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未曾来过(2 / 2)
唯一一次破财还是今天去药店,买消毒用品。
消毒,消毒
我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
他放下笔,右手就这么轻轻搭在木质桌子的边缘。
逐渐摊开左手,腕部裸露的伤口猝然显现在他眼前。擦破的旧皮一簇簇地生长在他的手腕上,有如三月初生的嫩绿草丛。他叹息着,心想,最后半个月,熬完就过去了。
下个月不一定会有生活费。毕业当晚,诺凌还与他的家人打了通电话,说很快他就会找到工作,家里人就不用担心他,也不用为他提供生活费了。七天后,他意识到找工作是长久之计,不能急于求成,但当时资金还够,那晚他的母亲特意关心了下儿子,问他最近进展如何,电话那头诺凌说,一切正常,我好着呢。挂掉电话,诺凌低下脑袋,淡淡地看向桌子上泡好的面,说,真的挺好的。
接下来半个月怎么办?是继续去试镜,还是让自己生活更艰苦一点,再去附近的店家打份工?除去房租钱,诺凌身上只剩五百块了。半个月凭五百块过活,平均下来的日开销是三十元,每天省着点过勉强凑合,饿不死就行。
在剧组试镜的这几天,诺凌见到了许多与自己经历相似的毕业生。他们大多出身平平,怀揣着梦想与热血来到花朝这片热土,最后成为被太阳烤焦的死苗,奄奄一息趴在土地上,根还在花朝,生也不是死也不能。诺凌只来了半个月,有些前辈便管他叫新人。他们比诺凌进入业界的时间早,却仍然处处碰壁,至少在诺凌前往剧组试镜之前,在隔壁剧组,他总能看到几个落寞的身影。紧接着,他也被刷掉,跟着前辈一起落寞。
有一次试镜,好不容易花了些功夫,诺凌终于挤进了流程的后半场,结果惨遭落选。导演给他的理由是,他身上缺少吸引人的潜质。后来,等诺凌正式在星葵就任后,他才知道原来另一位竞选者家里有产业。明白了,钱就是最吸引人的潜质。有钱能使磨推鬼,而不是鬼推磨。
左右权衡后,诺凌选择抛弃掉后者这个比较累人的想法。他不去打工了,他打算按着目前的方式继续坚持下去,半个月后如果还没接到合适的戏,再考虑打工。他又将预算掐去五分之一,留给下个月——被刷下来的几率显然比被选中要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算完资金,诺凌活动两下手腕,慢悠悠地转着两侧腕部,他突然想起来左手有伤,不能大幅度活动,这擦破的皮还没开始愈合,又因他的疏忽整体撕裂几分。好痛,诺凌咬着牙嘶了声,转头走向洗漱间,用右手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起头,水珠挂在他的头发上,滴滴的水落在水盆里,正巧水龙头也没拧紧,两处水声便默契地协同演奏起来,弹出滴答滴答的乐曲。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诺凌竟觉得陌生。他仍和平时一样,留着短短的头发,长着标志性的红色眼睛,但他不敢仔细看镜子里自己的眼,他的眼白上布着血丝,原本好看的红眼睛在这时竟变得可怕起来,他赶忙将双眼闭上,再用右手遮住心灵的窗户,凭着直觉走到床边,然后,倒下去。
随后他关上灯,于黑夜中睁开眼。
手机被诺凌压在掌心下,诺凌挪开右手,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熄屏的手机。
顶端的呼吸灯一闪一闪,好似夏夜里,抱着灯泡飞行在草丛中的萤火虫。
这就是光芒吗?黑夜里,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照进渴求它的人心中,也是温暖的。
诺凌之所以选择再坚持半个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信念。离开花影的前一天他还在脑中绘制蓝图,同时他暗暗告诫自己,他可一定要被选上,因为除了表演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抛弃了之前的全部。高二那年选专业,诺凌毅然决然走上表演的道路,不顾周围人的反对。班里的同学总是拿此事调侃,说以后咱们班要出一位大演员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们签名。可他们说出来的话,明显是在挖苦自己。诺凌笑着应允了,然后板着脸去上专业课,再板着脸回到家,那段日子,诺凌自认为过得快乐。痛并快乐着。
结果走到现在落到这般田地,是不是该,稍微后悔一下?
不后悔,不能后悔了。但也不会让自己感到后悔的。
诺凌摇摇头,合上眼,准备迎接他在外漂泊的第十六天。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期间诺凌接到一通电话,何墨打给他的。电话里何墨说他将来要在四季镇定居,最后的任教地点也确定下来了,确实就在一中。
诺凌嗯嗯地回应着友人的电话,一时间心情明媚了片刻。挂掉电话,他猛地垂下手,侧目望向没吃完的馒头,拉长嘴角,扯出一声冷笑。
“这钱,还真留到下个月了。”
“算了,看看今天去哪里找工作,人总不能被饿死。”
但诺凌没找到工作。六月的最后一天,他什么也没做。
风和日丽的白天里,他走在街上,第一次觉得世界对于他来说是多余的。
喧闹悠闲的夜晚中,诺凌仍然在街上,抬头,他看着高高悬起的路灯。
那光芒,何等明亮的光芒啊,照映在诺凌清澈的眼眸中。
他望着那灯光,咧开嘴笑了笑,回到酒店却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因为那光太温柔,像极了,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而那些光源,根本就不是萤火虫。它们是路灯,是手机,是非自然的发光体。
其实萤火虫从未来过,黑暗的路上始终只有一人苦撑。
诺凌掏出手机,他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一个许久未联系的人的电话。
拜托了,请你听听我说的话。
发着亮的手机,屏幕那边的人,你是我的萤火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