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宽(1 / 2)
李丛星依旧如往常一般,每天放完羊,就在骑草坡躺一会儿,但是没爬上顶坡,毕竟指不定就会躺在狗屎上了。就这样毫无惊喜地又过了两天。
这天巳时,又到了牧羊的时辰。
曹家是这镇子里比较特殊的存在,打水镇可不比北方草原之地,属于是依山临水而建,而曹家却是个畜牧大户,养殖着大量的马、牛、羊,单是牧羊这一块儿就划了七处牧羊地,而且都是有官家正印许可文书的,李丛星就负责骑草坡这一带,离镇子不远,算是运气比较好的,更远的是离小镇约莫三十里地的红李沟,所以曹家索性在那边建了一片牛羊棚,负责人一旬换一次班,轮流回小镇。
曹氏家主曹榭是一个很重规矩的人,给所有的仆役扈从都立了家规,其中就包括放牧规,比如:巳时三刻前牲畜出圈,放足两个时辰完整归棚;禁毁田垄勿伤苗,只走小路莫脏道……
所以此时的李丛星得赶去放羊了,作为三十多只羊的头儿,他可是格外负责,从正式独自放牧以来,未曾出过一次纰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如此。
而最近,略有不同,因为身边跟了一只小毛球,他叫它桃子。
这位少年穿着粗布衣裳,挽起破袖子,背着小篓子,带着桃子,哼着曲子,招呼着三十多只羊的“大军”来到骑草坡下,羊群开始觅食,小桃子缩在李丛星怀里,昏昏欲睡。
李丛星看着它迷迷糊糊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轻轻把小桃子翻转过来,成仰睡姿势,扒开小腿,仔细瞧了瞧。
“还是个带把儿的”李丛星笑着喃喃道。
没想到小桃子被吵醒了,立马翻过身来,两只黑眼珠直溜溜盯着李丛星,又开始了嗷嗷小叫,似乎在极力谴责李丛星这种非礼行为。
“你凶啥,小家伙”说着就躺在草地,两手交叉枕在脑袋下,小桃子也不再纠缠,窝在他的臂弯。
入夏了真好,起伏的蝉鸣是唱给天上的小曲儿,袅袅白云是风里的霓裳,耳边是潺潺溪水声……
溪水声?
“小家伙,你尿我身上啦!”虽然轻声吼着,他却没有起身,只是随手抓了把草擦了擦,然后拍拍小桃子“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还没见过狗会梦里尿床嘞。”
小桃子摇了摇尾巴,并未睁眼。
少年想起了另一个少年,他叫阿宽,比他大三岁的阿宽,被他尿在了身上的阿宽,当然,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会儿李丛星早已经搬到破小院儿了,腼腆的他几乎不出院子,再加上父亲总是告诫他不要出去惹事,他就更少出门了。
也是一个夏天,门口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望向他,对他咧嘴笑,一口白牙镶在那张黑炭般的脸颊里格外好笑,只是比起他打招呼的第一句话来,似乎就没那么好笑了。
“出去玩啊,小黑碳”李丛星实在是不明白尚还算白的他为何会被一个真正的黑炭叫小黑炭,但是从那天起,两只“小黑炭”就开始闯荡打水镇了。李丛星每次上完学塾就会在门口遇见阿宽。
就这样,他成了他的大哥,他成了他的小跟班。
阿宽教他怎样尿尿可以更像个男人,要对着河水,左右摇摆,越远越爷们儿,也就是那次,李丛星把尿尿到了阿宽身上。
打水镇所有能去的地方阿宽都带他走了个遍,甚至那不能去的瞎子山,也是误闯了一回,而且还走出来了,阿宽也总是以此为傲,老吹嘘说自己有多爷们儿,谁都不敢进的瞎子山,我阿宽能进,并且还活着出来了。李丛星还说那自己也算个爷们儿,阿宽则随意答到算半个吧。
阿宽是个货真价实的穷苦人,比现在的李丛星还苦,真真切切的家徒四壁,阿宽的娘又瘸又哑,爹是个瘫子,常年卧床,每天一服药吊命,阿宽还有个弟弟叫阿容,是个傻子,一家人从来都被看不起,弟弟阿容每次从外头回来都满脸伤,后来阿宽就不让弟弟出门了。还有一次,城西的一个地痞无赖欺负阿宽的娘,被回家的阿宽撞见了,抄起柴刀就要剁了那畜生,好在城里卖肉的屠夫陈三刀路过,几下把那地痞打走,还威胁那地痞说以后再敢来就把腿打断,这事才了了,要不然阿宽当天可能就被送到衙门去了。阿宽看着屋内那个被扯光了衣服露出一身麦黄色肌肤的妇人,在她颤抖的哭腔和想诉苦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的咿呀声音里也嚎啕大哭了起来。陈三刀看着屋内的情形,皱着眉叹着气,阿宽只是大吼着让他滚开不准看。后来屠夫就关了好几天的铺子,一个杀了几十年猪,只三刀就能完整剔骨的人突然就连刀也拿不稳了。
诸如这样的事情太多,有的连阿宽都记不起来了。
李丛星第一次去阿宽家的时候觉得一点都不真切,即使那些被阿宽笑着介绍的画面都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李丛星依然不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