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梆, 梆梆”
黑暗中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过去。
冯天易的娘子陈盼兰捂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两眼里带了点水光,颇为无神的继续往化宝炉中烧金银元宝。
冯天易瞧着香炉中的香快要燃尽了, 连忙起身, 拈了三根清香, 点燃后插进香火炉中。
香头三点猩红的火光, 烟气袅袅腾空。
冯天易瞧见自家娘子眼睛都被熏红了, 颇为心疼,劝道。
“你快去歇着吧, 这儿有我。”
陈盼兰摇头, “算了, 左右也要和赵哥换班了, 我等你一起。”
冯天易便不再劝了。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辰,冯天易起身, 抬脚去西屋唤了赵老高儿。
“叩叩叩,叩叩叩。”
“赵哥赵哥醒醒, 下半夜了。”
冯天易凑近门听了听动静, 里头有起身时,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还有鞋子趿拉过地板的声音。
他微微松了口气,连忙站直了身子。
赵老高儿从里头拉开门,打了个打哈欠, 睡眼惺忪。
“辛苦老弟了,我去洗把脸,喝口浓茶,然后你和弟妹就去歇着吧。”
冯天易“多谢老哥, 有什么事就来敲我屋门,我马上就出来。”
“成”赵老高儿应下,面上却颇不以为意。
这守夜能出什么事,玉溪镇这么多年了,年年都有人过身,也没见旁的人家出什么事儿,要他说,还是读书人说话唠叨了一些。
冯天易怕赵老高儿不懂,继续絮絮叨叨道。
“这香火元宝不能断,另外啊,不能让那些猫啊狗的靠近这灵堂,有什么动静,大声唤人就是了。”
赵老高儿又喝了一口浓茶,没有说话。
陈盼兰扯着自家相公,“走了走了,赵哥可是大哥,你都懂的事,他又哪里不懂了老爷子这后事啊,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是他跑进跑出采买的,各个都是用心了的。”
“尤其是棺木,还有那下头的被褥,咱们也瞧到了,用的都是好棉好料,你啊,就放一百个心吧。”
赵老高儿投了个赞赏的目光过去。
果然,还是妇道人家说话好听又熨帖。
冯天易羞赧:“大哥见谅,是我唠叨了。”
赵老高儿摆手,“去睡吧。”
此时月上中天,昨夜一整夜没有歇眼,冯天易也确实是累了。
他匆匆的和赵老高儿拱了拱手,脸上的飞灰都没有擦,进了西厢房,倒床闭眼就睡了过去。
陈盼兰跟在后头,她阖了门瞧见这一幕,小声的数落道。
“鞋子也不脱,埋汰。”
她稍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和冯天易,实在太累了,倚着床榻的另一边,也跟着闭眼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屋里响起一道高过一道的呼噜声,屋顶的瓦片都被震了震。
堂屋里,白烛泛着幽幽冷光。
偶尔一阵风来,烛光微晃,灵堂间门摆一口朱红的棺木,棺盖半阖,烛光衬得棺木里头,陈宗霖闭眼的脸愈发青白了。
尸体的面容冷硬发僵,无端多了几分阴邪诡谲。
赵老高儿蹭了蹭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眼睛瞅了瞅四周,小声嘀咕道。
“这秋日的夜晚,风儿就是凉。”
他没有注意到,风来,化宝炉里的飞灰盘旋入空,随即又直直的散落在地上。
就好像是有人欢喜的来搂银子了,入手觉得银子不对,继而愤怒的撒得满地都是。
“乖乖,天儿真冷”
赵老高儿又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往化宝炉旁边靠了靠,凑得更近一些。
他捻了箩筐里头的金银元宝,将它们往火里一丢,火舌舔邸而过,粗糙黄纸上头的大金大银也被烧成了灰烬。
就着化宝炉燃起的火光,赵老高儿还是觉得有些冷。
能不冷么,在赵老高儿瞧不到的地方,陈宗霖拄着杖,阴沉着一张青白的鬼脸,几乎是贴着赵老高儿的面门,鬼音阵阵。
“老高儿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上哪儿买的大金大银你自己好好的瞧一瞧,你买的是什么大金大银一搂钱就破了,上头的金银还不真”
他重重的又杵了杵棍子,几乎是怒气填胸。
“这让我在下头如何用旁人不知道的,还道是我陈宗霖不老实,用了假金假银糊弄鬼,我这一辈子的好名声都得给你毁了”
“你,你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贪我银子了”
陈宗霖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赵老高儿的鼻子呵斥,随着他拐杖的落地,蓬勃的阴气朝赵老高儿涌来。
堂屋里的白烛晃了晃,烛光照耀下,半阖棺木里,陈宗霖的尸身青灰,光影蒙昧,那死僵的面容好似狰狞了片刻。
然而,赵老高儿大咧。
他是半点没有察觉出不对,只道是秋日天凉,自己穿的衣裳单薄一些罢了。
瞧着香火燃得差不多了,他又拈了三根香,一边燃香一边絮叨,道。
“老爷子,这棉花被好躺吧,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唉,你说桑阿婆那儿的大金大银多贵啊,量还少,我啊,特意寻了一处量大实惠的地儿,省着的银子还能给你搭两斤棉花到被褥里。”
“呵呵,别太谢我,你啊,在下头紧着吃紧着玩,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就去投胎,唉,你这样也挺好,不用当保家公,自在”
旁边,陈宗霖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他在下头缺的是棉花吗
憨货他缺的明明是大金大银
那厢,金银元宝烧得差不多了,赵老高儿又翻出了一沓一沓没有折叠过的大金大银。
陈宗霖的亡魂探头瞧了瞧,这一瞧,怒气就更盛了。
只见这里头不单单是金银不够真,有一些黄纸甚至没有糊金箔银箔。
赵老高儿也瞧到了,他捡了捡,捡不清,索性一并放到化宝炉里烧了。
火舌舔邸,黄纸化成了灰烬。
陈宗霖瞧着到手中粗糙的黄纸,气得鼻子都歪了。
偏生赵老高儿半点不觉,他呵呵讪笑了两声,继续和老爷子唠嗑。
“不打紧不打紧,偶尔几张,老爷子大量,唔,就当草纸用吧。”
陈宗霖的亡魂几乎气得要仰倒。
香炉中,烟气袅袅腾空。
陈宗霖又瞧了一眼赵老高儿,最后自己郁郁的飘到了门口。
“梆,梆梆梆。”
“寒潮来临,关门闭窗。”
赵刀敲了敲梆子,沉声喊了一声,微鼓的铜锣面震动,锣声在黑暗的夜里传得很远。
卫平彦提着灯,跟在赵刀的身后,他时不时的张嘴吞了吞月华。
余光扫到这一幕,赵刀的脸部抽了抽。
完了,顾家这外孙孙的牙口毛病好像更大了
大黑不知忧愁,脚步轻快的在两人脚边跑前跑后的跟着。
倏忽的,卫平彦半张的嘴巴卡在了半空中,他的脚步一顿,目光瞧着前头,眼睛里头有些慌乱弥漫。
赵刀诧异,“怎么了,平彦侄儿。”
卫平彦吞了吞口水,“没,没什么。”
他挪开看前头的视线,提着轻巧的步子,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过去。
然而,已经迟了。
陈宅的白灯笼下,陈宗霖瞧到了卫平彦,他眉眼皱了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忽的,提脚直愣愣的飘了过来。
“啊,是顾老哥家的外孙孙啊。”鬼音幽幽幢幢。
卫平彦的眼神飘忽。
没,他不是他什么都没有瞧见。
“哼”陈宗霖重重的敲了敲拐杖,声音沉沉,“我知道你瞧到我了,躲什么躲不知礼数瞧见我了,还不喊一声陈老伯”
卫平彦转回头,乖巧的打招呼。
“陈老伯。”
陈宗霖和赵刀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赵刀惊疑,“谁平彦侄儿,你和谁在说话”
旁边,陈宗霖也是一脸的意外,喃喃不已。
“啊,还真能看得到啊。”
原来,顾老哥还真没有吹牛,他顾家是祖传的降魔世家,尤其是他那孙孙
他睨了一眼卫平彦,暗道,这孙孙不一般,外孙孙也不一般啊。
卫平彦反应过来,气鼓鼓模样。
“好啊,你刚才骗我”
陈宗霖点头应下,“是啊,诈你的。”
一阵风来,风吹着门檐口的两盏白灯笼摇摇摆摆,冷幽的烛火微晃,将熄未熄,白幡布簌簌,更为这浓郁的夜色添了一分的诡谲。
赵刀紧张,“平彦侄儿,可是陈老伯回来了”
卫平彦点头。
赵刀的心提得更紧了。
瞧到的时候害怕,这旁人瞧得到,自己瞧不到,怎么好似更瘆人了几分
赵刀压低了声音,“在哪里”
卫平彦看了一眼赵刀的肩头处。
陈宗霖已经六十有三了,他半辈子过得郁郁不得志,眉头都是紧锁的,瞧过去有些严肃。
再加上这两个月,他被病痛折磨得不轻,身子骨瘦削了许多,青白的脸色衬得那小老儿模样愈发的可怖。
尤其是此时,他的眼睛还有些腥红。
赵刀问这话的时候,陈宗霖的脚离地三尺高,正好贴着赵刀的右肩处。
他贴着赵刀的面颊,侧头看了一眼赵刀,随即颇为嫌弃的挪开了目光,略显僵硬木讷的看前头的卫平彦。
“顾哥家的外孙孙啊。”
卫平彦目光一窒
他能不应,不说话吗
赵刀顺着卫平彦的目光,哪里会不知道,这陈老伯的亡魂,此刻就在自己的身后。
难怪他觉得脖颈处有些凉飕飕的。
赵刀“哈哈,哈哈,平彦啊,陈老伯这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他迈着小碎步朝卫平彦方向挪了过去,脖颈处那凉飕飕的风意这才好了许多。
那厢,陈宗霖听到赵刀的话,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上,耷拉着眉眼。
“对,我就是有不平之事”
这话落地,一股阴森之气从陈宗霖的身上溢出,他眼睛更红了,瞧过去就跟厉鬼一般。
卫平彦结巴“什,什么不平之事”
他捏紧了手中的灯笼,心中暗下决定。
他回去后就把这铜锣和灯笼还给表弟,这活计就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干的。
太吓人了
陈宗霖伸手朝前一探,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黄纸,他扬了扬,黄纸簌簌飞动,风卷着漫天的黄纸噗噗呼呼。
屋檐下,白色灯笼衬得小老儿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卫平彦打颤。
说话就说话,为嘛要这样嘛
陈宗霖悲愤“你瞧瞧这上头,十张里有两张没有贴金箔银箔。”
“再看看有金箔银箔的,都说真金不怕火炼,烧给我的这些倒好,火这么一烧,它都黑了。”
陈宗霖老泪几乎要下来了。
“这样掺假的大金大银,我要是花了,下头的乡亲父老该怎么看我这个读书人我不要面子的吗啊”
“老高儿就只想着省点银子,他哪里知道,他搞这么一出,让我以后的鬼生,哪里还有半点的盼头。”
他又让卫平彦看他的眼睛。
“那香也不成”
“我今儿回来吃这香火饭,一边吃一边被熏得眼睛发疼。”
卫平彦
好像,是有点惨。
赵刀杵了杵卫平彦,“哎,平彦侄儿,到底是怎么了”
卫平彦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刀当下就急了,“这怎么成老高儿这是糊涂啊这,这拿黄纸烧给祖宗,不是成了糊弄鬼了吗”
“不成不成我得进去和他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