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番外六(1 / 2)
玉溪镇, 涯石山。
山风钻过山涧,呜咽的拂过墓碑前的青松,阳光透过树梢斑驳的落下。
顾秋花让卫平彦搁了肩上挑的箩筐。
她环看了一眼周围, 四月清明时才除的草, 时值秋日,这一处倒是没什么草木,顾昭几人拿着镰刀锄头, 还是好好的整了整多余的枯草, 聊表心意。
待忙完了, 顾秋花将箩筐中准备的贡品,一一端出, 在墓碑前摆好, 一边斟酒, 一边絮叨道。
“也不回来看看, 咱们家平彦争气,现在是举人老爷了,今儿啊,有人和我一起来看你了, 你瞧瞧,保准你吓一大跳。”
顾秋花拉过笼罩在一片树影下的小狸, “来, 和你大哥说说话。”
小狸抬起头, 目光瞧着这墓碑, 黑黢黢的眼里有泪水蓄起,他尖利的牙咬住了下唇,拼命的不让泪水落下。
过了这么多年了,瞧这冰冷冷的墓碑, 它还是控制不住的心里难受。
想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挖一条小道,贴着那埋在土里的棺椁,白日去捕食,夜里修行,偶尔和大哥说说话,就当,就当它大哥还在,只是他累了,一时要休息罢了。
“傻孩子。”顾秋花蹲了下来,一把拥住小狸,宽慰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是你大哥走得早了些,你还有我和平彦呢,别这样,你大哥瞧到了也不好受。”
“我知道的大嫂。”小狸抬袖擦了擦泪,“大哥都不来看我,是不是怨我了”
“他有什么好怨你的”顾秋花没好气,“他这是三生有幸能有你这个弟弟。”
“又给他讨媳妇,又帮他带孩子的,哪家小叔子这么贴心美得他”
顾秋花掰着手指头数,故意说得夸张,小狸被逗得一乐,顿时顾不上伤感了。
怕顾秋花误会,他连忙解释,道,“大嫂莫要怪大哥,大哥也一直以为我就是一只小猫,我拐你那事那事他不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顾秋花拍了拍小狸,安抚道,“咱们说了,不提这事了。”
那厢,顾昭掌心拢过香头,瞬间,香火被点燃,上头有猩红的光点,她将这一扎的香递出,每人分了三根。
顾秋花接过香,袅袅青烟腾空,透过青烟,她看向青松下的墓碑,半晌后叹了一声。
“你大哥哪里是只不来看你啊,他心狠着呢,这几年也不曾回来看过我和平彦,年年烧东西下去,收的倒是干脆。”
顾秋花吐槽了两句,继续道。
“也不知道托个梦回来,我们要是知道,也不会让你一人在外头那么久,我都听昭儿和孟公子说了,小狸你是夜夜在孟公子的棺椁外头敲门,嗐,说来都怪你大哥,都不知道捎个讯息”
顾昭好笑的瞧了孟风眠一眼。
孟风眠“得亏有小狸,不然我也寻不到路。”
“还多亏了这个。”说罢,孟风眠将掌心摊开,只见上头一口小小的棺椁。
那是顾昭从石家买的雷击木棺椁,变形符下,它变成小小模样,如今,孟风眠更是将它炼化,里头和六面绢丝灯一样,有着一片自成的天地。
顾昭一眼就瞧出了,她压低了声音,有些诧异道,“怎么将它炼化了,一口棺做袖里乾坤多奇怪啊。”
孟风眠轻笑,手一翻,那口小棺没入了虚无之境。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对于他而言,这不单单是一口棺椁,更是一场缘分的初始。
原先以为无缘开始的缘分,不想,那结束反倒是开始。
几人上了香,只见地上搁了五牲十二果,靠近墓碑的方向有十个酒杯,两边是烛台,点燃的烛火微微摇曳。
顾秋花从箩筐中拿出了化宝炉,点燃元宝,还不忘招呼卫平彦和小狸。
“给你阿爹添点酒,来,小狸,你帮大嫂一起化宝,咱们多烧点,让你大哥在下头吃穿不愁。”
小狸乖巧的帮顾秋花化宝,一边往化宝炉里丢元宝,一边学着顾秋花,嘴里不住的絮叨。
“大哥,不够了再和我说,我现在可会折元宝了,金山银山都能给你折,还有衣裳裤子,好几套都是我叠的,合不合身不合身了,晚上就托梦和我说。”
想到自己夜里时常不睡觉,小狸又不放心了。
“大哥,你夜里直接来寻我吧,我不怕的,我和你说啊,以前在祈北的长南山里,那些小鬼老鬼,瞧到我都避着走的。”
小狸将自己的爪子亮了亮。
只见一瞬间,那白嫩的孩童小手就成了毛绒绒的猫爪,“铮”的一声,尖锐的爪子亮起,上头有金戈之炁闪过。
卫蒙才刚刚上来,瞧到的就是这一幕。
“娘,娘,你快瞧,这是”
“这是不是我阿爹啊”
才斟完酒,抬头瞧到墓碑旁边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卫平彦吞了吞口水,瞪大了眼睛,磕磕绊绊,可算把话说出来了。
顾秋花和小狸一惊,急急的看了过去。
等在不远处的顾昭和孟风眠也看了过去。
只见青松的树下,墓碑旁,一个和顾秋花瞧过去差不多年岁的男子打着一把黑伞,他穿一身靛青色的窄袖衣裳,和卫平彦有五六分的相像,却比卫平彦更为沉稳。
这人,分明是卫蒙。
卫蒙冲卫平彦笑了笑,“是爹,平彦都长这么大了”
顾秋花惊住了,“蒙,蒙哥”
小狸瞪大了眼睛,“大哥”
下一刻,穿狸花薄袄的小童朝卫蒙奔去,半空中化作一只狸花小猫,只见它四肢交错,不过一息之间,它便蹿到了卫蒙的肩上。
一方寒暄诉情后,小猫喵呜喵呜的抱怨。
“大哥都不来瞧我。”
“你这凶巴巴的爪子亮起,大哥怎么敢来看你啊。”卫蒙打趣,“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视线转了转,目光落在卫平彦和顾秋花身上,眼里有不舍和思念溢出。
半晌,他摸了摸小狸的背脊,小狸觉得有些凉,带着森森的鬼炁,不过,它不在乎,亲昵的拿脑袋顶了顶卫蒙的手。
是大哥,许多年未见的大哥。
卫蒙“不是我不愿意上来见你们,我入了鬼道往前走,朦朦胧胧中感知到一道声音,祂和我说,小狸自有一段因果要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我这才没有托梦,告诉你们小狸在寻我。”
“重要的事要做”小狸意外,“我这几年也没做什么事啊,就顾着敲孟大哥的棺椁了,想要问问大哥你的消息。”
“什么样的声音”顾昭几人意外。
“我也不知道。”卫蒙摇头,目光看向天畔,“不过,我感觉是天地相接的远方传来的,肃穆又威严,像天,像地,像君让我忍不住便听了。”
孟风眠若有所思,“难怪,每每我在修罗道中不知往何处时,小狸敲棺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顾昭恍然,是天地之势。
顾昭燃了三根香火,朝着东方拜了拜,敬谢天地,小声的告罪道。
“以后啊,我再也不嘀嘀咕咕说你偏心眼了。”
“啪叽。”青松树上掉下了个松果,正好砸在顾昭的头上,不轻不重,好像在说你知道就好。
吃了痛,顾昭也不以为意,她嘿嘿笑了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粒松果,剥开了外头的硬壳,将果仁往嘴巴里一丢,嚼了嚼,夸道。
“不愧是天地老爷赏我的,香”
远远的好像有一声闷沉的轻笑声传来,幽远绵长。
时光苒茬,日月轮转,星河斗转,人间已然过了数年。
街市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小摊贩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
“爹,爹,我想吃糖葫芦。”一个女娃娃的声音响起,兴奋的有些尖利。
“我想吃硬面饽饽,上头要撒上糖霜,要多多的。”
市集里,头上缠着布巾的小南小北,一人摇一边龙君的手,娇憨的道。
龙君笑呵呵的应下,“好好,都有都有。”
八郎解了荷包,从里头拿出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个硬面饽饽。
小南小北一人一手一串糖葫芦,一手握一个硬面饽饽,撒欢的往前跑去。
龙君“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
八郎笑了笑,有些腼腆,“我都是大人了,不爱吃这些。”
龙君瞧了瞧八郎,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瞧着跑入人群的两个小娃娃,它们虽然手抓着糖葫芦和硬面饽饽,兴高采烈模样,却没有咬一口。
龙君和八郎知道,这是因为两人是石头附灵,腹肚实实,根本吃不来东西,买这些东西,只是学着人间的小娃儿罢了。
夜里时候,樟铃溪中。
月色沁凉的洒在江面,似在上面投下了细碎的金子,模模糊糊,小船在水中央,水天中各一轮明月,美轮美奂。
河中大石头上,八郎化作原型,有一下没一下的刨着江面,撩起片片水花。
“龙君想送小南小北走了。”
小船上,顾昭原先躺着看星河,听到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诧异道。
“这么突然为何”
八郎有些低落,“也不突然,这些年,龙君一直带着小南小北游历人间,想为它们寻一份机缘,前些日子,他和我叹道,他就像是人间那初为父母的爹娘,对小南小北它们珍贵之重之,事事为它们二人着想,可是,有的时候,这份珍视,它也是道枷锁。”
雏鹰只有展翅,才能真正的拥有一片天空。
顾昭静静的听着八郎说话。
“小南小北它们想走了”
八郎沉默了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它也不知如何说,最后道。
“前些日子,小南小北在市集上买了糖葫芦和硬面饽饽,虽然吃不了,两人还是很欢喜,回去的时候,两人的神情却十分的低落。”
顾昭看了过去。
八郎继续道,“前几年沉船的事,你还记得吧,里头就有一对龙凤胎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