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欲辨身兼梦（2 / 2）
后山再往下一点就是长老们的居所，此处倒是灵气最为旺盛所在，不过灵气需要用聚灵阵聚拢，好榨取灵石，所以此处也是所谓的灵石矿所在。
一路走到议事大殿门口，里面正嘈杂如同菜市场。
小门派也没什么进门先通报的规矩，宋理探头一看，见自家大殿主位上坐着个陌生年轻修士，一身簇新黄栌色道袍，剑眉星目，气质稳如山岳，沉静如水，锋芒内敛，端的是一副好皮囊。
再看陪坐着的是自己的师傅，自家的掌门。身子侧倾，微有些佝偻，带着三分讨好，三分故作亲近，恨不能把低人一等写在脸上。
周围坐了一圈门内长老，除了传功长老祝明和灵植长老乔康宁外，其余均陪坐在侧。
自家掌门拿眼瞟了一下溜进来的自己，停顿了一瞬，又继续絮絮叨叨地向主坐年轻修士讲着什么。
宋理仔细一听，不出意外地都是毫无营养的诉苦，说自家收成怎么怎么差，弟子怎么怎么努力云云。
这么一想，估计主坐的就是万象门来催缴收成的修士。宋理眼睛一转，见庶务掌门季兴修正投入地陪着笑，时不时还捧个哏；身着火红长袍、头发随意挽起，身量线条极为骇人的是执法长老赵瑶，此时正在怒视自家掌门，显然是看不上对方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子；两位不担任门内职务的长老韦黎明和松学真都在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纯粹充当背景板。
宋理知道这是自家师傅在玩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不入流伎俩，巴望着从万象门那里扣点好处下来。这种事……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做起来总归是太丢了人，亏他一派之主开的了口。
于是宋理决定学两位长老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想到事情还是自己找上了门。
那万象修士正万般不耐地应付着自家掌门，手中劣等灵茶举了又放，放了又举，半天没喝下一口，周边又没有人给打个岔，这青叶宗堂堂掌门人跟苍蝇一样死缠着自己不放，偏偏又不好打骂。眼见一个年轻修士走进来，总算是找了个由头，主动开口问道：“祁掌门，那位是贵门那位弟子？我看他一表人才，不知现今修为如何了？”
宋理心中冷笑，这大派的狗腿子，能坐在自家主位，怎么也得是个筑基修为了。自己高达练气二层的深厚修为对方扫一眼就知道了，何必费唇舌去问一口，无非是拿自己做筏想要找个话题罢了。
自家掌门七窍玲珑心，自然是看的明白，但当下也只能尴尬笑道：“任师兄，那便是在下的弟子，宋理是了。为了供贵门所需的一应物资，昨日他便不停歇地去张罗门内弟子收集材料了。”
“哼哼，供我们所需……”任师兄一声冷哼：“感情我们在南边打生打死，倒是我们所需的了？”
这话题太过敏感，免不得便是这任师兄故意抛出来引导局面的，要是轻易顺着他说下去，青叶宗八成就得顺应大义老老实实供应物资。殿中诸人都心里通透，没人接过话茬。
宋理环顾一圈，只见赵瑶瞪大了眼睛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分明是示意自己这弟子出头岔开话题。宋理假作看不见，却看到赵瑶比了个大概是你不说话我就打死你的手势，顿时只觉脖子一凉，权衡利弊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禀前辈，弟子如今堪堪到练气二层修为。”
“哦？你是祁掌门新收入的弟子吗？我观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修行进度如此之慢？”
“是弟子资质太差，家师虽倾囊相授，但奈何自己终不得其门而入。”
“疑？那不应该啊，我在门内便听闻祁掌门精通一手大衍神算，可尽窥天机，通晓阴阳，怎会收一个资质不佳的弟子？你且勿焦躁，非是资质不加，不得其门而入，而是机缘未到，未逢其会罢了。”
他这一言既出，殿内青叶宗的人均怒意勃发，哪知翩翩佳公子模样的修士竟然如此无礼，脾气最急的赵瑶当场拍案而起，恨不能立刻理论两句。倒是祁掌门还能沉住气，尬笑两声：“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连连摆手让众人收敛住。
祁掌门这一手大衍神算确实相当有名，不过却是有名的相当不牢靠，在左近都是被当作笑料来传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秘密。但在自家门内让一个外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分明就是打人打脸了，换一个强硬一点的掌门，怕不是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但那任师兄见众人被掌门压制住，却不愿罢休，继续嘲讽道：“我等修行之人，修的乃是逆天改命，夺天地之精华于己身，但天地之间资源总是有限的，多一个人走这修行之路，便要多分去一分资源，依我所见，既然你自知资质如此之差，身为平庸之辈又何苦非要修行，何不让那些天纵之才担此重任？”
祁掌门又待要说话，却见宋理一步跨出，向前一礼道：“弟子不才，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我乃万象门内门任阳云是也。”
“任前辈此言甚是，弟子受教，依前辈所言，那修真的天纵之才，当有前辈在列了？”
“不敢言天纵之才，但我修行至今三十余载，如今以筑基巅峰……”任阳云目视殿内众人，见最高不过是筑基五层的众人讷讷无言，满意地轻笑一声道：“与诸位比起来，自然算是有一些才的。”
“佩服佩服！”宋理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道：“弟子小门小派出身，见识浅薄，实如坐井观天，还请问前辈，贵门之中，或是普天之下，还有人比前辈修行更速的么？”
殿内几个通透之人已面露忍俊不禁之色，祁掌门更是怒视过来，示意宋理赶紧闭嘴，但宋理只作不明其意。
“那……自然也是有的。不说普天之下了，便是门内师兄师姐，都有远超于我之辈。唉！”任阳云茫然不知地顺着宋理挖的坑才进去，诚恳答道。不知为何还竟然面露追忆之色。
宋理一愣，这任阳云虽然狂傲无礼，却是个坦率之人，倒没羞于承认。但话道嘴边，不得不脱口而出道：“那前辈何不将有限的天地资源，让给他们去承担？”
“扑哧”殿内几个心性差的弟子忍不住笑出声，赵瑶连连给自己比大拇指，自己师傅也是一脸恨其不争的样子。
这人都踩到脸上来了，你咬不动他，怎么也得吐口口水恶心他啊。宋理自然是识得大体，但是这种被人踩脸的情况下，识不识大体还有啥区别，咋地，万象门能过来把我们灭了啊？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任阳云脸上，他居然出奇地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淡淡地说道：“牙尖嘴利，可惜靠嘴皮子是没法斩妖除魔的，我是好心劝你们，不要在这些庸才身上浪费时间，好好培养有天分的弟子罢了。”
只打嘴炮不掀桌子？大门派弟子真是好样的。
宋理心头一喜，真要比强硬咱们未必敢跟你比，但是比口活却不能输了啊。不过这任阳云虽然跋扈，到似乎颇为迂直，于是宋理这次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继续说道：“我有一言，不知前辈愿听否？”
“说来。”
“与贵派相比，我们青叶宗是蝼蚁般的小门派，上一次我们派中二十年一度的登仙大会，选出的有资质能修行的孩童不过双十之数，而其中大多数是杂灵根的弟子，若是以万象门的要求，估计这些弟子中仅有二三人能入贵门修行。”
“一人，只有一人算是资质尚佳。”任阳云傲然打断道。
宋理摇头苦笑道：“我们这些杂灵根的弟子，苦修十余载，也不过是练气三五层，也不过是比凡俗武夫稍强一丝罢了。像我这种资质差的，虽有掌门师傅亲自教习，劳心劳力，至今也不过是练气二层修为，若是算上我修行中所耗费的灵石丹药，那自然是白白浪费了。”
“但修为低微，便一无是处吗？力量弱小，便一无是处吗？寒酸穷困，便一无是处吗？”宋理不待对方接话，一步踏入殿中，顾盼朗声道：“诸位请环顾四周，营建这堂皇大殿的，不是我等资质差的弟子吗？种灵田、收灵植的，不是我等修为低的弟子吗？养灵脉、聚灵石的，不是我等弱小的弟子吗？”
“我等虽愚鲁，不似天才修士们可以参天地之造化，但我们可有因愚鲁而不奋发，因卑弱而不自强？”
“这修行之路艰难坎坷，我们每踏出一步，都要付出比天纵之才们更多的艰辛，但我们有因此而举步不行，蹉跎无为吗？我们没有！我们所消耗地资源，远比不上我们为这修真界创造地价值！”
“依我浅见，天地之间资源有限，但正因为有我们这些无望大道却依然勤耕不辍的底层修士，才让这些资源生生不息，供那些天纵之才去窥天机、悟大道、求长生！”
“虚耗资源者、侵夺他人者、无益众生者……”宋理猛然一顿，直视任阳云道：“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