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冥冥之中(1 / 2)
成婚当天,一大早,穆夫人就开始张罗家里的大小事务。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穆三阳昨日被打得内伤深入,此时在床上难以起身,但她也并非没有别的麻烦:
先是之前给一对新人做的衣服,一大早铺展开来,却发现有好几处都被老鼠咬了破洞。再然后,接新娘的轿子放在院子里,顶棚却不翼而飞了。最让穆夫人几乎晕厥过去的是,新郎官的红鞋不见了,那可是她绣了半年的作品。
于是一大早,穆夫人就让每一个会针线活的佣人去补衣裳,找隔壁大户接了之前接亲的轿子,也不怕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只有那双红鞋,把穆夫人难住了。
“我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的,您别急啊,穆夫人……”小六在旁边见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便主动想帮忙,却被一向温柔的穆夫人大声喝止。
“不能找!不能找鞋,呸呸呸……”
小六恍然大悟。原来穆夫人别的都不怕,怕的就是一个“鞋”字。“的确啊,成婚当天一大早,若是全家都开始找鞋,再结合之前玉佩被摔碎、穆老爷去了趟张半仙人那回来后便多了几分古怪,怕是真不好的预兆啊!”
就在穆夫人和一众家丁一筹莫展时,穆寅从穆三阳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见到穆夫人就在门口不远处,第一反应竟然是闪躲,但很快又恢复了阵脚,走上前询问道:
“夫人,怎么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坐着?”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从儿子房间里出来的?”
穆寅一下子又慌了,双手无处安放,他当然得去儿子房间,昨天被打成那样,若是不一夜敷换三次药,穆三阳今天怕是连地都下不来。
“儿子醒了吗?没醒最好,我们还有件大事没办好啊……”
接着,穆夫人把今天早上的事情都跟穆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找不到鞋时,她几乎是用蚊子声在穆寅耳边说的,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一样。
但穆寅却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
“没有就没有吧。不碍事,早点去接亲吧。”
这回轮到穆夫人慌了神,“接亲?……没有红鞋,怎么能接亲呢?”
“小六,你带几个人针线活儿好的人,把穆公子的褂子下放多三寸,不,五寸。到时候处处小心点,不露出来,那穿什么鞋又有谁知道呢。”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穆三阳被父亲从床上拖了下来,并且换上了最猛的一记麻药,此时穆三阳,后背已经没有感觉了,哪怕是用锯子划过,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又被人一通安排换了衣裳上了轿子,就这么出发去接亲了。
到了蒋家,先是给见到的每一个蒋家人都双手奉上红包,然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不用穆三阳操心了,每一步都是媒婆说什么,他做什么,每一句话也亦是如此。直到新娘蒋双双上了轿子,穆三阳坐上队伍最前头的白色骏马,没人在乎穆三阳是谁、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在这边不过是一个工具,连外人都算不上。只有当轿子起了,锣鼓声响彻邻里,接亲的仪式这才算结束,轮到他穆家上场了。
从蒋家到穆家这段路不长,最多也就走一个时辰,本来足够给穆三阳醒神的了。但说来也奇怪,穆三阳却没有任何感觉。
不仅仅是他的背没有感觉,实际上,穆三阳有些害怕,他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但他又无法形容。即便他尝试找一些词汇形容,他的脑子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检索词汇这个想法就像是丢在深水潭里的一颗石头,除了表面的涟漪外,没有任何反应。
他也不是没有试图跟人说话,他想要跟媒婆说,等一下,他不太舒服,但等媒婆被叫过来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反倒是媒婆让他说什么,他答应得很快,再长的话他也能复述出来。
而这种感觉离穆家越近,原以为会消除,可能是紧张什么的,但却恰恰相反,这种被掏空了灵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快要到穆家前,穆三阳甚至在马背上呕吐出来,但吐完满眼眼泪、满嘴腥臭,却一个字也还是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用手把呕吐物抠掉,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到了穆家,媒婆再一次张罗了一切事情,她把新娘的轿子先放在了大门外,但特意叮嘱四个轿夫无论如何不能着地,就这样撑着等着。四个轿夫很是兴奋,他们可是今天收入最丰的,代价不过是举一个百斤不过的新娘。然后媒婆把新郎官请下马,带着新郎官和穆慈、穆寅、穆夫人和所有穆家亲属在大院子里齐聚,不紧不慢地把各种各样的规矩都讲了一遍,谁做什么、谁不做什么、谁不能出现、谁什么时候就该出现……
一切就像是河水带动水车一样顺畅,只有到了穆三阳这时,媒婆着实有些担心。
“新郎官,你可要打起精神,这回了你自己的家了啊!”
穆三阳微微抬起头,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他从媒婆皱巴巴的眼窝里露出的惊恐看出,他的笑容并不太成功。
媒婆还打算再追问下去,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这时穆慈咳嗽了一声,穆寅连忙扶过媒婆,解释道:
“昨日偶感风寒,三阳可能有点偏瘫,不打紧,过了中午的婚事,我给他准备好天麻,吃几个疗程便好。”
“原来是身体抱恙。这是在穆家,就这点小毛病,我就不越俎代庖,还操空心了。”
说罢,媒婆便又风风火火地去张罗别的事情了。穆慈在前厅稳稳坐下,闭目养神,穆寅开始招待来访的宾客,家里的家丁们也都忙前顾后,只有穆夫人看着像尊雕像一样呆呆矗立在大院里的穆三阳,两行眼泪不停地流淌。
她慢慢走上去,轻轻地附在穆三阳耳边,问:“儿子,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妈说啊。”
穆三阳没有反应,穆夫人又问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反应。她只好绕到穆三阳面前,却只见同样的两条热泪,滚烫地从穆三阳的眼眶里涌出。
穆夫人还想追问,但已经来不及了,唢呐已经吹响,宾客已经开始起哄,媒人也开始请穆夫人回到主座。
最终,在一片喧嚣中,穆三阳在媒人的引导下,像一具僵尸一样,朝新娘的轿子走去。他掀开轿子的红帘,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盈莹可握的玉脚,像小兔子一样娇羞地缩了一缩。媒人让他抱起新娘,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就将新娘抱在怀中,新娘又像小猫一样,朝他的胸膛上蜷缩了一下。直到走过众人的欢呼,来到前厅的两团红色的跪垫前,他才被允许把新娘放下。两碗红色的茶盏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先后向穆慈、穆寅敬了茶,而后又在冗杂的规则下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经历了这么这么多,在日头已经将近午时的时候,两人即将对拜,媒人示意穆三阳可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了,终于,可以见到新娘的真容了。
但穆三阳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