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那好,用我全部的实力迎战您,那才是对您的尊重。”雪方朔长刀举过头顶,刚才退却的武士们又聚在了一起,悄悄地在雪方朔的身后汇聚。
此时王后就站在街边的雾气里,她身上已经披着小霜儿带来的袍子,长袍披肩坠地的她在围观的人群里依旧雍容华贵。
烈炎看向母后的时候,她正盯着星月夜的二楼上,脸上遍布愁云。
而星月夜的二楼,那个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一身红衣,双手拄在栏杆上,也正看着她。老板娘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可是却有几分凌厉,带着一种看不见的心理克敌的杀伐。
“母后,你怎么了?”烈炎看着母后难看的脸色问。
“你父皇和那个女人……”王后想说什么,可是她突然住嘴了。这个孩子还小,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炎儿,”母后说,“天气有些冷,母后想要回宫了,过一会儿你自己回来吧。”
烈炎看了一眼母后,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那么单薄,在夜晚的雾气里似乎有些颤抖。
“母后,你不看看父皇上阵的样子了吗?他披上战甲的时候很霸气啊。”烈炎对着母后的背影说。
母后停了那么一瞬,但是没有回头。
“我陪他走过他最低谷的岁月也看过他的辉煌。很多年他上阵杀敌的每一战我都在他的身旁,担心他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每一次他出战,必定取下敌人的头颅。”母后说,“但是现在,似乎再也不需要我了,会有别的女人分享
他的荣耀,担心他的安危。”烈炎还太小,他并不明白母后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母后话语里的忧伤,仿佛带着秋霜的寒意,让烈炎也觉得有点冷,有点难过。雪国的国王雪方朔一生里打过无数的杖,每一战王后都在他的身旁,除了这一次,在他真正上场之前,王后披着她的袍子回了她的寝宫。那的确是一个很冷的夜晚,但即使寒冷,王后她披着袍子也可以看着她的夫君打完那一场漂亮的战,但她离去了。关于雪王雪方朔的风流事在民间已经有很多传闻了,但是王后一直闻所未闻。那个夜晚看见那个红衣的女人的时候她突然心痛刀绞,想起很多年前她被人捆绑在火葬场上,雪方朔不顾群臣的反对纵马来救她。
“我这一生宁可负了天下人我也不负你。”那时雪方朔说,“这一生你就是我的全部。”
雪方朔已经算得上是帝王中的极品,他一改帝王后宫佳丽三千的古制,婚后一直只有王后一个女人。
“我说我爱你,这是一个誓言,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都还有效。”大婚的那天,他对她说。这是她在模仿他的口吻。他领兵的时候就对士兵们说,“我说我要带着你们功成名就,这是一个誓言,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都还有效。”她这么说的时候很认真,因为这是她的心声,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一生珍爱的东西不多,但如果爱了,就会付出她的所有。
雪方朔已经立马站在大道的中央,他的身后是五千精锐的铁骑兵,两边商铺的屋檐上退却的士兵们也拉满了弓。
他提着他的刀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那个老人,老人坐在马上,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带刀的雪方朔。
世界上的每一次对战都不仅仅是力量的较量,也是心理的博弈。所有优秀的将军在阵前都要善于掌握这种气势,然后在心理上彻底压垮对方。
此事雪方朔带领两千骑兵,两千弓箭手,一共四千人在这宽敞的街道蓄势待发,他占了人多的势,将压力推给对面的那个老人。
但是老人一动不动,面对着雪方朔的军队仿佛面对着漫山遍野的鲜花,老人只是微笑着静立在这朦胧的雾霭里,宽敞的风衣无风自动,整个人不怒而威,那种压力居然反弹了,这些跟着雪方朔冲杀了一辈子的士兵们居然有点畏惧了,看见这个老人的时候他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雪方朔在雪国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的王子时,受遍群臣的挤压也不得当时雪王的器重。雪方朔仰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里,雪花带着冰渣坠落。那时他们只是刚刚走进军营的新兵,却为了荣誉为了野心愿意跟随这个不受器重的王子走上了他杀伐天下的战场。那一站里无数兄弟死在马革裹尸的战场。现在他们看见这个老人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畏惧,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战场,来自同乡的伙伴被人用长刀割破了喉咙,那么难过,那么伤痛,却那么怂,杀不完杀死自己兄弟的敌人。
现在雪方朔身后的这四千人,大多数跟着他已经超过十年之久了,十年间他们为自己的王打过数不清的战,但是还没有开始就让他们心里产生畏惧的还不多。
但是他们现在都有点畏惧这个老人,足以见得这个老人的力量。雪方朔高高举起他的刀。
“我的士兵们,”他说,“我们对面的这个老人叫做烟波客,他是天下群雄公认武道第一的好手。天下所有习武的人,都希望能够斩杀他于马下。今天你们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亲手杀死这个人,然后你将被天下所有的武者记住。你们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出人投地么?”
雪方朔顿了顿,然后突然提高了声音,“今天如果有人杀死他,那么我承诺,他的子孙,我们雪国代代封侯!”
听着雪方朔的话,士兵们的热血突然就涌了上来,一生与刀马为伴,雪方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们又找到了自信。这个自大的主人从来都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于是许多士兵跃跃欲试,骑兵们用刀鞘敲打着马腹,弓箭手们捻着手里的弓弦。
某一刻,雪方朔高举的长刀一挥,弓箭手们射出了弓弦上的箭。在箭雨的掩护下,骑兵们抽出了鞘里长刀,一齐发起了冲锋。
那一刻老人突然抬头,散发着精光的眼瞳看着漫天的箭雨,忽然伸出拢在大袖中的枯瘦的手。一颗六角的雪花飘落在他的手掌上,然后瞬息凝结成了冰晶。老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整个动作他只用了一个瞬间,一个瞬间之后天空里的箭雨距离他就只有两三尺了。老人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他猛然捏碎了手心里六角的冰晶,那个瞬间冰凌突然从他的手里蔓延出来。没有人能够相信,一颗小小的六角的冰晶居然慢慢地崩碎,崩碎开来的冰晶在遇到冷空气的时候居然迎风暴涨,涮瞬间就笼罩了老人和他的马。
那些足可以射穿敌人钢盔的羽箭在遇到那些冰凌的时候却一丝一毫都射不进去了,滑落着掉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箭雨落下的时候骑兵们就靠近了,排列整齐的的兵马迎着老人冲锋。
老人再一次翻动手掌,尖锐的寒冰生长出来,形成了一把五尺的冰刀。然后策动战马迎着一整队的骑兵走了出去。他的马并没有冲锋只是缓步走出,但是他的马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马腿也极长,缓步走出的速度也仿佛骑兵们策动的战马。
骑兵们逼近老人的时候都纷纷挥动长刀,去砍老人的马,和大马上老人马镫上的腿。但是老人只用了一记平挥,前排的几个骑兵就从马上摔了下去。老人没有什么花哨。他只是挥出了手里的冰刀,冰刀的光影闪过的时候,奔驰的骑兵战马的四蹄突然就脱落了,鲜血形成血泉喷涌出来的时候,战马已经倒地,然后老人再是一招上扬的刀势,半空中摔落的惊恐的骑兵便被割开了甲胄,落地的时候从腹部到脖颈形成巨大的伤口,鲜血只溜了一瞬就干了,倒下去的士兵还没能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断了气。
但是老人丝毫没有停留,驱动着他的战马一步一步地走向骑兵营。大马的马蹄沉重地落在青石板上,每走一步都发出一次声响,然后老人一记又一记地挥刀,砍杀雪国的骑兵仿佛镰刀切开初春的小瓜。
某一刻,骑兵们突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向大马的两侧分流出去,拉开了一个更大的战场。一匹黑色的骡子从后军突起,直击老人的左侧。
雪方朔终于出阵了,他不愧是一个爱兵如命的人,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苦带出来的骑兵战士一个个地送在敌人的刀口上。
大马上的老人第一次回刀格挡。
“不错,不愧是以武力夺得王位的雪国的王,你这一记马上的刀术,在战场上应该很少遇到敌手的吧?”擦马而过的那个瞬间,老人说。然后各种奔出一丈,刹马立住。
雪方朔调转马头,再一次对着老人冲锋。这时候他身后的骑兵和街边的弓箭手都只是戒备着,没有再贸然踏上战场。这是雪方朔和烟波客一对一的战场,即使他们一起上去也杀不了那个人。更何况雪方朔是个骄傲的人,用那么多的兵力对付一个老人。刚才压上所有兵力雪方朔也只是想让他们试探一下对手,并不指望他们能够杀死号称天下第一武者的烟波客。
雪方朔的一生都纵横在兵马上,生平喜欢快刀疾战,所以他在刹住战马的那一刻猛然调转了马头,发起了他的第二次冲锋。
战马到达老人跟前的时候,雪方朔突然整个人地旋转,跃起在半空中。他的马本比老人的矮小,但他跃起的时候居然高达一丈。老人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雪方朔在半空里双手举刀,他跃起的时候战马从他胯下流了出去,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回过头来看着它的主人,他主人的刀上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这是战场杀伐中很少有人用的刀术,在对敌的那一刻将胜败完全赌在一招上。他跃起在半空中,全身的力量压在一把刀上,他想用这一刀批开面前的敌人。这种刀术最初是出现在原始的部落里,在部落战争的时候,暴力的男人将胜败寄托在一招之间。这是世间少有的精湛的刀术,它的力量和气势足以在一次较量中吓退最粗暴的敌人,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跃起的那一个瞬间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那一刀的攻击上,所以也就少了一些防御的巧劲。换句话说,当这一招被动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空门,都是弱点。
雪方朔现在发动了这一招,这无异于是一次赌博,他在赌自己一刀之下可以批来老人的头颅。如果他赌赢了,那是他的荣耀,如果他输了,老人会在他留下空门的那个瞬间,给他致命一击。
“不愧是雪方朔啊,”老人抬起头,缓缓地说,“这样疯狂的攻击,我也是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老人说完的时候不得不挥刀防御,凭他的眼里能够看清此时雪方朔全身的空门,但是他却不敢贸然进攻。如果进攻,他自信自己可以伤到雪方朔,但是他不知道伤了雪方朔之后,自己将如何躲过致命一刀。
“真是让我意外啊。”雪方朔说。然后双手挥动手里的冰刀,在头顶上拉出一道巨大的刀孤。
刀弧形成的那个瞬间雪方朔的攻击就到了。
雪方朔握刀的手上传来了剧痛,不是因为自己的双手遇上了老人的刀锋,而是因为巨大的震动。汇聚全身之力的一刀砍在了老人的刀弧上,巨大的反震力撕开了他的虎口。
“铛”的一声,那一口跟随了他半生的刀口居然崩碎了,一把上好钢材打造的刀此时只留下一个刀柄和半截断刀在他的手里。
雪方朔蹲在地上,喘了一口粗气,刚刚那一刀耗费了他全部的力量。落地前他亲眼看见那个老人头顶的刀弧和手里的刀一起崩碎成了冰渣。
他抬起头来,想要去看那个老人,这一看使他吃了一惊,马背上空空荡荡的,老人不见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雪方朔第一次失手,用尽了自己的全身之力还没能杀死一个老人,而这一刀完结之后他自己就完全失去了防御,也很难在短瞬间发起第二次攻击,这对于他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可能要了他的命。
“父皇,你的背后!”短暂的沉默之后,雪方朔听见烈炎的声音。烈炎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背后那个悠然自得的老人,此时他已落地,左手牵着那个女孩,右手上的冰刀完全碎裂了,但只在一个呼吸间,一柄新的冰刀又在他的手上形成。老人冷冷地笑着,将那柄冰刀推向了雪方朔的背心。
雪方朔突然感觉到了寒冷,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凝结在老人的长刀上。就在那个瞬间,他只有半截断刀格挡。
老人的刀刺在雪方朔的刀上,雪方朔就着刀势起身,两个人收刀对望。
“在刀术上,你的确有了不起的成就,”老人说,“可是今天的你却少了一些帝王的胸襟。”
他这么说的时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雪方朔,雪方朔依旧淡淡地笑着,“前辈为何这样说?”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只是想来帮你,但你却用你的刀对着我。”老人淡淡地说,“你一生握刀,难道不知道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么?”
“哦?”雪方朔饶有兴趣的说,“听你这口气,是我雪方朔的朋友啰,那请入殿长谈!”
雪方朔对着老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人和雪方朔并骑走向了皇城。
这个时候烈炎站在街道上,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有一股热血突然升腾了起来。
他缓缓地张开他巨大的光焰的羽翼,升腾到半空里,头顶是高悬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
“前辈,”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做你的学生?”
老人立住大马,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一身金色光焰的羽翼,连瞳孔都是金色的。
“你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老人问。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跟我父皇说我想习武,可是我父皇说天下真正的武术应该在战场中习得。于是那时我便问父亲,我说如果我此生上不了战场,我就不能学到真正的武术吗?然后我父皇想了好半天对我说,天下的武术只能在战场中习得,除非我的老师是天下第一的武者烟波客。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梦想着,梦想有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学生。”烈炎说。
“刚刚我就跟你说过,你已经不小了,你一定要把握好你自己的机会。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你说你拒绝我。我给你的机会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做你老师的。”老人说完,转身离去。
离去之前他大袖一挥,漫天的迷雾便消散了,天空里星辉灿烂,月影婆娑,街道上灯火通明。夜市又开始了,青石板的街道上人流如织。雪国朔方帝2年,天下第一的武者烟波客千里迢迢从南方来,成为了雪国的客卿。而雪国所有的人,都没能明白他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