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1 / 2)
默默地行走,如一朵残留的浮云
在咫尺天地间,带着永恒的眷恋
无情的烟尘无情地肆卷,我的灵魂
我的梦想,与我的躯壳一道沉沦
日头火辣辣的,一声不吭地照在山腰上,冒起一缕缕土腥味,让七月的草木疯了般成长。热烘烘的空气无情地笼罩着峡谷,没有一丝风,一条大河有气无力地流淌着,白石头、黑石头发着刺眼的光,让人透不过气来。老张静静地躺在山腰上,抽完了最后一口烟,轻轻地眯着眼睛,捏着还带着温度的烟屁股,任凭“六谷”的精华在肚子里打着温柔的转儿,整个身体仿佛抽空了一样,轻飘飘地好似远方那朵白云。
忙活了一上午,老张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毕竟五十的人了,他感觉身体明显不成了,以前的豪横劲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副且行且珍惜的皮囊了。趁着拉石头的车还没有来,他准备先睡会,扯下草帽盖在脸上,也不管那块狗娃大的石头硌不硌头,便习惯性地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慢慢地进入梦乡。
日头真毒,铁面无私地灸烤着这个可怜的庄稼汉,让老张恨不得化只蚂蚁钻进石头缝里。刚才一连抽了三根烟,那道烟气还在身体中蹿动着,如一条懒散的蛇牵引着老张,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了。
“咳咳!”他干咳了几声,从梦里惊醒了,满嘴都是烟气,舌头也仿佛快要爆炸了,燥得厉害。很想喝杯甜甜的盖碗茶,很想在自家的热炕头撒个懒,很想听听媳妇那不绝于口的唠叨。可山腰里什么也没有,只听见石头窝子里忙活不停的拖拉机“吐吐”地催促着,夹杂着柏油马路上来来去去的汽车不断的鸣笛声,还有那群吃不饱、干不乏的年青人球天球地的叫骂声和想疯了媳妇的小伙子种牛般的“花儿”声。
“再睡会吧!”他舔了舔舌头,拿过那陪了他七八年、已经快掉完漆的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又闭上眼睛。一切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懒得动也不敢动,这日头晒得石头都发烫了,挪个位置就烧人,还不如就这么睡着舒服。“就这么睡过去(死了也好!”老张惬意地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老张从来是个不怕死的人,但他不想死的凄凄惨惨。他希望此时此刻就这么微笑着死去,让暖暖的日头护送着自己的灵魂飘啊飘,飘到那个无人知道的世界,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再也不用为那些大大小小的狗屁事情烦心,一了百事了,多美。
老张想当然地咧咧嘴,隐约感觉自己真的已经死了,隐约听见儿女们在身边哭成一堆,那个爱骂自己是“窝囊废”的老婆一边拍打着他的身子,一边以优美的腔调哭喊着“冤家啊,你阿门这么恨心撂下我走了……”。太美了,一死万愁消,烦恼不挂心,安安静静归于黄土,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先人们欢聚一堂,在神秘的殿堂里饮酒作乐、话长论短。
死就死,多大点事!每个人都躲不过死神,但怎样死了才无怨无悔,世人争吵了几千年也没吵出个头绪来,现在老张却顿悟了:在感觉最舒服的时候死去!病死是一种浪费,为儿女们增添一笔债务;意外事故死亡是一种残缺,糊里糊涂的走了,还保不了完整的身体;自杀更不妙,上吊的舌头吐得老长,抹脖子的到处是血,服敌敌畏的满嘴白沫沫,惟有服安眠药的还不错,晕晕乎乎的一了百了……但自杀总是不好的,不仅牵连儿女们受世人的谴责,而且入不得祖坟,荒郊野外独守一方冰冷的天空。而如此时此刻,他笑卧青山、头顶白日,面部表情满分,心理素质满分,身体状态满分,所有的器官都进入休眠状态,濒临最佳的死亡状态,如果心脏病突发,该是多好!
“老张,老张,起来装车,日头儿偏西了,你老怂还不起来,把咱哥几个累死了!”一团影子在老张的上空晃动着,一声雷响在老张的上空炸响,让幻想与死神亲密接吻的老张猛地惊醒过来,感觉耳膜都震得隐隐作疼。
“狗日的‘二楞子’!打搅我的好梦!”老张心里骂着,上眼皮依旧搭着下眼皮,身子诚实地一动不动。太舒服了,好多日子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觉了,老张真想装作听不到,继续赖着不起来。
可狗日的“二楞子”真讨厌,一张臭嘴紧贴在老张的耳稍上,又是一声大喝:“老张,你老阿奶送饭来了。”
“送来了放着……”老张的耳膜又被震了一下,不自觉地伸手捂了下耳朵,但依旧半睡半醒地笑着,一脸的迷糊相。
“让你装!继续装!”“二楞子”的楞劲上来了,伸出两根被大石头磨得快没了指纹的粗指头,毫不留情地在老张的鼻子上拧了一把。
“我*你先人!”老张一咕噜坐了起来,一点睡意已丢到爪哇国了,他一只手捂着拧得生疼的鼻子,一只手捡起身边一块石头向“二楞子”扔去。
“就你这屌样,还*我先人哩,给个小丫头都干不了!快走吧,我们已经装了三车了,现在267号大东风来了,吴胖子还等着给你发烟呢!”“二楞子”一边笑着,轻松地躲过了老张的攻击,那石头砸在另一块石头上,冒起一丁点烟灰来。
老张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抹抹眼睛,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了,情知自己睡过了头,赶紧讪笑着跟着“二楞子”下山了。
石场就在山脚下,约有二亩大,一边是公路一边是山,靠山一边上面是一个八字形的斜坡,坡上面是一个平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山顶上有人专门炸石头,也有人专门用拖拉机把炸好的石头拉到平台上倒下来,老张他们几个就在斜坡下面捡石头,装到一台又一台运输车里,拉到加工点去。这些石头大多是白色的石英石,石质较好的拉到兰州、西海玻璃厂里加工成玻璃,质地不好的就在附近的石灰窑里烧成灰。
一般情况下,开石场的都有窑,大白粉、纸筋灰,都是建筑好材料,没人愿意放过这生意。烧窑需要一定技术,由专人负责,老张他们这场子里是“李老二”。装窑(就是往窑里填石头、煤炭没啥技术活,由老张他们几个人负责。对此,老张他们几个有意见,向老板抗议过:“烧窑就得装窑,咋能把这活推给我们干,而且还不另外加工资!”但老板很精明:“这剩下的石头不烧咋办呢?堆在场子里影响你们干活,要不你们把石头清理到窑边,让‘李老二’再倒进去!”这话怼得大家没意思了,不清理杂石头确实影响装好石头,但推到窑边和倒进窑里有啥区别呢?再说“李老二”还不时给弟兄们来帮忙,怎么好意思为这点小事内讧呢?于是大家只能半开玩笑着骂老板是“抠皮”,一边继续装窑。而老板呢,嘴里一边骂着“几个懒怂好好干”一边给大家发烟,闲聊几句晃晃悠悠地走了。
和老张一块装石头的总共五个人,老张岁数最大,心也比较细,为了照顾他,经常给他安排些铲石头、清理场地的活。其他四个人除了“二楞子”外,还有“尕回回”、“书呆子”和“没眼色”三个人。
“尕回回”叫马国玉,与“二楞子”一个村,性格开朗,因为是回族,而且经常标榜自己是个“快乐的尕回回”,大家便直接叫他“尕回回”。
“书呆子”今年刚加入抬石头阵营,大名李玉田,刚满二十岁,高中毕业后连续补习三年依旧名落孙山,一怒之下一把火将所有书本烧个尽光,躺在家里结结实实哭了一整天,下定决定要当个庄稼汉。可父亲上下扫了一眼他单薄的身体后一双小眼睛瞪的圆圆的,“干啥活哩,大风来了能吹倒的……”李玉田默不作声,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又挤出几滴泪来,“我到峡里抬石头去。”于是几天后,老张阵营里便多了这个“念书念坏了脑子,有屁不放,干活不要命”的小伙子。
“没眼色”和老张一个村,大名严成虎,三十来岁,平时马马虎虎、大不咧咧的,从来没半点心眼。比如老板来检查,别人为了表现玩命干,他却坐在一边喝茶、抽烟;老板走了大家懒散了,他却干的比谁都带劲。“真是个没眼色的家伙!”大伙都这么骂,时间长了就直接喊“没眼色”,倒忘记他姓谁名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