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酥雨春丝涧林深 4月 第十节 面具（1 / 2）
“打起精神来！目前我们正处于最好的时代，是科技突飞猛进的时代，也是金融改革日新月异的时代……”
9：，晨会，投行部办公室大开间。
领导站着，部下坐着。
不然呢，谁让你一大早突然来这么一场即兴演讲。
滕总以往都是一上班就钻进办公室，浏览一下项目进度报表，就开始从倒数第一名“呼人”：
“张三，进来！”
不等门关严，一阵劈头盖脸。无非是追问项目进展，项目质量，客户反馈，签约，回款……
今天不知他抽什么风，等不及进办公室，扒住一张工位档板，就开始“挥斥方遒”：
“投行部新一轮竞聘即将开展，我希望各位同仁加快提升专业竞争力，深耕客户，把握机遇，合理布局，与周期共舞……”
常御风支着脑袋，目光呆滞。一大早还没来得及灌咖啡，在滕总一声声如雷贯耳的口号中，大脑彻底懵了。
“今天早上是想干什么来着？”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厌烦领导突出其来的pua。大家脸上挂着淡陌表情。有的甚至拿起鼠标边听边开始了手头的工作。
被滕总扒住工位的那个同事，更是等滕总讲完转身，就抽了好几张餐纸，大力抹了抹面前的桌子，好像除了抹去上面的唾沫星，还要抹去一大早的晦气。
会议结束。常御风如泄了气的皮球，啥也不想干了。
张小桐发来信息：
“不是说好晚上卡丁车的吗？我场次都订好了。”
“不想去了。”
“你他妈就这点出息，老滕你还不了解？他就是嘴上发发飙。”
“他发飙痛快了，我不痛快了呀！哦，他说打起精神就打起精神？我本来挺有精神，被他一搅和，我精神‘病’了……”
“这回投行部竞聘，你没看大家报名都快挤破头？他那点毒鸡汤也就灌你肚子里，我看其他人皮厚肉糙，毫发无损，该干嘛干嘛，就你玻璃心！怂样儿！”
常御风叹口气，懒得回复张小桐了，想去晃杯咖啡，脚却懒得动。
躺平算了！吃爹妈的喝爹妈的，好赖就是这么一辈子，折腾也是为了这张嘴，躺着也是为了这张嘴，混扒混扒，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常御风没来由的糟情绪，总是发生在滕总“压迫式”分派任务之后。
这是最令常御风不爽的。
都28岁的人了，该怎么处理工作，该怎么管理生活，还用得着你挥“大棒”？
本来今天上午一直蛮开心——一季度工作开局不错，绩效考评排在部门前列，手头几个项目的调研进展顺利。就算滕总不施加压力，常御风也有自己的计划和节奏。
在投行，无论是本科毕业还是研究生毕业，都是从analyst（分析师开始干起。常御风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从加入公司的第一天起，就“自带资源进组”，靠着父母的介绍，手头上项目不断。
起初他是拒绝的，他不想工作后还靠父母吃饭。
但他很快发现，靠他自己去陌拜（陌生拜访客户，黄花菜早凉了。
有他父母的背书和引荐，客户都把“小常总”当座上宾，再加上朴域公司的品牌和信誉，签约“水到渠成”。
那还矫情个什么呢？自己投胎投得好，起点不一样，干嘛自断胳膊。
今年是常御风任analyst的第三年，按常规，今天年末综合考评后，将淘汰几位排名靠后的analyst，提拔几位排名靠前的，晋升为associate（副经理。associate属于中级管理骨干。
从客户数量和项目质量来看，常御风在第一梯队的末流，如果够一够，跳一跳，竞聘associate这个职位，也还是很有希望的。
过去的两年，常御风虽说吭哧吭哧，但也算通过了公司的“36度打分系统”，在项目产出、项目创利、项目风险、报告质量、团队合作、专业能力考核等等方面，也有亮点，有长项。
公司的晋升通道非常清晰，associate之后，是ed（执行总经理，别看名衔是“总经理”，一个部门里可以有多个，只要你到达了那个水平。
ed就是不仅仅是带项目了，那是活生生带个团队。团队与团队之间还有竞争，既要盯住创利指标，又要控制项目风险，还要关注项目带来的品牌影响力，
上面还有更高层，比如partner（合伙人，那是食物链的高端。常御风不是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将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那要对公司的行研报告、分析水平、项目执行、进度推动、产出质量、客户关系等等方面进行统筹管理，既要有抢夺市场的“狼性”，又要有警惕风险的“鹰眼”，还要有“狮子王”统揽全局，俯瞰世界的战略眼光。
常御风连自己都觉得管得费劲，更不要提管别人了。
他就愿意调调研、出出报告、旅旅游、吹吹牛——不香吗？
……
大脑空空如也，这一早上，看来是废了。
常御风扔下手机，摇摇晃晃去厕所。
“五星级”写字楼的洗手间，进去后是落地大玻璃窗，从32层楼的窗外向外看去，高楼林立，高架桥环绕，玩具似的车在高楼间往来穿梭，一片繁华似锦。
落地大玻璃对面是洗手间的大理石墙面，浅黄色带有天然山石纹路。两列案台，一边是洗手台，一边是梳妆台。洗手台上洗手液，消毒液，纸巾，毛巾一应俱全，梳妆台上润肤露，梳子、吹风机整齐排列，下面一溜软皮凳子。
男洗手间也如此豪华，常御风对着镜子整理留海，欣赏自己的靓影。工作服因为干洗过度，袖子有些发亮，颇为刺眼。要不要换上自己的亚麻西服呢，算了，亚麻只适合摆造型，不适合“劳作”。稍微坐一会儿，屁股和背后就有着明显的褶皱，看着更扎眼睛。
整墙的大镜子与落地玻璃景观窗对应，镜子里映出蓝天白云，再加上整个米色大理石墙面、地面和暖光灯的映照，显得过于富丽堂皇，近乎梦幻。
真是一个令人身心放松的地方——怪了，疗愈的处所居然在洗手间，常御风想。也是，在这里，任何人都放下戒备，回归原始。出了这个门，就得戴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