，全速撤退。
申季武看了看远处楚军撤退的方向，数不清的风帆依旧排列的整整齐齐，毫无乱象，看来这第一排楚军船队是在诱敌深入，便命令船队放慢速度，等候中军船队集结后再作打算。
吴王的旗舰不久来到了左翼旗舰的一侧。申季武跨过两船间的跳板，来到吴王跟前，汇报了刚才一战的情况。
吴王说道：“你之前不是探明了楚军船队只有一千艘吗？我军两千艘，对阵楚军一千艘，何惧之有？寡人看这一波是楚军仗着昨夜小胜，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寡人的主力舰队也是他几个虾兵蟹将可以随便招惹的！申将军且放宽心去追，正好趁这一波把楚军阵型冲散。有寡人的中军和右翼船队接应，争取一举歼灭楚国水军主力！”
申季武说道：“大王，只怕中了楚军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巨浸寨内还屯着十多万石粮草、几千石黑油，万一被楚军偷袭，损失可是不可估量啊！”
吴王呵呵一笑，说道：“申将军过滤了，寡人在巨浸寨内还留着一万多亲兵把守。巨浸寨塔高墙厚，莫说楚军主力都在咱们前面，量他们也拿不出更多兵力搞偷袭。就算是再冒出十万八万的楚军，十天半月也拿不下。”
申季武坚持表示不可不防。
吴王不耐烦了，说道：“这样吧，申将军领左翼两百艘战船回防，剩下三百艘并入寡人的中军。寡人亲帅大军先把楚军主力歼灭，再回来与申将军喝庆功酒。”
申季武拗不过，只得领命。
于是左翼、右翼两军各三百艘船，加上中军一千两百艘，共一千八百艘战船，在吴王的率领下，朝着楚军船队撤退的方向追去。申季武则带领剩下两百艘船回到了巨浸寨中。
夜幕再次降临。
巨浸寨的主帅大帐内，申季武正焦急的看着斥候送来的战报。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吴王率水师一路追击，击沉了十几艘楚军战船，可以说战果颇丰。但就在大军沿泾水一路追至离鸠兹城十多里的一处河汊时，却发现这里东倒西歪停泊着八九百艘小渔船，每艘船上都平躺着一张大船的白帆。原来之前楚军的千帆竟发都是假象，除了第一排那一百艘战船，后面八九百艘都是这种小渔船，靠着这些白帆，伪装成楚军主力。吴王想着鸠兹城都快到了，不好好打一仗，怕是大大影响将士的士气，于是继续命船队进发。
申季武放下战报，背着手，在大帐内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边走边思索着：楚军不可能轻易放弃战略要地鸠兹城，因此明知吴国大兵压境，楚军的主力想必还在城内。但他们这番大费周章，目的只是想把吴军主力吸引到鸠兹城，好展开吴楚决战？不会这么简单。此刻他们必定会从当涂、博望一路集结船队，少则两三万，多则五万兵力，袭击我军巨浸寨，占领我军粮仓，切断我军粮道，届时我军主力进退两难，危矣！
想到这里，申季武立即修书一封，派快船火速送往鸠兹城下的吴王船队。又派出数十艘快船，选了几百名眼力好的斥候，到巨浸寨外湖面上十里范围内巡视，探查楚军的动向。巨浸寨的上百处箭楼和哨塔，则每处都安排了数十人，每个时辰换一班，三班轮岗，高度戒备。
从酉时到子时，整整三个多时辰，湖面上都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异动。
到了丑时，申季武收到了来自吴王的最新消息：吴军花费了三个时辰，在鸠兹城南城门与楚军展开激战，吴楚两军各损失上千人。楚军紧闭城门，死守不出，吴军一时间没什么破城的良方。加之收到了申季武的书信，担心楚军主力已偷梁换柱，趁巨浸寨守备空虚实施偷袭，吴王只好下令撤兵，待回到巨浸寨后，再与申季武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