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共饮逍遥】(2 / 2)
然而不得不说儒门的人酒量是真的浅,喝果酒居然又醉了……龙宿今日已经算是超常发挥。总共十八壶,再也喝不下了,游离的意识还撑着他儒门龙首的风范,闭着眼紧紧靠着玄鸣涛站得笔挺挺,醺得通红的面颊暴露龙宿醉意已深,他犹原潜意识地举着珍珠扇遮住自己的脸保持形象。围观的人群未免有些失望,开始给剩下清醒的玄鸣涛喝倒彩,玄鸣涛无奈地笑着,边摇头边继续未完的拼酒。他一手揽住龙宿的后腰,全力撑着喝醉的龙宿不至在外人面前出洋相,一手快速取过酒壶暴风喝干。
龙宿中途酒醒了一次,见玄鸣涛还在拼酒,迷迷糊糊地又灌了自己几壶,彻底把自己灌醉了。而玄鸣涛刚结束第七十壶,这才感觉有些脚步虚浮,差点没把龙宿摔地上。所幸酿酒师多年的酒量不是盖的,定了定神休息片刻感觉好多了,剩下的最后八壶也如风卷残云般被迅速消灭。
在众人一片道贺鼓掌声中,玄鸣涛接过酒馆老板递来的奖品。照理次等末等的奖品也该属于他们,但老板狡辩说要重新喝够五十壶才算达标,还是拉倒吧。
一手握着步摇,另一手勉强撑住龙宿,任龙宿像孩子般扒拉着玄鸣涛的脖子,靠在他肩头打着酒嗝说着胡话。玄鸣涛把龙宿拖出人群,打算背起来带走,但龙宿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还不停嘟囔着要继续喝,搞得玄鸣涛一个头两个大。
拿起步摇在龙宿头上比了比,玄鸣涛试图把它先簪到龙宿的冠髻上,腾出手来好把龙宿背走。但瞅着这满头珍珠又复杂的儒冠还是放弃了,万一弄乱了原有的发型,等龙宿醒过来要玄鸣涛梳头怎么办,他自己都不会束发。玄鸣涛施展袖里乾坤化纳收起步摇,小心翼翼将昏迷的龙宿负于背上,往江边寻一处清静的地方暂作休息。
谁知颠簸之下龙宿醒了,差点没吐玄鸣涛一身,玄鸣涛急忙把人放下,扶着龙宿就近靠在一棵水松边,将胃中翻搅的酒精全部吐出来。
“吐出来就好,没事了昂——”玄鸣涛像安慰孩子一样不停轻拍龙宿的后背为他理顺气息,又好笑又无奈地吐槽说,“明知自己酒量浅,逞什么能,幸好四下无人,不然多丢脸啊。”
龙宿醉得眼睛都睁不开,根本听不清玄鸣涛说什么,刚吐完就往后倒,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玄鸣涛眼疾手快将人接住,见龙宿吐得乱七八糟,把他自己的华丽儒衣都吐脏了,胸前的珍珠串上染了许多秽物。这下又开始犯愁了,清洁工作还是得轮到玄鸣涛啊!
……
“玄君,吾还能饮——”
“饮,吾陪你饮……”
“玄君,听琴——”
“听听听,吾弹给你听……”
“玄君,汝别走——”
“吾在呢,没走……”
“玄君——”
“在啦在啦,咻咻乖,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
龙宿醉得不省人事,不停唤着玄鸣涛,扒着这人肉靠垫躺得倒是舒服。玄鸣涛不厌其烦地应着,认命地将人打横抱起,再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歇脚。
心忖龙宿应该很不乐意直接躺地上,玄鸣涛用术法化出一块材质与羊毛毡差不多的大垫子,操心地帮龙宿把脏污的外衫脱下来,将人放到羊毛垫上,取出自己常备的医用银针,哄着醉酒后异常黏人的龙宿乖乖别动,替他扎冲关穴稍解酒劲,龙宿这才停止说醉话,彻底昏睡过去。
看来今晚得露宿江边了。初秋的江上夜风有些凉,担心宿醉的人得伤寒,玄鸣涛褪下自己的道袍准备盖在龙宿身上,转眼又见到了之前掩饰藏起的东西。这个红色的小荷包被牢牢缝在道袍暗袋内侧,要不是香囊被挤出来还真发现不了。玄鸣涛用力将小荷包扯下来,抖了抖道袍确定没有其他额外的物件,才将袍子为龙宿披上,退开两步以龙宿为中心,在方圆划出防御结界,以免其他动物出没伤到昏迷的人。
他在附近引三昧天火起了个火堆保证暖源,才拎起龙宿的外衫独自去江边洗衣服。夜色中静悄悄的玉阳江升起薄雾,烟波朦胧宁谧安详,江上连一条打渔的船都看不见,恍然天地苍茫就剩玄鸣涛孤独一人。
这一路一直与龙宿同行同宿,未有片刻分开,玄鸣涛不敢将姑娘所赠的信物取出徒惹好友笑话调侃,难得今夜意外获得独处时间,总算能将这份感情拿出来好好梳理清楚。脏衣服暂且丢在一边,玄鸣涛借着月色仔细瞅着这不属于自己的小荷包,他在先前混沌岩池第一眼见到时,就发现了荷包上明显的牡丹图纹。在古代女子赠荷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玄鸣涛沉重多于窃喜,没想到已经回避到这种程度,还是没能避免情愫暗生……
明知没结果,竟还心存幻想,早在醉梦湖时不就已经坚定信念发誓绝不动情了吗?玄鸣涛抓着小荷包欲将信物抛入江中,让滚滚江水埋葬所有遗憾。抬手数次,数次却又放下,凝视着牡丹图纹沉默良久,始终割舍不下……他不曾给绯羽任何承诺暗示,绯羽也不会随他去道境,就算绯羽暂时陷入虚幻的情结,多年以后,也许就会淡忘萍水相逢的恩公,遗憾终究只属于玄鸣涛自己。
踌躇良久,玄鸣涛并指化剑,一丝一丝抽出荷包上的牡丹绣样,残线根根飘进江中随波流散,最后仅剩一只寻常样式的素面荷包躺在掌中。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望着流逝而去的江水,玄鸣涛缓缓阖眸苦笑而吟,不过内心煎熬的压力总算得以缓解。玄鸣涛安心地将荷包与老者所赠的香囊装在一处,痛快地深呼吸感受江畔凉风带来的寒意,清醒所有酒意催化的感性与悸动。
一辈子单身也没什么不好,他还有本命,还有那么多的墙头呢,穿越一趟可不就为了这些钟爱的大宝贝们操碎心吗。玄鸣涛自嘲地拾起紫鳞儒衣,一颗颗珍珠地耐心清洗。再不济,还能修仙道,搞不好以后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可以救到更多的墙头。未来还是很光明的!
……
天光破晓,微凉的晨光映着玉阳江上浓厚的水雾,早起的鸟儿已然啾啾鸣唱,唤醒宿醉头昏脑涨的人。
枕着树根睡了一夜,虽然有羊毛垫铺着,还是觉得不舒服,龙宿揉着脖子缓缓坐起,身上披着的玄袍滑落在手,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迷瞪着双眼盯着这件眼熟的道袍呆滞了几秒,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忙环顾四周寻好友身影,但见所处方圆的防御气罩还在忠心运转,气罩附近篝火仍旺,旁边的枝杈上晾着自己的华丽儒衣,另一边则摆着一壶清香扑鼻的新茶。抬眼再向远处望,只着一身单衣的好友盘膝坐在江畔石边,正专心刻着什么东西。
玄鸣涛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坐在那块江石上没有挪动,一面感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一面就近照看睡得很沉的龙宿,万一半夜又吐了呢……睡是别想睡了,玄鸣涛取出之前沿路收集的木材,想重新给自己做一把箫或笛,下回再遇到要布阵的情况也不至于两极不齐全。削了几个时辰,刻了好几把都不满意,这些材料根本不如道境特有的骨竹来得趁手。以至于龙宿醒来时,玄鸣涛还在纠结箫笛的样式。
这个防御结界对龙宿来说不值一提,不过好友心意倒是令他感动,龙宿将道袍卷起,挥手打破结界,先去江边与玄鸣涛打招呼。
“茶早就备好了,你自己劳动双手,饮一杯解解宿醉疲乏,清醒清醒吧。”玄鸣涛忙着雕花呢,没工夫看龙宿一眼。
龙宿罕见地没有回嘴,放下道袍后听话地倒了杯茶,捧着又回来坐到玄鸣涛对面,迎着朝阳舒适地品茶,让江风吹散满身酒气。
“汝昨日竟没醉?”龙宿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看起来气定神闲的玄鸣涛。
“吾醉了,醉很久了——”玄鸣涛意味深长地瞥了龙宿一眼,低声自嘲说。
“这儿的雪脯酒,比之汝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如何?”
“各有风采。不过雪脯酒只是美味的果酒,解馋足矣,解愁,差强人意。”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龙宿突然颇有感触地望向玄鸣涛,“玄君亲手所酿的酒中,想必蕴含无限心意。”
“情深义重,唯有品者方知。不过我们此时相望亦相闻啊,而且蟾宫西沉,旭日将升,好友收起感怀吧,吾还不至于即刻就回道境了。”玄鸣涛十分煞风景地调侃笑道,“快快饮过解酒茶,稍后吾再为你行一遍针,彻底消除宿醉后患。”
“唉呀,汝真是不解风情。”龙宿浅浅抿了抿清茶,目光落在玄鸣涛跟前一排半成品上,“吾记得汝的笛子在上回诛魔战中被毁去,现在准备这么多箫笛,莫非汝想开乐器铺不成?”
“说笑了。”玄鸣涛摇头苦恼道,“刻了这么多,没一件令吾满意的作品。笛也好,箫也好,良材难寻,吾又不想退而求其次。真不知何处才能遇上如龙宿你的紫金箫那样的稀世名器。”
玄鸣涛原本是想自己重新搞一把箫或笛,不过看到龙宿之后想法很快拐了弯。以现在的交情够不够讨紫金箫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有何难。”龙宿说着立马化出紫金箫,却又不马上递给玄鸣涛,反而勾着嘴角笑意说,“不过嘛,玄君须用自己的琴换吾的箫。”
见龙宿貌似十分期待地晃了晃手中的紫金箫,玄鸣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止他一个暗自打小算盘,龙宿也有同样的想法,果真朝夕相处默契绝佳。
“这样不妥吧,吾的琴经历战斗破损不堪,怎配与你的名箫等价交换。”玄鸣涛象征性地客气道。
“耶,汝的琴弦殊异,天下只此一口,吾看中的非是琴,而是与玄君汝的情义也。”龙宿再次推荐自己的紫金箫说,“吾这把旧箫亦随身多年,虽非绝顶名器,也总算可堪一用。”
难道龙宿的诗号要改了?没有白玉琴变成桃木琴了?玄鸣涛已经化出了自己的桃木琴,但他仍在纠结,思忖着是否该找机会做一口白玉琴后再来跟龙宿换紫金箫。正犹豫,龙宿竟起身直接搬走了桃木琴,顺手把紫金箫塞到玄鸣涛怀中。
“踟蹰什么呢,吾还未嫌汝将这么破旧的外袍披在吾身上。”龙宿的酒劲一解,又开始了熟悉的调侃,“啧,明明看汝穿的时候不觉褴褛,果然是因为吾过于华丽无双,才有如此大的反衬。”
“返璞归真也是道嘛。”玄鸣涛没有提这袍子上歪歪扭扭的缝线是怎么回事,欣然收下紫金箫反讥龙宿道,“昨夜你吐得浑身脏污,吾都不嫌你,现在你清醒了反倒嫌吾。咻咻,你真是令吾伤心非常啊。”
龙宿正在欣赏刚得手的桃木琴,闻言差点没脚滑跌进江里,极不华丽也不优雅地慌忙站稳,怀疑地问:“汝方才唤吾什么?”
“咻咻啊——”玄鸣涛熟练地转动把玩着手中的紫金箫,一脸人畜无害地微笑道,“私下无人时,这样的称呼既不损你儒门龙首的威名,也显得亲近,好友你认为呢?”
“吾认为……”龙宿突然觉得宿醉后遗症又上来了,头疼扶额连退三步,满脸苦大仇深地咬牙妥协说,“涛涛汝,说得甚有道理……”
“哈——”
玩笑归玩笑,不需龙宿眼神暗示,玄鸣涛自觉做起小厮抱竹的活计,帮自理困难户龙宿穿戴整齐,重新恢复华丽无双的形象。这繁复的珍珠衫还不如两袖清风的道袍,随意一披就完事了。龙宿迫不及待想试试玄鸣涛用发丝凝聚道元所制的琴弦,这一回的琴箫和鸣对象互换,曲中契合的心意却未改变。
天幕完全透亮,江上渔船渐渐多了起来,过往有缘的百姓都听到了堪比天籁的合奏,见到了江畔风华倾世的一道一儒,浅白水雾笼罩,衬着朦胧江景,清绝恰似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