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向南（2 / 2）
江太太对江总工管得很严。每个月给江总工的零花钱不但固定而且少的可怜。江总工有的时候会自嘲：
“我的口袋里，不管什么时候翻，都不会超出五十块钱。”
江太太会拧着他耳朵：
“你吃喝拉撒都给安排好了，那是零花钱。零花钱要多了想干什么!”
所以江总工穿得很帅，戴着金边眼镜，很有派头。但是，江总工抽着大前门，并不是他只想抽大前门，你要是给他派中华，他也会很高兴地抽。不过，他对魔都烟还是比较有感觉；他说魔都烟好抽。
江总工也是魔都的。他和江太太不光是同学，据说还是一个弄堂长大的，真正的青梅竹马…
江太太招呼他不叫田家英，不叫全名，她总是叫他小田；于是，江总工也叫他小田，随着蔡经理也慢慢地习惯叫他小田；突然之间，田家英发现，全公司都叫他小田。虽然他觉得未必就是整个办公楼里最小的，比如总台总爱脸红的小姑娘。但是，这不影响大家伙这么的叫他“小田”…
田家英每月的工作最核心的内容之一就是核实项目的施工进度情况，并统计、整理出进度报告。报告一个作用是和月底的进度拨款作参照；另一个作用是呈报给各级上级领导了解和掌握进度情况并追踪促进。
田家英需要尽快的熟悉通过图纸，了解项目的基本情况。
项目是工厂的基础建设，地址在岛外的工业区。因为是工厂，建筑图纸田家英觉得了解起来不算困难；他觉得结构图纸和其它给排水、电气、暖通专业则是相对难一些，好在他需要的是了解而已，并不需要过于的深入。
田家英需要针对项目各个单体施工的进度情况绘制进度工作表。表中有许多的分项，分项工作有工程项目实施之前的预计进度、每个月的实际进度与预计进度会有一个量化的对照；所以实际上大部份领导不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只需要几分钟看一下项目的实施进度执行情况表，就可以大致了解，那些单体进度是符合进度预期，还是提前或是落后。
进度报告中会有说明，一般是针对单体实施中落后的原因进行分析和说明，工程部会组织进行讨论，并对相关问题进行改进，然后在后续的实施过程中反复地反馈和追踪。
田家英需要定期去项目现场，针对各个单体的实施进度情况进行拍照。一般每个单体会拍一组：一张整体的项目照片，若干关键节点照片，以及一些细节照片。
照片冲洗出来后，会作为进度报告的附件。所以田家英通常会在每周的周五去下工地项目现场。
去一趟现场拍照并不容易，田家英每次基本上会花上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从单位出发，先坐上到轮渡或是到福门大学的公交车；在第一码头下车后，再坐从第一码头到嵩屿的小木船；木船在嵩屿码头靠岸后，再坐上嵩屿码头边上等着拉客的摩托车；然后拉客的幸福大摩托会拉着他在滩涂围挖的虾池之间穿行；等到进了项目地边上的村子，一般会在村子内的谢家祠堂门口把他放下，那就是算到了目的地。
田家英在工厂的工地上一般会呆大半天的时间，他需要对各个单体进行拍照，完成任务后田家英比较困扰的是，回程的交通不好解决。村子里谢家祠堂门口，没有固定的载客摩托，他没法原路返回。
田家英只能是等着搭便车，有时项目现场工程师有紧急情况需要回公司汇报工作等等时，田家英便能搭上便车，这种情况不太容易撞上。
大部份的情况是，田家英只能跟着坐现场工程师下班的通勤车，通勤车会直接返回岛内的宿舍楼。
宿舍楼在福门岛内的莲花村，附近是一片别墅区，还有一个小公园。
宿舍楼是一栋六层的小楼，底层是架空层；从楼梯上去，二楼以上左手边是一套两房两厅的套间；右手边是一套三房两厅的套间。
田家英的宿舍在二楼最里面的小房间。小房间的面积比较小，两侧摆着两张架子床，架子床分上下铺；靠窗户一侧摆着两张小书桌和两把折叠椅；单人的上下层置物柜在进门一侧的门边上，靠着墙…
田家英对宿舍很满意。宿舍除了每月交水电费外不用花钱，这是一笔挺大的开支。他的宿舍暂时只住了两个人，包括他自己，另外一个舍友有时就住在工地上不回来，他很满意…
二楼的套间挨着田家英房间的是主卧，主卧中带着一个卫生间，安娜就住在那个房间。
安娜让田家英管她叫三姐，“三姐”是办公楼里先在财会办公室排出来的。
在公司办公楼里，除了有职务的叫职务外，工程部那些个工程师一般以姓氏再加上一个“工”字这么叫，比如柳工程师叫“柳”工。楼里大部份女生一般为称呼姓加上小姐，比如柳小姐，田家英开始也是这么的叫。后来，有人说，不能这么叫，这么叫不好听。原来是“小姐”称呼有了贬义的拓展。
田家英就开始去掉了“小”字，该称呼为姓加上姐字，比如“柳姐”、“安”姐什么的，反正大家都叫他“小田”。
之后的某一天，财会室的姐姐们告诉了他，她们已经排出了顺序，安娜就排成了三姐。
安娜是首都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还留过洋，在英伦念了硕士。
安娜会抽烟，安娜很有特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田家英的三个月试用期就结束了，他签订了正式的劳动合同。
“菜头”又给他多分了一点活。每个月的进度审核，他要先作初审后，再给江太太审核。田家英觉得好像增设了初审环节有点多余，他不明白“菜头”的用意，但他知道一定有增设的道理。“菜头”是大家私下给蔡经理起的外号，姓蔡的头，“菜头”是也，当面可不敢叫…
试用期转正后最直接的鼓舞是每个月多了一百多块钱，不要小看这多的一百多块，带给田家英的变化是，他居然能存上点钱了。原来的工资除去给二弟寄的几百块生活费外，加上每个月自己的吃喝拉撒和烟钱，几乎都是没什么余钱；内心也是觉得反正就那么点钱，就算能剩一点也是不七不八的，也就没有特别的规划和管理。
这下好了，田家英觉得还是管理一下，多出来的一百多块钱便是管理的动力来源。
成效是明显的，田家英发现每个月都可以剩三百多块钱，到年底的时候，加上年终的双薪后，田家英居然有了三千块左右的积蓄。田家英觉得得用这点钱能干点什么好呢…
田家英给柳青又写过几封信，还是杳无音讯。田家英觉得他离柳青越来越远，他也离开故乡。他从事了全新的工作，有了新的环境，新的人和事。田家英觉得自己好像在和自己的过去在做一种切割。他觉得很不安，他怕忘了柳青，忘了他们曾经的过去；尽管他现在抽的烟是白沙，尽管他有时午夜梦回，会回到他们曾经的伊甸园…
田家英觉得自己还是要养一头“猪”。这是他和柳青的约定。
他还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赶一头“猪”去，再将他的柳青背回来，他还有希望。
可是柳青已经离开他将近一年了…
田家英开设了股票账户。中登公司的门口或站、或蹲，或是走来走去的有几个人；有时会有靠近打听的人，便会互相交流着什么。走到跟前，有时会听到什么法人、上市什么的，几个之间也会彼此窃窃私语…
在二楼的窗口，田家英排了半天的对，手续倒是很快。提交身份证，签了一些文件，他便拿到了上海交易所和深圳交易所的股东账户卡。他完成了第一步的手续。
接着，他还得去证券公司开户，还得去银行办理约定的账户绑定；他觉得今天可能够呛能办完。
田家英到汇成的时候，证券公司已经下班；他在门口买了一份快餐，坐在门口的花台上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好几个人在门口的报刊亭买杂志和报纸，田家英心里想着吃完快餐，一会他也去看看，都卖什么杂志和报纸…
证券市场周刊一本四块五毛，证券时报一份一块五毛，田家英各买了一份；老板告诉他证券市场周刊也叫“红”周刊，最权威也是最火的，有些证券公司门口都几倍的加价卖，田家英笑一笑没有接话。
交易大厅在证券公司的一楼。中间是一个申报工作岛，沿着工作岛的周围是一个个的隔间，每个隔间都摆着电脑，电脑显示屏上跳着一些数字。
田家英转了一圈，找上了大厅的保安，问他开户的手续。保安告诉他，手续办理在二楼，从大厅出门左转后有个通道进去，滚梯上去。
田家英谢过了人家，他去二楼。二楼的门口墙上贴了一些告示。
他推开开户大厅的门，里面是一排工作柜台，有一两个工作人员正趴着午休，田家英赶忙退了出去。
他看了一会公告栏的公告。公告不多，有一个是氯碱化工的公司公告，还有几个交易所的通知。他又溜达到了一楼交易大厅。
交易大厅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田家英知道这是下午要开市了。
他重新回到二楼，二楼的开户大厅大门已经打开了，工作柜台前已经有两三个人已经在等着了。他急忙也靠了上去…
半个小时后，券商的开户手续已经全部办好。除了上海证券交易所、深圳证券交易所外，又办了staq和net的法人股交易账号，办好了交易磁卡…
接下来他还得去附近的银行，办理证券账号和银行账号的绑定；办理绑定手续后才可以进行资金的划转，资金划转进证券账户后就可以交易了。
银行排队的人不多，在签订绑定协议后，田家英立即将账户中的三千块钱划进了证券账户。
等到他再到交易大厅，大厅里早已是人头攒动。他咨询了一下，工作人员告诉他，他的资金太少，正股基本上都买不了，不过法人股倒是可以买上几千股，法人股大多都是一元一下的股价。最后，他选了海南航空和东方实业。海南航空买了五千股，东方实业买了八千股。
法人股买卖得在柜台填上申报单后通过交易柜台递进去受理，受理后会给你受理回单。但是，申报受理并不等于成交，是否成交要到下个交易日才查询得到。
田家英也没有刻意跑去查询成交的情况，他觉得就那一点资金，委托也委托了，等过几个月攒点钱以后过来再买一点时再看看…
今天是周末休息，宿舍里静悄悄的。
安娜不在，舍友老吴也没回来。
自从老吴的哥哥从深圳回来，和老吴讲了股票的事情。老吴就给田家英一顿的知识普及：什么申购啦、认购权证啦、开户啦、交割啦。结果，忽悠了一大圈以后，田家英开了户，甚至都用有限的、可怜的一点钱都买上了一些法人股。
那位老先生倒好，整天就是没空，不是忙着泡妞、就是忙着赌钱，最近都没回宿舍，缩在了项目工地现场，估计是战绩不太理想…
安娜也不在。最近有个帅哥时不时的来找她，而只要那个帅哥一来，安娜则就象是久旱逢甘霖般兴奋，晴空万里、喜笑颜开。估计又是那个帅哥把她叫出去了。
田家英起身勾了鞋。抓起桌上的白沙和钥匙出了门。
他想去附近的莲花小公园走走，最近工作上的一些事使他闹心…
莲花小公园的总占地面积不大。但是小得很是秀气，最让田家英喜欢的是公园中正中间有个池塘。池塘中的莲花盛开时，就那一塘莲叶和那些盛开的莲花。田家英就会顿时觉得小公园的小而雅，小而不俗了…
从顺着别墅区的那条路进入公园西门，正对西门的是一块平地。平地上有时会搭着小孩玩耍的城堡，充气的。往右略微有点下坡，向着池塘的草坪上有着三三两两的人在闲坐；有带着小孩的一家子，也有些是谈恋爱的情侣。右侧靠着围墙边上的是健身的设施；有的拉着单杠、晃着双杠，还有的几个人围着一圈踢毽子。
顺着微微向下的坡道再往下一点，有一棵老榕树。榕树的气根垂了下来，就象是老爷爷的下巴长了长长的胡须。榕树的树干四周围了一个花坛，外沿的四周铺贴了花岗岩板材，有两个人在上面摆着象棋盘子在厮杀，旁边两三个人在观战。
再往前，就是莲花池了。近似圆形的莲花池中央有一个石头的步道，自然而巧妙地将莲花池分隔成了八卦的形状。
莲花池的对面岸上盖了一些遮阳的廊道，远远的望去，就象是半开合的河蚌的蚌壳，圆圆的莲花池就象是含着的明珠…
真是一块好地方。田家英绕着莲花池走了一圈，在池子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这块石头神似睡着的美人，所以也叫美人石。
田家英看着莲花池，莲花池中没有莲花，只有一池的碧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子，田家英也顿时觉得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意境。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田家英的烦恼来自办公室。江太太最近对田家英的态度变化很大，和之前的几个月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田家英刚来的头几个月，江太太是小田长、小田短的逢人就夸：小田有礼貌，小田老实、勤快，小田很聪明…
那时田家英觉得自己在江太太眼中好像就没有不好的，江太太甚至要把自己的外甥侄女介绍给田家英…
变化好像就是从“菜头”安排田家英做进度款的初审开始的，田家英有过疑虑，为什么“菜头”要安排他先做初审，初审后再给江太太审核。当时，他只是把这当成是很纯粹的工作，没有想太多，他很认真地做着这项工作。
田家英在脑海中细细地过滤着，也没有几个月，意味着只有几次的审核过程，他回想着回忆中的细节，就象牛的反刍…
田家英和江太太发生过一次不愉快。
那是项目工程的主体厂房的第二标段，承接此工程项目的是建*局的第二工程公司。工程进度款申报施工单位提报申请一般都会超前；但，项目工程师和工程进度款拨付的审核人员会进行把关审核；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工程进度款的超前支付，以使工程进度款项的拨付符合工程建设的实际进度。
工程进度款是建设方与施工方进行工程项目周期中的控制与反控制的一个博弈战场。工程进度款一旦超支，则建设方对工程项目的把控力度会下降，因为失去了一个重要筹码；而且，如果工程项目复杂，工程施工过程中的设计变更要是再多的话，还会派生出后面的博弈，这是后话…
建*局的申报报告送到田家英手里的时候，项目的现场工程师已经做过审核。田家英在审核时发现第四层的主体结构申报为全部完成。而工程现场的实际是东区那一半完成了；而西区的那一半并没有全部完成，只是完成了钢筋的绑扎和部份的模板合模，混凝土都没有开始浇捣。
田家英对现场的情况很清楚，因为他刚从现场拍了进度照片回来，这种情况就是属于提前申报。田家英将这部分的金额核减了下来。他和现场工程师做了通报，现场工程师蔡工很客气地表示他忽略了，没有审出来云云，并表达他的抱歉之意。
江太太找了他，要求田家英将核减掉的二十多万进度款加回去，说是现场已经在安排混凝土的浇捣了，两天以后应该就可以算完成了。
田家英不肯，他认为他的初审符合客观实际。施工单位申报时就是应该已经完成的工程量，而不是还在作业过程中的。当然，施工单位的超前申报有他们的用心；那么，审核就更显得必要，有着积极意义；再说他都签完字了，他不肯改，江太太当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好像就是那次事件以后不久，江太太便开始为田家英作新的宣传。
“小田这孩子看着挺老实的，其实也是滑头的很。”
“哟，田家英，他那客气、礼貌是表面现象，背地里挺坏的…”
“他那老实是假的，他很狡猾。”
田家英做过一次反击。
当江太太又在说他滑头时，田家英正好路过，他忍不住说道：
“江太太，之前说我老实是您说的；现在说我滑头也是您说的。”
“这几个月，我都和您在一个办公室，那我变滑头了是不是您教的…”
“哟，你看看，你看看，就这样，还老实呢。啧啧啧！”
江太太指着田家英和其他同事比划着。
田家英有点后悔；如果当时按江太太的要求改回来，会不会她就不会到处说他滑头呢。
田家英又不后悔；他觉得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不会改回来，得罪江太太不是他的本意，但如果就要因此而得罪，那也没有办法。人总是需要选择有所为、有所不为，连这种自我都没了，那和失去灵魂也没什么区别。
做事、做人。如果从做事的角度看，田家英显然是对的；但是，从做人的角度，他又显然是错的；因为他毕竟得罪了江太太。
做事有对错，做人无止境。田家英觉得他应该从中吸取教训。
难道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吗？既能做对事，又可以做好人。
田家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