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仇远却兀自怒气未消,还要再出掌。丁大阳知道他在吴一良处讨不到便宜,若非净缘出手,方才只怕又要吃亏。急忙拦在他面前,按住他坐了下去。
朱呈祥道:“吴长老所言不差,团柏谷这一战,我们确实死伤了许多兄弟。也幸得师父深谋远虑,第一场大战之后,便让黄帮主带着剩下的近一万兄弟撤离。若非如此,今日真要遂了你吴长老的愿了。”
吴一良一怔,若有所思,却并不说话。
朱呈祥接着道:“原来师父和李熙两人连日察看谷中地形,早已筹划好了守御之处。我们一行人马行出二三里路,便望见眼前两山高耸入云,山势巍峨,挡住眼前去路,只留出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也就只能容两车并排通过而已。那时一路上只见尽是官军丢弃的盔甲和兵器,还有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死尸,也不知是何时因何故而死,多半是见财起意,士兵们互相残杀起来。过了两山之间的隘口,倒是一处还敞亮的平地,师父命黄帮主指挥大家休整片刻,准备迎敌。”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继续道:“下午未时刚过,天慢慢阴沉下来,一阵怪风突然刮起,这时便听见不远处马蹄声隆隆,片刻喊杀声大作,只见迎面一队人马正在仓皇逃窜,后面黑压压的一大片骑兵追杀而来,正是契丹先锋高谟翰。契丹人的马果然是快,官军们逃避不及,一个个纷纷被砍翻在地。只是他们正自杀的痛快,却不知道我们早已埋伏在前方多时。黄帮主一声令下,两边山崖之上万箭齐发,瞬间契丹骑兵纷纷落马,嚎哭声,马嘶声,震彻山谷。那高谟翰倒真是厉害,身背数箭,却毫不慌乱。立即拨转马头,大声呼喝着手下撤退。这几千契丹骑兵,大概只逃出去几百骑,十九都葬身在这山隘之前。师父却不许大家前去追击,命令各人只是严守阵地。随着契丹骑兵远去,山谷里也慢慢静了下来,只听到地上受伤未死的人兀自呻吟不断,有些力气的竟慢慢往外爬去,有的走了几步,倒地而死。有的爬着爬着,便不再动弹。天慢慢黑了下来,那些呻吟声也渐渐彻底停了,整个山谷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说了近一个时辰。眼见烛火越来越暗,想来是灯油将要耗尽。丁大阳起身去给几处油灯添上油,瞬间屋子里亮堂了许多。他一边添油,一边缓缓说道:“那一夜也便如今夜一般,乌云压顶,大雨如注。我一生之中,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经此一役,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兵凶战危。寻常的江湖仇杀,实在是没法可以和战场之上的惨烈同日而语。”说罢,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朱呈祥也点头道:“那时契丹军虽是中伏败退,但是我们皆知敌人旋即便会重整旗鼓,真正的恶战不久便要来到。这一次敌军必定有备而来,绝不会重蹈覆辙。因此兄弟们都是凝神聚力,丝毫不敢懈怠,手里攥紧了兵器,静待大战一触即发。果不多时,马蹄声、战鼓声再度响起,冲天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山谷。抬眼望去,敌军骑兵、步兵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足有数万人之众,原来那是契丹先锋高谟翰与河东军大将杜重威联合在一处,杀了回来。河东军步兵盾牌手在前,后面是大队的骑兵。正在这时,突然几声锣响,那是黄帮主下令大家立刻隐藏埋伏起来。果然,锣声刚停,对面河东军弓箭手从骑兵身后闪出,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好在我们有地形优势,大家早就选好了各自藏身之处,敌人的箭大多被山崖上的岩石给挡住了,只有少数几个兄弟受了点轻伤。那弓箭手放箭完毕,就听“咚咚咚”几通战鼓声震耳欲聋,鼓声甫歇,呐喊声大作,数千骑兵疾速向两山的隘口处冲来。敌军气势汹汹,转眼便要杀到,我们此时再要放箭已然来不及。好在那山道的隘口极窄,敌军只能四五匹马一齐冲进来。我们兄弟早就按黄帮主事先吩咐的埋伏在隘口两边,抡起长刀往敌兵马腿上砍去。敌兵刚落马,不等他站起,后面几个兄弟端起长枪就给扎死。那契丹蛮兵却也着实凶悍,有的身子被两杆长枪穿透,却竟然还咬牙砍死我们一个兄弟,才轰然倒地。那隘口虽窄,敌人终究还是渐渐杀了进来,只是山谷中地形崎岖,再加上天色已经昏暗,骑兵的威力难以发挥,不得不陷入阵地战之中。师父和李熙更是一如既往的神勇,刀剑过处,血肉横飞,那几千骑兵转眼被我们杀得片甲不留,地上死尸遍地,惨不忍睹……”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目光呆滞,望向窗外,仿佛竟又看见了团柏谷那一晚的血腥战场。
净缘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朱施主所述,令老衲竟如身临其境,战况凶险,生灵涂炭,真是惨绝人寰。想来朱施主经此大战,也有九死余生之叹吧?”
朱呈祥兀自凝望着窗外,竟还没有回过神来,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丁大阳叹道:“净缘大师所言,何尝不是。我只记得那时无数断臂残肢,在眼前乱飞,脚下人头滚滚,自己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吴一良道:“老夫倒也是好奇,你们虽然杀了这几千骑兵,但是被对方困在这山谷中,只要再放几通乱箭,你们如何还能生还?”
丁大阳哈哈一笑道:“便是你吴长老再如何神机妙算,岂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说巧不巧,若不是那时突然天降大雨,我们只怕真如了你吴长老的愿,就全军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