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是梦吗?2(1 / 2)
山门前面,通天的石柱陡然崩塌,“有竹书院”几个字,颓然的落在地上,叫人触目惊心。
苏铃儿失魂一般,荡在山间的路上,她抬起手来,似乎想补救些什么,几块砖石升起又落下,伴随着一声叹气,最终还是脱力一般的砸回地面。
印象里,书院虽比不上仙门那样强大而不容侵犯,却也是天下诸人的向往之地,尤其是大先生本人,身上总也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味道,半仙之人,怎么会任由书院被欺负,落败至此?
嗣神会——我不去灭了你们,他们还欺负到这里?苏铃儿淡笑一声,只觉得荒唐。神会凭的什么!书院也是他们可以染指的吗!
还不等她想的明白,观门处传来一声巨震,苏铃儿心至而身至,一抹烟的功夫,就来到了墙外,看到观门那“弱不经风”的围墙——塌了。
苏铃儿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一片整洁干净的衣角。她手掌一移,平开了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山石,一大片砖瓦在她的愤怒中裂成了碎片。
“黄姨!”苏铃儿看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发疯的身影。
黄莺半个身子沉在血泊里,脸上一片灰色,看不清面色。
清铃响起,萦绕在四方血气里,清淡却刺耳。
黄莺的手抬了起来,气若游丝的说道:“铃儿……你去哪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苏铃儿的脚步停了下来,握着的拳头颤抖的不成样子,书院黄昏的阳光刺目,扎得她眼睛生疼。
“我想你,想看看你。”黄莺的声音轻轻的。
苏铃儿不敢看她,也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一走近,就确认到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实。
黄莺不出声了,苍白的五官沉进了血泊里,变得愈发模糊,唯有右手紧紧攥着的一只玉铃,白光透出来,晃的人眼睛疼。
那只玉铃——正是苏铃儿生来便带在身上的襁褓之物,被黄莺捡了回来,如性命一般的护住。
身后响起了狂妄的笑声,这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不知喜怒,此人从书院走来,身着玄袍,一张脸潜在兜帽里,几声大笑过后,才迟迟的咧开他横到耳朵根的血盆大口。
“瞧……你逃得越多,害得人越多。”那声音不甚清晰的说道。
苏铃儿衣诀狂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一掌推了出去。
袍内的身体受了七八分的力,笑声陡转,变成了惊诧,呕出的鲜血把嘴盆染的更红更大,身子摇摇欲坠,却依旧维持着神秘。
“这是什么?”玄袍之人疑道。
“应这天杀的预言,我觉得自己可以毁天灭地。”苏铃儿笑道,“不过……我更乐意先折磨死你们。”
玄袍之人不悲反喜,桀笑着展开双臂,背靠在刚才余掌一击之下的废墟上,大声道:“你看,这一切是不是如我们所料?灾煞就是灾煞,书院又被你给毁了。”
苏铃儿怒不可遏,骤闪之后,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想把那阴暗的嘴脸从兜帽里拉出来,碾碎——谁知抓到的却只是一件没有实心的,空空荡荡的斗篷。
“滚出来受死!”苏铃儿喝道。她踏过废墟,俯身来到了黄莺身旁,细心将她藏了身后,玉铃一如既往的散发着柔软的光泽,被那只粗糙的右手紧紧攥住。
一直到现在,苏铃儿才有勇气回握黄莺的手,动作又轻又柔,直到确定感受到了一点手心的温度,才将其小心的放在一旁,也顺势将自己的玉铃收了回来。倏然之间,一股安定的力量,从腕处绵延,温热了她的胸口。
玄袍里的面孔饶有兴趣的看着苏铃儿,似乎是觉得很可笑,桀桀道:“你一个灾煞,也想保护别人?”
“滚开!”苏铃儿厌恶道。
“咯咯咯咯咯……”这声音笑的似人非兽,人畜不分,“你得到了这等霸道的法力,又有百年的怨气傍身,怎么还不入魔?”
苏铃儿抓不到那些影子,一片眼光缭乱,四处都是玄袍,任凭她一腔怒气,十分功力,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扑了空。
“看来还要我们再帮帮你。”那声音贪婪道。
“你们!是谁?究竟是什么东西!”苏铃儿质问,她印象中嗣神会神秘,总是以长袍示人,神会的顶端坐着十多位长老,其中虽也有法术通天者,却不见得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甚至于眼前的玄袍都多了层诡异,苏铃儿很恍惚,不确定是不是盲了,竟有些看不清颜色。
“你们是嗣神会,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苏铃儿问道。
“我们是神使,是天下人心。”那些玄袍齐声道。
“放屁!”苏铃儿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面对的力量到底是什么。”玄袍道。
“是什么我都可以杀了你——”苏铃儿觉得背心之处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这一身功力虽来的莫名其妙,却让她感到踏实,第一次有了直面污浊命运的底气。
“这么想躲,我就让你们无处可躲,散成一团灰烟怎么样!”苏铃儿狞笑道。
凤翎骤然绽开,化出一片炙热火海,苏铃儿脚踩烈焰,不避斧钺,她偏要在一片泥泞和破碎中,浴火重生。
四周玄袍来回窜动,它们始终逃不出熊熊烈焰,各式各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苏铃儿左手斡旋,掌着圆盘一般,淡淡道:“这里的四方有结界,你们逃不出去的,认命吧。”
一番言语里有说不出的狂傲。
苏铃儿随手扯来一截烧成渣滓的宽大斗篷,按在地上:“我虽还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搞不清你们是什么东西——但好像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嗣神会要追杀我十三世,甚至不惜为了我,造一个灭世的预言。”轻笑转成了狂笑,不留一丝一毫的遮掩,“因为你们怕我呀……”
天空中传来穹音:“不,是你怕。”
刺目的白光再次袭来,狂风骤起,铃声大作。
玉铃拼命摇晃,几乎要将玉身摇碎了,也摇醒了百年尘封的秘境。
她觉得自己受困于四方天地,掠过一世又一世浮华泡影,神识游到了很远很久以前,那里是梦魇的开端——天地激荡起浩瀚淋漓的灵气,几道潋滟的波光画影,磨出了一只无瑕玉铃。
空悬几缕清音袅袅:解忧铃——锁天地至怨,化缥缈清风。
“当真是愚昧,只有最蠢的人,才会浪费天启的灵力,化这等无用之物。”玄袍里的声音轻笑道。
苏铃儿大恼,心底涌出一大股没来由的脾气,她不顾法力的消耗,也看不清光影中有什么,结结实实的打出去了几个火团,纯粹是为了发泄。
与此同时,铃铛摇晃的更加明显了,几乎是狂躁。
“躲在灵器的庇护里,却逃不出宿命,胆小鬼。”玄袍大笑着。
经此种种,苏铃儿已经想明白了,她不打算再逃。更何况此刻只有别人怕她,哪还有她怕别人的道理?
“不过就是灾煞二字,我认了就是!我不光认下,还要肃清所有嗣神会的爪牙,让天下无人敢言!”
“可是——你真的敢直面过去吗?”玄袍窃窃道。
苏铃儿道:“有何不敢!”
沉淀百年苍茫之器,被她一股脑的掀开,再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
一时间,河水逆流,覆水重收,冬日开花,夏日结冰。一切不可思议,乱相因果的景象,都清晰的展现在她的面前,颠覆着她的识海。
她眼睁睁看到骨血背叛至亲,臣子诛杀君王,友军互相操戈——原本威名赫赫的将军,在一夜之间众叛亲离,被人言打入地狱。
天昏地暗,从未有过的悲怆,从内向外的刀刀凌迟着她,好像一颗心被生生撕开,又被小心翼翼的缝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指甲剜进皮肉,血泪不止。
她听到自己的诘问——
“历劫半世,我未解诸法因果,不忿天道循环!唯看到人命微薄,不轻不弃,坚忍逆行!然天神倦怠昏智,干名犯义,罔顾规常,所谓沉沦——究竟沉沦的是谁!”
“回答我——!”
“既如此——这样的天地规常不循也罢!大不过散尽气运!受困天劫之间!”
原来这十几世的命运皆是选择,是她自己亲笔写下的。
玄袍装腔作势起来,声调变得愈发的令人恶心:“哎呀呀……究竟是生得怎样的恨,才能说出这些话的?”
“不人不鬼的东西——与你有什么干系!”苏铃儿怒道。
“坐拥令万物臣服的力量,何苦拘着自己,委屈自己,让那些脏东西凌驾在你的头上?”
苏铃儿咬牙道:“那些脏东西,不就是你们吗……”她喘着粗气,伴着心口来回碰撞,几欲跃出的律动,似乎是用尽全力,才得以保全呼吸。她笑——多了几分悲,少了几分躁,但还是努力的平静下来,对着玄袍说道:“你们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些吗?不过如此罢了,能奈何我什么?”她轻笑,绝不手软的再予一击,眼看几个玄袍燃成了黑灰。
“知道这些,就能减轻你们的罪恶,叫我不计较吗?或是动摇我,让我堕成魔头——”正说着,苏铃儿觉得自己的背心长出来了骨头,一阵撕心裂肺击碎了她的意识,识海结出了飘然凌空的幻羽,正是鬼车村遇到的那只红羽。
一瞬间,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传来巨痛,让她觉得自己正在淬炼成什么怪物,她咬牙道:“成魔——有什么好……变得和你们一般……丑?难看死了!”
那声音动摇了,顿了许久,才又一次咯咯笑起来:“真是比想象中难缠啊……”
就在这个间隙,玄袍四散开来,陈列到书院的七棵千年灵树下,以法诀引出漫天流光,有浅浅悦音盘空吟唱——是山灵之歌,阵中自成一方世界,将一切不容道法之物困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