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向南（1 / 2）
向南的方向似乎是田家英潜意识中的决定，因为他觉得这是风的方向，柳青在南边。
虽然他也知道，那里隔着的不只是高高的带电铁丝网墙，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仍然觉得他应该要一路向南…
他从广东师傅那里要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gd省dz市新光电子厂模具车间——阿生…
过年在家的时候，本家兄弟田福志来家里串门，聊起了工作的事情，他学的也是机加工这块。他是个车工，现在在福门市的一家工厂上班；他告诉田家英如果有需要，可以先到他那儿落脚。田福志还留了个地址给他…
一口箱子是田家英的全部。
箱子中除了一些换洗衣服外，还有两包“中华”香烟和五十块钱，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将开始新的漂泊，还带着他的躯壳。
田家英临走之前又去了一趟柳青的外公家。无论怎么敲门也敲不开，也许是没人在家，也许仅仅是不想见他…
车票上的出发时间是十二点左右，一路的走走停停，到福门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田家英下了汽车，拎着箱子站在路边。右侧的火车站亮着一片灯，来往的旅客脚步匆匆；挨着火车站的东南亚大酒店门口高级轿车开了进去，开了出来；对面的友谊大厦外墙亮着绚丽的霓虹灯…
田家英觉得自己先要找个住处。他转动着身体来回找着，他看到了友谊商场侧面的小路尽头好像有个旅社的牌子。
他穿过马路，走过去。没错，是个旅社。
他问了一下价格，一间房间一个晚上十五元。他要了一个房间，他别无选择，先得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田家英便拎着箱子出了旅社的大门。他得抓紧时间找到田福志；否则，再住一晚的旅社，他连打道回府的车费都不够了。
田福志告诉他要在火车站边上的停车场，坐上从火车站经田头到何厝的小巴，然后在蔡塘下车。
他看到了小巴，小巴的前窗玻璃上有块牌子，火车站-田头-何厝。
小巴的过道中，摆了几个小板凳，一路上不断的上下客，车子也是拐过来，绕过去。
田家英没有概念，他只能是一遍遍地问售票员：
“同志，蔡塘到了没有？”
“到了会叫…”
除了福禾路上的那一段是柏油路外。大部分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还散布着一些不大不小的炮弹坑。
司机开得飞快。车轮从水坑上陷下去，弹起来；车上的车客便也跟着沉下去，又飞起在半空。
售票员一声喊：
“蔡塘到了。”
田家英下了车，他提着箱子站在路边，他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去。
他觉得先找找看，他顺着路的右侧往前，他印象中田福志好像告诉他在路的右边。
田福志留给他的字条又看了一遍，上面写着公司名称“**加热设备有限公司”，他边走边瞄着看，箱子中的中华香烟也掏了出来，逢人便打听着。
走到湖边水库的时候，田家英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疑问，似乎不应该有这么远。然而田福志说的是在马路的右边，一路并没有看到那个公司的牌子。
随着一些房子的出现，道路也越来越窄，似乎就是一个村子，他探寻着铭牌；果然，他看到了，“何厝村”。
他顺着村子一路打听着，然而村子的尽头是大海，他走到了何厝村的海边。
他调转头，回忆着当时和田福志聊天的内容，暗想：
“会不会听错了，是在路的左手边。”刚刚一路过来，光是注意右手边，左手边都没太细看。
他一路走着打听，也没有看见路边有工厂的样子。
从早上过来，在这条路上他已经来回找了两遍。让人不解的是，往来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个单位，他的中华烟几乎发掉了将近一包，却没有任何有用的帮助。
他觉得还得在蔡塘位置附近再来回找，缩小范围；另外他觉得这一带比较像是有工厂的样子。
同时，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转换思路，不能只找大门和门口公司招牌，还得找路边象是工厂的房子，田福志告诉他就在路边。
他看到了一栋四层的楼房，楼房被道路侧面的高大桉树遮挡住了一大半。从道路上有个入口通向楼房的背面，门口有个铁栏杆焊接的大门，大门敞开着，门口没有招牌。田家英觉得这栋楼有点像工厂。
他顺着入口走进去，绕到楼房的背面。
他找到了，“**加热设备有限公司”的牌子赫然立在墙上，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通过了面试，工厂让他操作牛头刨床，加工“超声波加热设备”热熔头基座上的l形槽。每月工资三百元，工厂说也可以按计件算报酬；他没答应，他临时落脚，先得保证收入。
傍晚，田福志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到了塘边的住处。
那是一个城中村。五层的楼房平面上成回字形，四周一圈是一间一间的出租屋；中间是连接的回廊和天井。楼内人声嘈杂，住着各色的打工仔和打工妹…
田福志的房间放了四个上下铺的架子床，他们八个人合租，每人每月二十五元租金。
田家英买了一张草席，晚上铺在房间的通道上，第二天早早的起来，卷一卷收在门边，他算是临时有了住处。
田福志带着他买了一辆旧自行车，田家英解决了交通的问题。住处、工作、交通，田家英算是落了脚。
工作的内容简单、单调，每天的作息枯燥单调；田家英机械地过着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生活；他尽量节约着开支，他要撑到发薪水的时候。他还有两个支出省不了：
一个是他抽烟，虽然他只抽白沙牌；另一个是他每周得买一份福门日报，上面会有企业的招聘广告，他还是希望找到模具方向的工作。
招聘广告中有关模具方向的很少，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工厂模具车间的招聘广告，田家英投了简历。
他不抱多大希望地抱着希望，他很矛盾。他还另外也投递了几份简历，等着陆陆续续的消息…
模具车间的消息来了，田家英有点意外，他觉得虽然他有红星时期的模具车间经历。但是，时间比较短，他只是窥得了管中之豹，他并未入门。
田家英请了半天的假，去那家工厂模具车间面试。位于宜宾路上的那家模具车间规模不大，车间地方不大不说，必备的机床都没有配齐；田家英觉得应该只是冲模、五金模方向的车间，甚至可能只是以修模为主的工作室，复杂的注塑模估计是做不了…
面试过程简单直接，车间拿了两张图纸，要按图纸要求分别用车床和铣床进行加工，做完就结束了。
面试的交流也都很坦诚，那是一家工厂的模具车间，以冲模和部分的五金模维修为主。现在想拓展注塑模方向的业务，已经基本谈好了两个师傅。如果田家英愿意，可以作为储备，他们会重点培养，工资每月一百二十元，三个月后视情况再协商…
田家英有点纠结。除了那个车间机床都没有配置到位的原因外；一百二十块的工资有点瞧不起人，这是学徒的价码，他们还是把他当学徒看，但是这也从另外的角度体现了他们的实力不足的现实；工资养不活自己，三个月都撑不了，还谈什么以后呢…
田家英觉得还得再找机会。
然而，人找活干的年代，合适的工作机会，并不容易；对于草根来说，就更是如此，陆陆续续的通知、面试，也都没什么下文。
田家英并不气馁。他觉得，不管怎么说，他算是有文凭，有技术；如果要求没有很高，机会总还是会有。
过了两个星期，又有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寄了过来。这家公司的工程部要找一名制图员。田家英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竞赛获奖证书赢得了这次机会。这是一家外资公司，办公地点在经贸酒店的四楼。
人事部门一个瘦高的女孩子接待了他，女孩姓柯。田家英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皮肤稍有点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刚刚的人事那个女孩。小柯介绍：
“这是我们工程部的蔡经理。”
田家英鞠了个躬，问了好。蔡经理摆了一下手：
“坐。”
人事小柯退了出去，并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蔡经理没有问问题，他拿出了一张纸，还有两把尺子递给田家英，纸上面有几行字。他嘴上说:
“四十分钟内完成。”
田家英点点头，蔡经理也就出去了。
田家英读了一遍那几行字，那是要求内容：设计并画出露天变电站开关场地内的雨水收集井。
田家英脑袋有点发麻，他学的是机械制图，让他来设计和画收集井的图，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不过，田家英调整调整呼吸，他平静下来，看着要求，他陷入了沉思：
“没有提供场地的尺寸，那就意味着不需要计算收集池的大小，就是实际上考核的只是示意图。那么画个平面示意，再画个收集井的两个方向的剖面就可以大致表达意思了。”
田家英画得很快。他交给人事小柯，小柯告诉他回去等消息，并告诉他要留个电话号码给她。田家英留了现在工作单位的车间电话，蔡经理没有再露面…
第二天中午，田家英就接到了录用通知，要求他尽快报到。
接到通知的时候他问了一些待遇的问题，人事小柯告诉他：试用期三个月，每月七百二十元，转正后会再加个一百多块钱；每周工作五天半，单位解决单身宿舍，不提供工作餐…
不需要选择，没有犹豫，虽然田家英并不清楚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和他所学的专业还有什么关联…
这是一座老楼。新的经贸酒店盖好以后，有段时间它就成了附楼，随着使用功能的弱化，最后经改造成为办公楼，田家英将在这里展开他的新旅程。
门口总台的接待小姑娘很容易脸红。田家英上次来面试的时候好像没有发现，他觉得当时他可能有点紧张。
从电梯出来后，就是接待总台。
往右是一条走廊一直到底，走廊左侧的第一间办公室就是工程部。里面摆了十几张办公桌，办公室看着空间不小，却也显得拥挤。
办公室朝向走廊开设有两扇门，东西两头各有一扇。
从东侧的门进去，靠墙依次摆着开水机、文件柜，柜子的上方摆着一溜整齐的安全帽，安全帽上有编号。
从西侧的门进去，靠着墙摆着三张办公桌，最里面的是单独的一张，另外两张办公桌背靠背贴着相对摆放，也是靠着墙；这堵墙不是实墙，下半部是铝合金隔板，上半部是玻璃，透过玻璃看过去就是隔壁的行政部。
中间部份是一个岛形的办公区；十张办公桌两两相对，背靠背形成了一个办公岛，办公岛的两边贴着墙也是立着文件柜和资料柜，摆了两层，几乎整面墙都占满了…
隔壁的行政部面积稍稍小了一点。中间也是岛形的办公区，摆了六张办公桌，中间四张两两相对；背靠着背，东西两侧各摆了一张办公桌。贴着走廊一侧墙上摆了一排文件柜。文件柜上还摆了两盆绿植…
走廊的尽头左侧挨着行政部的是财务经理室。里面摆了一张办公桌，办公桌的背后是两个文件柜柜上摆了两盆蝴蝶兰；办公桌的前方则是一张会客的小圆桌，绕桌一圈摆了几张椅子。
隔着走廊和财务经理室相对的是财会部办公室。里面摆了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了一个保险柜，挨着办公桌是一排文件柜，文件柜上摆着一些盆栽。
财会部办公室的隔壁是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是一个会客区；一张大茶几，围着茶几的是三张沙发；再往里是一张大办公桌，对着摆了两张汇报工作用的工作椅；办公桌的后面是老板椅，椅子的后面贴着墙有两个资料柜，柜上方挂了一幅书法作品，写着“静思”二字…
紧接着的是总经理助理办公室。摆了两张桌子，单独摆放，分成两排。最里面贴着墙有两层的柜子…
隔着走廊和工程部相对的是会议室。岛形布置，摆了一圈；东侧是一块大的白板，上方还悬挂着卷起的投影布，投影仪挂在会议桌的上方，会议桌中间摆放着一些盆栽。
挨着会议室的是公共开水房和卫生间。
第一次报到后，总经理便将田家英找了去。总经理姓刘，海外华人，上了一定的岁数；严肃有威仪、自带气有场。
田家英有点紧张…
刘总的语气很和善，让田家英在大班桌前汇报工作的椅子上坐下。他问了田家英一些问题，没有涉及专业工作上，只是问问家里都有几口人、父母亲是干什么的、身体情况怎么样的一些家庭背景情况。
田家英一一作答。
他慢慢放松下来，他走出刘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单位很好，总经理也很好。他觉得像在家里一样，有归属感…
每天上班，田家英总是会早早地到办公室，他会先把工程部办公室的烧水壶灌满。
他擦桌子；他还会每周拖一遍地板。同时江总工和江太太总是告诉他，地板可以不用拖，保洁阿姨会干的，田家英慢慢地就不再坚持…
江总工是单位聘请的总工程师。早期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在设计院工作，据说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已经退休；江太太是他的同学，好像也是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
江总工和江太太的办公桌面对面，在蔡经理的前面。大部份的时间，江总工会在项目部下现场，并不总在办公室，就象其他的项目工程师一样，大部份时间办公桌总是空着的。
江太太不下工地，她负责的是工作内容是工程核算和拨款核算。
江太太是个魔都的老太太，满头的银发，总是面带着笑容，很是魔都早期知识女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