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水悠悠(2 / 2)
“怎么也得几十万银元!”
“那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我们两个穷光蛋。”
孟桢安慰地搂住她,拍一拍她的背,并喂她喝下最后一点儿水,看着她还算稳定的神色,温柔地笑了。
“你看他那位冷夫人,真是吓人,每天拉着一张脸,活像别人都欠她八百贯钱似的。”顾若慈对着正在品茶的冷韵嗤之以鼻,很快她便挪动座位和那位老妇人坐在一起攀谈起来,而胡弗欺则十分有兴致地旁观一老一少对弈的棋局。
“还有他们那位管家,幽灵一般,不会笑似的。”
“每天跟在这么两个难伺候的人身边,这管家一定很能吃苦头。”鹿平洲同情地说道。
“是三个人,还有那个每天看起来不想理人的少爷。”顾若慈补充道,“难道做东家的都这么抠门儿吗?朱鸿盛、丛沅夫妇两人一个仆人都不带,胡弗欺三个人只带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他们这些做生意的真是搞不懂。”
众人心有所悟地点点头,只是没有人再说话。在他们坐到疲乏困顿无聊至极的时候,沈含柯穿着从未换过的一身粗布夹袄步到上层甲板来了,她的儿子途遥依偎在她怀里无精打采的,病恹恹的样子和几个小时前疯疯癫癫撞到老妇人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途遥拖着鼻音重重地咳嗽了起来,银发妇人看了他一眼便和对面的冷韵继续品茶了,这时候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笑起来,他又赢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沈含柯只是抱着儿子上来吹吹风,看看江景,但却没想到坐下不久这女人便叫来一个服务生,破天荒地为儿子买了一盒糕饼。当服务生捧着糕点走到他们面前时,那孩子兴奋地两眼放光,但仍旧看得出他脸上的病容。他的母亲面带微笑地望着他,眼里却满是悲痛。
“这小孩子也太容易生病了!风一吹就发起热来,纸糊的一样。”顾若慈叹着气说道。
刘醒转过身来,温和地说:“所以我们能活到这么大都很不容易。”
“是吗?”
“对啊,任何一场疾病或者意外没有挺过去,你的一生就结束了。”
“这种意外包括谋杀或者自杀吗?”
“当然!”刘醒点点头。
“听说你们在谪仙楼的时候这小孩子差点儿被朱鸿盛揍一顿?”
刘醒点点头以示正确,云蕖在一旁听了也加入谈话:“幸好丛夫人没有计较小途遥弄脏了她的衣服,否则途遥妈妈一定赔不起她。”
顾若慈看着正在温柔地哄孩子的沈含柯问道:“听说她昨天都要跟人家拼命了!”
“她的确很生气,她只是担心途遥会受伤吧。”
刘醒说道:“女人做了母亲就会变成一个时刻准备搏杀的战士,所以千万不要招惹她们的孩子!”
顾若慈哧哧地笑了起来:“说得你好像是一个妈妈一样!”众人听了跟着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顾若慈思索着问道:“不过,你说沈含柯一个没有钱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去上海干什么?嗯……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去玩儿的!”
云蕖第一个说:“有可能是回家去吧。”
鹿平洲反驳道:“不对!他们说话都是江城口音,不是上海人。我猜是去走亲戚,大概她的丈夫去世了,你看她一路愁眉不展,似乎有很多心事。”
孟桢道:“也许她丈夫就在上海呢,愁眉不展是因为坐船不舒服,晕船。”
“不对,你看她带那么多行李,肯定是走亲戚的。”
“也许……”顾若慈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恐怖起来,“她和胡弗欺有过节,和杨复一样,是跟踪胡弗欺准备趁他不备把他杀掉!”
“你又犯病了是吗?哪有带着自己儿子来杀人的,闭死你的嘴!”孟桢一把扯过顾若慈,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来。
“说不定人家就是出门来玩儿的,你看途遥这一路上可开心了,你说对不对,侦探先生。”
刘醒望一望正在坐着看江景的母子二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随后他的目光转向棋局已经结束的两人身上,饶有兴趣地说道:“不过我知道这三位新客里谁是郑医生。”
“是吗?”鹿平洲一听来了兴趣,“我们可还没和他们说过话呢。”
“已经有人说过话了。”
“什么意思?”
刘醒向着对面努努嘴,“做医生的但凡见到病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两眼,无论是否救治,而刚才沈夫人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这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微微动了一下眼镜,我想她就是郑医生了!”
“也许她只是凑巧看了一眼,我们几个都看了,难不成我们都是医生了。”鹿平洲反问道。
“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沈夫人身上!”
“另外两人心思都在棋局上呢,”鹿平洲仍然不信,“那戴眼镜的年轻人斯斯文文,颇像有体面身份的人,他才更像是一个医生。”
刘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顾若慈也加入争论,但他认定那老者更像是药铺里有资历的老中医--因为他头发秃秃的。
说到这时,鹿平洲摸一摸自己光溜溜的圆脑袋,尴尬地望着她,在众人互相对望的眼神里顾若慈当先爽朗地笑起来。这时候冷韵扶着身子站起来,再次向老妇人致谢:“真是多亏你了,我一定遵照你的嘱托。”她轻轻一笑,说道:“午后愉快,郑医生!”鹿平洲惊惧的眼光从老妇人的脸上落回到刘醒身上,脸色苍白地望着他,说不出话。很快对面的棋局宣告结束,老者慢步走回船舱去了,郑医生起身离开,刘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微微一惊--她的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白花。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年轻人则端着一杯酒加入了他们的聊天,他说话爽利有条理,对各地风貌人情都侃侃而谈,每个人为他的气度而折服,当他介绍到自己是一位语文老师时,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夸赞这位年轻的陈酉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顾若慈犹豫着听他说了一会儿话,在确定他是一个不会因自己的问题而气恼的和善人后,终于发出了大家的疑问--他和另外两位老人是什么关系。陈酉听完一怔,解释道:“我是在船上认识他们的。”众人听完兴趣索然地摇摇头,随后刘醒花了整个午后的时间来听顾若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恐怖小说创作。在即将返回房间的走廊上,他遇上了胡弗欺的管家寒弥,他和掌柜杭南书面色难看地走出来,见到刘醒两人都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寒弥向刘醒点头致意,“刘先生,下午好。”
“胡少爷还在房间里吗?”
“是,”他点点头,随后说道:“但他谁都不想见!”
刘醒失望地点点头,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先生,请等一下。”胡幼辛佝偻着身子,满脸憔悴地站在他眼前,他似乎生了一场大病,他好年纪的精力和俊俏的容貌几乎快被消磨殆尽了,刘醒劝道:“胡少爷……”
“你看见了,他们根本什么也不在乎,我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也许他早都知道,但是什么用都没有,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只有我自己像一个多余的傻瓜……”
“你这样的想法实在很危险,无论是悲伤还是仇恨,你不应该放纵任何一种感情吞没你自己。”
“可我做不到,我实在是做不到……”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任何一场梦都有醒的时候,无论是美梦抑或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