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半仙人(2 / 2)
小六稍作思考,想说点什么,但又面露难色。
“你说,不怪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三阳没好气地催促。
“穆公子,那我可说了。”小六停顿了下,就在他再次开口说话时,穆夫人房间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吹得正对窗户的穆三阳眯起了眼睛。
“镇上的李屠夫有一次说自己梦见了鬼,是一只猪头人形的鬼,说平日里李屠夫杀了太多猪,手脚又不麻利,许多猪兄弟到了地府都没个整形,如果李屠夫还这样下去,他就会被一块儿五花肉活活噎死!他去找张半仙人,张半仙人说,手脚麻利是改不了了,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但少杀点猪是可以的,杀羊、杀鸡都可以,同时还给了李屠夫一个骨头手链,上面一共有6根猪骨头,说是戴上了杀别的生就不怕了,因为猪的骨头腥……”
“你这故事也太长了,啰里八嗦。”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穆三阳听到一半就去关窗了,再做回来时,面色已经不如刚才的跋扈、红润。“最后咋的了啊?就没事了呗。”
“最后,李屠夫没忍住,还是猪肉卖得好,于是重操旧业,继续杀猪。结果,在一个早上,李屠夫在砍下第一刀的时候,猪骨头手链突然自己就散开了,掉了一地,然后当天中午,李屠夫就真的被一块儿五花肉,活活噎死了。”
这番话说完,穆夫人开始抽泣起来,穆三阳也没找到能开玩笑的话头,他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摸了摸碎掉的玉佩。一屋子人,安静得像是在警惕什么东西的到来。
“穆先生,是不是落到自己头上,真要相信我这个半仙,倒犯难了起来?”
张半仙人闭着眼,微微一笑,弄得对面的穆寅很是尴尬。穆寅心想,这张半仙人岂止是仙人,连他和穆老先生的矛盾都知道了。长久以来,穆老先生可能是因为医术精湛吧,对神鬼阴阳之说向来是嗤之以鼻,但穆寅却对张半仙人深信不疑,为此父子俩没少争吵过,有时穆寅感觉疑难杂症确实无药可救,就会跟患者明说,让患者去找张半仙人试一试,说不定可以逆天改命。但有那么几次话传到了穆老先生耳朵里,气得老人家想关了医馆,从此闭关不见人。
但这也不是穆寅垂着头不敢作答的唯一原因。即便没有穆老先生的反对,他也不会真的让穆三阳一辈子戴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玉佩。穆寅打心底里,还是觉得这种疑神疑鬼的事情,不值一信。但他又不敢对面前的张半仙人明说,他还是想知道张半仙人知道些什么,哪怕是牛鬼蛇神的一派胡言。
“穆先生,我就不卖关子了,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给你们穆家的那块玉佩,昨天夜里被穆三阳摔成了两半。”
穆寅瞪大了眼睛,当下便又跪了下来。这回,张半仙人也没叫他起身,只是继续说道:
“如果是碎在今年以前,也不打紧,我们再找另一块儿阳气更盛的玉佩便可,但碎在公子16岁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帮到穆三阳穆公子了。”
“张仙人,您……您可不能就丢给我这么一句话啊!”
“当然,我不会只丢给你一句这样的话。虽然我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但您,穆先生,您作为穆三阳的父亲,还能再做一件事。只是恐怕……”
“您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穆寅一定拼了老命也要做到!”
张半仙人叹了口气,神色中透露出的并非是无奈,更多像是一种惋惜和怜悯。
“穆先生,我知道您在张罗穆公子的婚事了。但我能告诉你的破解之道,恰恰是不能让穆公子成婚。您能接受吗?您能选择相信吗?”
穆寅当下脑子一翁,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镇定,回答道:
“不打紧,再找便是,如果真能救我儿一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张半仙人这时突然双手抓住了穆寅的两个手腕,穆寅惊讶于张半仙人的力气之大,像是习武之人一般,跟他飘飘然的神仙模样相去甚远,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张半仙人便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穆先生,我说的并非仅仅这一次,蒋明的女儿蒋双双不能和您儿子成婚,不是单指这一次。您,懂了吗?”
穆寅深吸一口气,脑袋一片空白。他直愣愣地盯着张半仙人,没有任何反应。张半仙人像是早就料到如此一般,又狠狠地握紧了穆寅的手腕,这才让穆寅回过神来。几乎是一瞬间,穆寅的眼眶里充盈了泪水,他沙哑地问道:
“可是这是为什么啊?为了什么啊?张仙人,我总得知道为了什么吧?这可是我们穆家的命根子,是我们穆家的脉啊!”
张半仙人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穆寅强忍着快要翻起的怒火,轻轻推开了张半仙人的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继续沙哑地问道:
“那我若不这么做,又会如何呢?”
房间里,两位在襄平县德高望重的前辈,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张半仙人怎么想的,穆寅并不知道,穆寅怎么想的,张半仙人却早就意料到了,但穆寅并不在乎:
这是要断他穆家的根和脉。
他不可能就此接受,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也要一个说法,更何况,他眼前的张半仙人,看起来还煞有介事一般。
穆寅哼了一声,态度从刚才的毕恭毕敬,变成了目中无人。他挺直了身板,像是从哪里借到了胆子一般,大声地对张半仙人说道:
“怎么了?这也天机不可泄露吗?张半仙人这生意好做的很,我们穆家给人看病,即便治不好,也会告诉这病人还剩几日光景。怎么,张半仙人这铺子,连这都不能说?”
“穆先生,如您所说,我只是个半仙,从来都不是什么仙人。”张半仙人虽是满脸不在意,但话里却仍有话。“为了什么,如何破解,不破会如何,我全都知道,但之所以我只是一个半仙,也就在于此,人世间这千万人五百年间的的因缘际会,放在仙界只不过是须臾间的一抹烛光微颤,何足道也,如何道也?”
“是不足道也,还是,道不出个所以然?”
“道了又如何?道非道,不谋也。”
穆寅感觉到后背一阵发汗,他再也不想说下去了,因为他明白,即便再说一万句,他也不愿意相信,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能选择相信。穆寅就这么杵在原地,满头大汗,原本笔直的背梁又弯了下去。这次,轮到他也双眼紧闭,不愿意再看张半仙人哪怕一眼。
这时,张半仙人挥了挥手,穆寅身后的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走吧,穆先生,你我的缘份也就到这了。世事难料,我们也许还能再见。”
说罢,张半仙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穆寅呆呆地缓慢走出房间。屋子外,一池子红色的夕阳洒在青墨色的茶园上,穆寅的骏马啃咬着路旁的青草,投下长长的影子,从穆寅的角度看过去,竟像是自己无助的人生,被这抹猩红的晚霞撕扯得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