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瑞雪梅香绽凌寒 12月 第四节 田螺(1 / 2)
秦坷在公司没有朋友。
她不是“才来几个月”,而是今年三月就到了岗。没有经过招聘环节,也没有办理入职手续,没有参加军训和管培。因为——
她是一名临时工。
就像古时候从偏门偷偷摸摸娶进的媳妇,公司没有多少人知道秦坷的存在。在年轻人中她没有军训战友和管培队友,在老员工眼里她只是一个临时过客,无背景,无资源,无权无势“小透明”。在她之前,坐在她位置上的是一个退休返聘的老太太,做一些日常凭证的装订、归整工作,纯手工活儿。
去餐厅吃饭,没有人约她。秦坷一个人去,一个人吃,一个人回,独来独往,有时候一天都可以不讲话。
前几天她晚上闲着没事,看办公区没人,就顺手帮大家洗了杯子。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好呀,咱们这儿来了活**。”
“啥**呀,人家是女的,叫人家‘田螺姑娘’啦……”
“哟,你干脆叫人家七仙女得了。”
“不管是**还是田螺姑娘,总之,秦坷,谢谢你呀。”有人朝秦坷眨眨眼。
“哎哟我可‘谢谢’你了,”常御风大呼小叫:“我第一次看到能把古董洗成新货的人。我那紫砂壶,鸡缸杯,几千年劳动人民的汗腻子辛辛苦苦给包的浆,全给洗没了。我幸好没把我家那代代相传的尿罐子拿过来,你能把我洗破产你知道嘛!”
“那不正好说明你买的是个假古董嘛!”看秦坷头快埋到膝盖里去了,张小桐上前把常御风一阵风往外撮。
常御风的“银丝绞织镂空高级定制”衬衣被拉得跟张渔网似的,就这,他还挣扎着在走道扯着嗓子唱:
“听我说谢谢你
因为有你,
温暖了四季……”
……
虽然这里的同事个个看起来高不可攀,但秦坷还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她目前的工资比在她老家高一些,不过这里吃饭租房都贵得要死,几乎吃掉了她的全部工资,但——她过的是电视里才有的生活呀。
这是她从小的梦想,从不敢奢望的生活。
……
经过半年多的观察,秦坷发现,她无比眼热的“正式工”,原来也潜伏着鄙视链。
同属于一个公司,但不同的部门,工作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就象三维空间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前台业务部门是受宠的对象,而这其中,投行部又有着所有部门无与伦比的优越感。
资管部、策略研究部及后台其他管理部门在31、33层,32层是财务部和投行部。虽属同一楼层,但财务部偏于一隅,且是开放式的,投行部占据大半个楼层,有自己独立会议室、会客间。且由玻璃门封闭,有自己独立的门禁卡,其他部门的人无权进入他们的领域。
靠玻璃方向是没有工位的,电脑屏幕一致朝里,外面的人除了看人头之外,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
他们上班也从不计迟到早退,自由特区,晚上11点照样灯火通明,有些人早上十点还在楼下喝咖啡。
他们大概是分组工作。经常看见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自己的会议室不够用,有时会去公区会议室。聚聚散散,全靠凳子的滑轮溜过来滑过去。有时候刚开完会就看见有人拉着行李出门,也有人拉着行李刚下飞机直接上班。
秦坷常想,他们部门如果有人消失几天,恐怕不会有人会察觉吧?
据说他们的工资“非常非常高”,有多高呢?
他们写的字能卖很多很多钱,那是什么样的报告呢?
秦坷一点也不嫉妒他们,相反,她对这些人佩服得五体投体——跟那些穿梭在“玻璃馆”里的人相比,她就是一头呆鹅。尽管没人跟她打招呼交朋友,但她当然能理解——跟一头什么也不懂的呆鹅浪费什么时间呢?
大家凭本事吃饭。
在她老家那个小县城,没本事的人可以做“强龙”,做“地头蛇”,她读了书,不管三本四本,好歹是个大学生,但在老家,越有能力的人越遭排挤。
如果能够像他们一样,呆在办公室里写写字,就能赚到很多很多钱,那……
那秦坷宁愿像窗边的绿植一样“长”在办公室里。
……
张小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住在公司的呢?——秦坷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被发现了,秦坷索性就厚着脸皮朝张小桐开了口。
张小桐愿意把自己住的房子腾出一间来,借秦坷“过渡”。还要她选个“吉日”搬家——圣诞或者元旦。对秦坷而言,“即刻”就是吉日,她已经在办公室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
还有两天就到周末,秦坷打算洗个澡,干干净净搬“新家”。
夜幕之下,财务部的办公区一片黑暗。秦坷不敢开电脑,她在角落里耐心等待。
直到对面投行部最后一盏灯熄灭,秦坷才从座位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脸盆毛巾来到女卫生间。
她先用洁厕灵仔细把洗手池擦洗干净,然后接满热水,开始洗头。
她洗得很小心,很仔细,水龙头开得很小,尽量不发出声音。她不断挑出落入水池的断发,不让一根发丝进入下水道——万一下水道堵住,楼层管理员来修理发现大量头发,她就可能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