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 《朔阳变局 三》(2 / 2)
听见孙维这一声暴喝,黄琬的眼睛立刻眯起来了。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目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拉扯孙维的神经,嘴上说信任他,但又要把截获他所有京中书信的事情明摆着告诉他,从而逼得他恼羞成怒。如果此时他破口大骂,承认了京中那些书信里对他之前汇报的肯定与下一步的授意,那曹承先便可以勾结奸臣弑杀太子的名义当场控制孙维,进而逼迫守将就范,取得朔阳城的控制权,取得计划的第一步胜利。而曹承先此时也发出了一声冷笑,身体绷紧,只等孙维进一步露馅,便立刻发难将其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帐篷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被暑热熏沉了的合页发出声响,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给引了过去。
先进来的是个扁担头,上面挑着一只带盖的方桶。曹承先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军中之物,而是朔阳城里达官贵人在夏日用的冰桶,顿时心头火起,噌地一下便拔出了佩刀。心想孙维这厮居然还带了仆役,敢在如此紧要关头闯进来打断大事,那么就先替他的主子去探探黄泉路吧。
黄琬因为在主座,其实是第一个看见门开的,而且还第一时间想明白了缘由,只是没来得及立刻发声。见到曹承先拔刀了,此时才开口提醒道:“曹将军,且慢,是自己人。”而曹承先还是听话的,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还是立刻收了刀。冷冷地盯着那在门口磨蹭,迟迟不进来的家伙。
而一旁刚发了火的孙维其实早就后悔了,他也是最近忙昏了头,否则即便心里有些底气,也是绝不敢当着曹承先的面那般失态的,除非是真的不想活了。而他此时也是无比感谢这个闯门的人救了自己一条老命,创造了这么一个空当叫自己寻找转圜的余地。他斜瞥了门口一眼,看见门内的木桶十分熟悉,竟是自己府里用的。便顺坡下驴地说道:“门外何人,敢扰我等议事!还不快滚进来受罚!”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这是孙夫人差来的冰桶,怕咱们这条件简陋,把孙大人给热着。”探进来的果然是邹肖春带着歉笑的脸!黄琬一早就看出来端倪,此时心里更是确定,便截住所有人的话头,立刻说道:“不干你的事,东西放下,出去吧。”说话时还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已经领会了意图。
曹承先见到邹肖春,又看见黄琬在递眼神,顿时也明白了计划有变,就在一旁帮着做戏道:“办了事还不速速离开,再来搅扰,军法伺候!”说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马同六的好外甥!孙维此时心里又给这个生死不明的千夫长记了一功,心想不愧是自己的心腹,以往天下太平倒是显得他平庸了,没想到越是紧要关头倒是越靠得住!而且眼下曹承先明显也收了杀意,自己暂时是安全了。不过之前那句话毕竟是自己骂的,此时总要用个法子圆上。说完他把心一横,手猛地又拍在桌面上,大喝一声:“给老夫滚出去!”
这一招确实出乎了黄琬和曹承先的预料,顿时惊讶地望过来。并且曹承先立刻不满地说道:“孙大人,这是我营里的兵,不是谁都能骂的。”
孙维听了这话不禁暗喜,心想:果然瞒住了!还跟我耍威风,这是你的兵吗?这是我的兵!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但嘴上却只是不满地嘟囔道:“不守规矩,怎么骂不得。”
黄琬这时插进话来,慰劝道:“二位,二位,今日孙大人屈尊赴宴,曹将军又试探出了想要的答案,可谓是两全其美,既然误会消解,那咱们先来说说这些书信可好?”说完把掌心按在那最上面的一个黄色的锦袋上来回瞧着两人。
孙维早等着这个,立刻回应了黄琬一个赞许的眼神,口中也连连称是,同时就朝着那一摞东西探过手去,可此时曹承先却不起身,只是用嘲讽的语气向他问道:“孙大人对这贼信倒是很在意啊!莫非晓得来路?”
宽袍大袖立刻僵在半空了,但这次孙维的脸上倒是没再失态,反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哎,这是哪儿的话,我不过是要看看这些反贼是如何的话术,到底想往朔阳这一亩三分地倒多少的脏水,扣我孙维多少黑锅罢了!”
“好!那我亲自说给你听。”曹承先这才起身移步到桌案前,直接把那一摞子书信散开,然后十分麻利地扒拉成几堆,冲孙维说道:“这些,谎借的是朝里几位重臣的口吻,里面与你称兄道弟,极尽拉拢勾连之意。”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封,拆开念道:“望尊兄体谅上难,共克时艰,待大事成后,弟及犬子定唯兄马首是瞻!举国臣民定无一人不念尊兄恩德,树生祠无数以祈长生。”
孙维完全不用看,就知道这出自宗度的手笔,以往收到他的书信,孙维都是挑拣着读,把这些黏腻的废话都直接过滤掉。这次被一个旁人大声读出来,直叫他身上起了满满的一层疙瘩。因此他连主题都懒得问,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撇清道:“真是笑话,这成何体统!曹将军,这贼厮当真可笑,是什么样的朝廷大员在书信里能拍这样的马屁,简直是恬不知耻!”
曹承先发出了一声冷笑,也看向孙维道:“孙大人此言我是赞同的!简直是恬不知耻!而且此贼居然还认为你孙大人也爱听这个,也不知如何想的!”接着也不管那张胖脸上的尴尬,拿起挨着的一封书信作势又要拆开。
“将军!这一类便不要读了,浪费时间!”
听到孙维的阻拦,曹承先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另一堆中挑出了一封拆开,粗略地扫了一眼后说道:“这封好些,这封好些,没有那么肉麻。”接着提高了一个调门读道:“太子丧于汝手,大将亡尔城下,强敌犯我国境,竖子岂敢僭居高位而无丝毫作为!像尔等这般欺世盗名,悖君罔上之徒,全当自裁谢罪,以安天下苍生之愤!如若不然,老夫便是化身厉鬼,也定寻你问个是非!”
孙维的脸色顿时青了,两片嘴唇有些发颤。曹承先看到此景,故意显得十分纳闷地说道:“哎,不对,之前没有这一封,这是哪儿来的?”说着话便把信递向黄琬:“黄大人,您给瞧瞧这仿的是谁的手笔,怎么也夹在朝廷大员这一叠里了。”
黄琬会意接过,强忍着笑把那张纸看了又看,最后做出难为之色说道:“此信居然没有落款,不过要是被算作朝臣书信,能这样说话的除了远在南境的封尚书就只剩一个方御史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