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走番出发(2 / 2)
“实在不行,延一天,延一天我也是有损失啊,真是没料到有差错。”船老大解释道。
“那怎么成,和那头是签了合同的;这么热的天,鱼货,你当是玩吗?”
“就是我们自己装,也得干,无论如何,四更得发出去。”他说着便开始脱长衫。
“老板,不行;这活我干还凑活,您干还真不合适,不合适,真的。”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理论,突然想起了屋里别的人。
“大爷,你昨儿说的搭船的人什么时候到…”
“是这两个吗?”
船老大接连的问。
“是的,是这爷俩。”
大爷回答道。
船老大看了看角落里的这两人,再看了看货主,咧着嘴笑了。
“我说,你们爷俩一会儿帮我们装货,船钱就不要你们的了,完事还让你们在船舱躺着休
息,行不?”
“要不,装不了货就发不了船,你们搭船得另外想辙。”船老大接着说。
“是啊,你们两个一起帮忙。”货主附和道,解长衫扣子的手停了下来。
“不,不,我帮忙可以;他还是个孩子,这活不能让他干。干不了,该把腰闪坏了。”
松古叔赶紧推辞。
“这样,码头上他们装这种鱼货,一筐也就是五文钱,他的船钱不收你们的,一筐五文我再
单独贴给你,按筐算,怎么样?兄弟,帮帮忙。”
货主商量道。
“我想试一试,松古叔。”
茶伢子小声地嘀咕着。
“鱼货一筐大约有多重?”
“大约6-8斤左右,至多不会超过1斤。”
“我们可以试一试;但是,我得和我侄儿用挑的,两人一次一筐挑上船。”松古叔提出要求。
“行吧,我和船老大一组,也只能用合挑的。这样比较慢,那就赶紧开始吧。不抓紧,该赶
不上潮时了。”货主急着催促道。
众人准备了扁担,连绳钩子,提着马灯上了码头。
走到跟前,在月光下,松古叔和茶伢子看到了那艘船,船舷离驳岸边有点距离,得搭跳板。
大爷开了仓库的大门;船老大领着大家进去,先抬出了两块跳板,抬到了驳岸边。
船老大吼了一声:
“杨老六,你奶奶的,睡死了,还不赶快起来帮忙。”
只见船舱内一下子亮起了灯,过一会儿,杨老六提着马灯出来了,来到船舷边上,往岸上甩
了一根绳子,岸上的人接住了,在跳板一端绑定。
就这样,船上的慢慢拽,岸上的慢慢递,一会儿功夫,两块跳板就搭好了。
松古叔和茶伢子进了库仓,试了试重量,松古叔又说:
“这一件肯定不止6斤,我看估计都得往1斤上靠;两人合挑后面看不见脚下的路比较不
好走,一会,你在前面,跳板会有点晃,脚下踩稳了再走,一步一步的,别着急。”
“好的,松古叔,我会小心。”
绳钩往货筐两侧的耳朵上一钩,扁担从中间穿过去;茶伢子在前,松古叔在后,合挑着便上
了跳板,跳板有点晃,杨老六在船上一把接住了茶伢子,杨老六早已将货仓的舱板打开了,
货筐一放进去,杨老六便马上整理归置。
没过多久,便开始听到潮水的哗啦啦声音。从驳岸上下坡,随着船慢慢地抬高,跳板逐渐地
拉平了;除了晃以外,感觉装货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跳板的晃也已经渐渐适应,不是问
题。
“大爷,还有多少啊?潮水都上来了。”茶伢子问。
“你们爷俩搞了65件;他们俩52件;也就是将将一半。”
不过,随着越来越熟练,进度也在加快。松古叔的合挑办法茶伢子竟没觉得怎么累。
潮水的哗哗声越来越响,船舷也慢慢地高出了驳岸。
等到最后一件装完,潮水似乎也没有了动静。
大爷说了,这会儿是满潮了,所以潮水声反而没有,按农历的时间推算应该是四更刚打完不
久,“你们得趁着潮水出发了。”
松古叔和茶伢子收拾好东西,除了大爷外,一干人等一道上了船,茶伢子临上船前给大爷鞠
了个躬,谢谢大爷的关照,告了个别。
杨老六启动了船上的轮机,轮机嘭嘭地响着。
船慢慢地启程。船的驾驶台舵把背后是驾驶舱,不大,可容两三人的卧位;货主和船老大都
让着松古叔和茶伢子去躺着休息。
茶伢子第一次上海船,新奇的很,毫无倦意。
船开过了猴屿,接着又开过了虾屿;茶伢子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布袋似的海湾,而太平港
在口袋的最窝心的位置,那里是河流的入海口,所以本地也称之为“里港”。
同时因为是口袋海湾,随着水动力的减弱,海岸既平且缓,形成了众多天然的盐埕;所以,
出产的海盐品质又好,还价格便宜;旺财叔挑的私盐也是出于此。
而且后来茶伢子明白了,他们装的鱼货,只不过普通的巴浪鱼,为何要那么的费劲周折;因
为除了鱼货的利润外,海盐也是重要的原因;每筐的重量中约百分之三十是海盐,用以腌制
鱼货,离官定的百分之十五虽有所超,但很难界定;同时,各方利益盘根错节,都是各享其
成,所以看似贩鱼货,实则和旺财叔所干的“挑盐”属于异曲同工,本质都是赚取产地和异
地盐价因税捐等导致的巨大价差。
而松古叔和茶伢子在不知不觉中赚取的几百文,和旺财叔挑盐之利本质上并无二致,区别是
一则知之,二则后知之。
船驶出虾屿后,天色已是渐渐发白,慢慢地东方地平线上,红了起来,随着越来越红,突然
之间,瞬时霞光万丈,一轮朝阳跳上了海平面,随着船老大的号令,杨老六升起了两面船
帆,扬起的船帆,兜进了风的力量,就像是拉满弦的弓,绷着劲拉着大家伙一路的向南。
随着船离陆地越来越远,浪头也渐渐地拍打着船头,船舷的两侧则是拍出了泛着白沫的浪花。
“船有点晃。”
茶伢子从船舱奔出的时候,嘟囔着叫唤;
没有人听懂什么意思,只见茶伢子趴在船舷上一顿地开吐;
“晕船了…”
身后的大家伙说。
晕船没有特效药,第一次难免,以后多坐几次就好了,船老大这么说。
松古叔调了一点淡盐水,喂着他喝了一点。
茶伢子趴在了船舷上,随着他吐出的黄水,他在恍惚中悠悠地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呼兰河
畔,在渡船中荡悠悠似的,和阿妹在一起…
…
当船驶进了沙波尾港的时候,已是将近下午时分;
松古叔扶着他上岸的时候,茶伢子感觉就像是漫步在云端,又像是脚下踩着棉花,整个人塌
在松古叔的肩上;当跨过跳板后,茶伢子便软成了一团,瘫着坐在了码头上;他知道了什么
叫做晕船;而这,仅仅是开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伢子缓过了劲,不晕了。
而与此同时,茶伢子吃到了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美味“面线糊”。
特别是后来当他知道主料就是老家大家伙都会做的面线时,那个美好滋味便印在了他的脑海
深处。
就像若干年以后许多体验一样,只要是喝多了酒,吐过或是没吐,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面线
糊,既温暖了胃,也慰藉了心。
面线很重要,糊糊的温度很重要,其实还是汤的滋味,添加食材的味道也一样重要,就像交
响乐曲中的乐器,各有表现,缺一不可。
松古叔挑着担,领着茶伢子,一路地打听摸到了太古码头。
他们打听了从福门到汕头的汽轮在太古码头上船。
两人站在太古码头的驳船栈桥平台外,正想着四处寻人打听时,茶伢子激动地叫了声:
“松古叔,红毛匪…”
迎面走来了两个西洋白人,一男一女。
男的外穿黑色的西服,内里是白衫,脖子上的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
毡帽,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的皮靴,一只手上握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上跨着西洋女人。
那个女人金色的头发在夕阳照耀下金光闪闪,脸上就像戏台上的旦角扑了粉,白白的;穿的
裙子卷着边,象河边的卷草。
女人的胸口鼓鼓的,就像是左右两侧各扣了一个大馒头,随着节奏一颠一顿的,波涛汹涌,
脖颈的下方漏出了白花花的一片,刺着眼睛。
随着洋人越走越近,直觉得一阵的香风扑面而来,香得就像是老家奶岩山脚下真如寺院内开
满了白玉兰,然后有仙人拿着芭蕉赶着那香风,直往人鼻子里窜。
茶伢子怔怔的,一下子出了神;而那洋妞交会时,看着他的神情居然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阿茶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
“让梁三少爷看见这洋妞好了,估计就肯定会放过惦记阿凤了。”
阿茶暗地嘀咕着。
到潮汕的汽轮要两天以后,松古叔买了两张三等船票,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样前半程就算是
落实了;到汕头后赶当月汕头到马来亚的船期就不会晚了,只要到了以后能买上船票就一切
顺利了。
松古叔就想领着阿茶到码头附近找个住宿的地方安顿。
阿茶央求着说:“松古叔,我们在这再休息一会行吗?人还是软软的…”
松古叔答应了他,一则晕船的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再则小伢子刚出来闯荡,第一次见到洋
人,新鲜着呢。松古叔提醒着他:
“不要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明白吗?”
阿茶点点头。
两人等了半天,除了前面过去的洋人男女,再也没见半个。
阿茶有点失落,跟着松古叔找了个落脚地方安顿了下来。
住处离码头不远,还是通铺,不过价钱可比驿亭镇贵上许多,一人一宿二十五文。阿茶心里
想,这在外面处处花钱开销,如果没有收入,那是毫无生路。
住下以后,闲着没事,阿茶最想去的地方还是码头;
松古叔也不管他,由着他去,松古叔说:“闯世界由认识世界开始。”
阿茶不断地带回来消息:
“松古叔,我们将要坐的船需要烧火,会冒气,叫火轮,也叫汽轮。”
“松古叔,坐汽轮没办法从码头上直接搭跳板上去,要小船过驳过去,一个人还要花上十文钱。”
“松古叔,我又看到洋人了!洋人的眼睛蓝幽幽的,象猫、象野兽,阴鸷得很,感觉会吃人。”
“松古叔,你说洋人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是啊,来干什么?
松古叔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有疑问。而这个疑问不仅是在这里,在汕头、在马来亚、在
实叻,一样有。
你穿着礼服,戴着毡帽,支着高贵的权杖,披着文明的外衣而来;你还拉着炮,摧着枪,带
着鸦片,你来干什么?
从太古码头通过小船过驳摆渡后,叔侄俩登上了去汕头的汽轮。
三等船票在底舱下层,各式装扮的乘客都有,拥挤嘈杂,夹杂着各种气味;鱼腥、脚臭、汗
酸味、脂粉味,空气污浊不堪…
两人安顿好一坐下,阿茶就吃下了松古叔特意买好的晕船药,倒进嘴里,就了一口水吞下;
药的味道很是古怪,说不上来怎么描述它。
松古叔让他吃一次就好,还有四小包留下一段船程再吃。
随着船体的震动,汽笛声呜呜地叫着,汽轮缓缓离了福门太古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