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长江水的相思情意(1 / 1)
《卜算子》通篇讲述了“我”与“君”因江水阻隔而分离,却以江水为寄托而情深不渝的一段故事,仿佛一位女子的轻言细语,把自己的一腔心事娓娓道来。
词的上片以长江水起兴,描写一对分隔两地的苦命恋人。“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开头两句用看似平淡的语气,描述两人的生活状态。一个住在江头,一个住在江尾,相距何止万里。巨大的空间距离,是这份情感面对的最大困境;而这江水,却又仿佛两人悠长的情思,把这份情感衬托得更加浓郁深重。
“日日思君不见君”,是女子的生活常态。离别的人总是期盼团聚,可是这江头江尾之遥,又怎么能轻易实现?词人虽未言明女子痛苦或哀怨的心情,却用简简单单七个字,把她深切的思念与叹息蕴藏其中。
“共饮长江水”,上片结句翻出新意,不是一味地感伤,令人为之一振。即使两人聚少离多,但欣慰的是,他们同住在长江岸上,这江水成了两人情感的纽带和见证。我们每日饮下的,是同一条江里的水;流经你家门前的江水,也是我见过的风景。这难道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吗?
至此,女子郁结的心绪得到慰藉,她和君的情路看似坎坷,心中拥有了更多力量。上片四句,每句都不算精警出众,但是连在一起却又有种含而不露、百转千折的神妙韵味。而且诗词篇幅短小,字字如金,忌讳用字重复,这首词反其道而行,经过词人匠心构思,多次出现我、君、长江等字眼,运用重章复沓的句式,增加了词作咏叹的情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下片继续借长江水,进一步抒发相思之情。这江水不知何时断流,心中的离恨也不知何时才能消逝!这让人联想到乐府中的诗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除非高山变成平地,江水干涸枯竭,我才敢和君断绝情意。
词中这两句,与乐府诗中的表白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更为简约深婉。女子表面倾诉的是“怨语”,江水不休,自己的“恨”也不会停止;实则书写对感情的坚定信念,她对君的相思也永远不会减弱,更见其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下片结句又翻出一层新意。前文都是女子自述心志,至此表达对君的期许,希望君的心意和自己一样,她也一定不会辜负君对自己的相思情意。这两句化用五代词“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的语意,从单方面的思念转变为双方的相思,整首词在悠悠江流和两人遥遥相望相守的意境中收束,留给人水阔情长的余韵。
从题材来说,这首词不出男女恋情的传统内容,但是语言清新明快、情感深挚朴素,既有文人词的灵秀婉丽,兼具一唱三叹的民歌风味,可谓情深意长,感人肺腑。古人评价这首词“真是古乐府俊语(《跋姑溪词》”。
李之仪,字端叔,号姑溪居士。他才华横溢,诗词文赋俱工,琴棋书画皆擅,二十二岁登科,成为北宋时期一位重要文人。
在文人群体中,李之仪身上最显着的标签,大概是“苏轼门人”。两人的相识,起于一次次书信交流,他还曾是苏轼的幕僚;苏轼欣赏李之仪的诗文和才干,李之仪更是仰慕苏轼的人品和才华。两人的交往,更像兄弟、像师生。
李之仪的文学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苏轼影响。他的文章神锋俊逸,神似苏轼之体,苏轼本人也称赞李之仪的尺牍文章“入刀笔三昧”。在李之仪的《姑溪居士全集》中,和苏轼有关的作品有4多篇,而苏轼的诗文集中,也有2多首是写给李之仪的。
他不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但是对苏轼的感情非常亲厚。特别在苏轼被贬官流放到海南,大部分门客避之不及,李之仪不避嫌疑,继续诗文往来。时人感叹:“如端叔之徒,始终不负公者,盖不过三数人。(《书杨子耕所藏李端叔帖》”苏轼去世后,李之仪也写下挽词悼念:“月堕星沉岂人力,辉光他日看丰碑。”
大概是像李之仪这般深情、长情之人,才能写出情感绵邈的《卜算子》。而更让人羡慕的是,李之仪曾遇到两位美好的女子,成为他生命中最温柔明艳的光辉,也成就了他的宋词代表作。
第一位是他的结发妻子胡淑修(字文柔,来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为人性高严,喜风节。谈婚论嫁时,胡小姐无视那些富家子弟,独独相中才德兼备的李之仪,对家人说:“此可托也。”成婚后,李之仪离家考试、做官,胡氏留在家中操持家务。公婆在世时,她尽心侍奉;公婆去世后,她一力办理丧事,哀毁不胜衣。
胡氏的才学也受到李之仪和其他文人的敬重。她自幼博览经史,擅长诗文,尤通算数和禅理。著有《梦溪笔谈》的科学家沈括,遇到数学难题,都要向胡氏请教,并数次感叹:“如果她是个男子,一定是我的益友啊!”苏轼也让家中女眷,向胡氏探讨佛理,并尊称她为“法喜上人”。
而苏李之间深厚的交情,很大程度也得益于胡氏的助力。胡氏常常向李之仪表达对苏轼的敬重,希望丈夫真心和他结交。胡氏认为,苏轼的文字,能让读者生出杀身成仁之志;他处理公务时,明断是非曲直,乃是一代豪杰。苏轼被贬官时,胡氏亲自为他缝制衣物送行,说道:“我一个女子,得到苏轼这样的知己,又有什么遗憾?”
李之仪在58岁那年,含冤系狱。胡氏不顾酷暑,日夜兼程赶到京城探望,亲自照料丈夫狱中饮食,使得李之仪的气色反而比平日还要丰润。不久李之仪出狱,举家南迁,胡氏也坚定地相伴相随。南行路上,两人在船上遭遇大雨,无处躲避,只能一连六七天穿着雨衣为彼此遮蔽风雨。然而两年后,胡氏病故,子女也相继去世。仕途的失意和失去至亲的悲剧,带给老年李之仪无限悲辛。李之仪满怀深情,为亡妻写下千余字的墓志铭,记录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就在人生的最低谷时,李之仪遇到了生命中的又一缕曙光——歌伎杨姝。他们曾有一面之缘,那是在一次宴会上,李之仪和同样仕途坎坷的黄庭坚相聚,年仅2岁的杨姝为他们弹奏一曲范仲淹最爱的《履霜操》,表达对二人的敬重和惋惜。黄、李闻之大为感动,分别填词相赠,视她为忘年知己。
这一次,杨姝再次来到李之仪身边,弹起了那首熟悉的《履霜操》,抚慰他苦闷的心灵。李之仪百感交集,写下“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表达对她琴艺的赞美和善心的感激。随后两人的感情日渐升温,终于有一天,两人一同游赏长江。波澜壮阔的长江水和善解人意的知己,让李之仪忽然对人生、对情感有了新的领悟。
虽然和妻子天人永隔,但是他们的情感,并不会随着时间和距离而消逝。想到此,或许李之仪颇感宽慰。于是,那种民谣一般的《卜算子》就这样铺写出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在他心里,这两句写给眼前知己的情词,也是送给另一个世界的妻子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