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七四 小小(1 / 2)
琴弦微动,手指轻颤,看不见的音符从琴中飘逸出来,钻进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起初是轻揉慢捻抹复挑的细腻,好似二月春风过江畔,又像莺时杨柳抚河岸,声声动人,让人仿佛置身秦淮水之上,撑着一叶扁舟,两岸青山人声相合,好一派春日出游的景象。
柴迁将眼睛闭上,双手从栏杆上脱离,微微负在背后。众人见他这般姿态,晓得他是进入了欣赏和放松的状态下,便也随着一起品味起这略懂略不懂的琴声来。
这般曲风只持续了半盏茶功夫,旋即兀地一滞,骤而满是哀怨之声。既是泣涕涟涟,又如苦苦哀叹,奏者有意,闻者动心,所有人脸上都不自禁地浮上几分悲戚之色,仿若置身其中。
只不过约莫过了十余息,还未等人们做好准备,吴小小手指波动飞舞的幅度兀然变大,引得弦声轰轰,振聋发聩之余,竟将犹自带着伤感的众人扯入了一片布满血色铁甲的战场当中。
顶楼的众人或许对方才几番弦声还有些不太了解,但这掺杂了兵戈之音的琴声还是深深打动了他们。闭眼间,就好像回到了喋血的沙场上一般,身旁是血肉模糊的同袍,眼前是红了眼的敌军,身后不远处是站在将台上的大帅,空中盘旋着的是对腐肉充满了贪婪的乌鸦……
乍一听,好像金戈铁马在侧,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猛一闻,却似兵旗猎猎呼啸,厚重之号萦绕耳畔。
众人呼吸紧促,浑身燥热,脑中轰然作响,像扈再兴这般定力不强的,此时竟有些颤抖。
那小厮见众人如此,心里头对这群汉子的身份更是笃定,却已经开始回想方才从进门到现在是否有失言之举。乖乖,这些人可不是善茬,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不声不响的,话都没说几句,其他的军将便都膺服,显然身份尊贵得紧。又观其人对音律似乎也有所研究,不难想到是出自世家或者是地方大族的子弟,但这类人在军中向来不会与这些军汉交往,通常是抱团而居,那这年轻人肯定是大族出身,又颇有军功,这才……
想到这里,小厮心里头猛地一顿,一个响彻耳边多时的名字忽地晃过眼前,全身上下气血齐齐涌起,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幸而这群人都沉醉在如战场血气之音的琴声中,一时难以自拔,没人注意到小厮的异样。
罪过,罪过,等下得服侍好了,可千万别出点什么差错了……
要不说这天下最会察言观色的人,通常聚集在一国之都呢,而其中更为擅长的无外乎青楼、酒馆,还有那令人讳莫如深又满心向往的宫城内的各色人等。不过只言片语,不出片刻,就能将对方分析出来,若不是在这望江楼里做个小厮,出去也一定是个顶顶的妙人的。
这边小厮犹自惊诧,那里柴迁却已经皱起了眉头,口中喃喃:“似沙场之音,又未免带有靡靡之感,非是战鼓擂擂、号角齐鸣,倒像是千军万马中有一女子捉琴欲退百万大军一般……只可惜,只有话本里能写出这般情景来,若是放在沙场上……”
柴迁及时止住了话头,眼睛睁开,也不想多做什么评价,显然已经从这琴音中缓了过来。
小厮一怔,突然想起自己刚到这里不久听到吴小小弹琴的时候,好像也有个人这么说过,大意是相同的,都说吴小小没上过战阵,没见过鲜血,弹出来的自然是闭门造出来的小车,而绝非浴血沙场的砲车了。当时小厮还觉得这人的比喻实在是有些锉了,哪有这么说一个小姑娘的?
如今柴迁也这么评价,反倒让小厮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毕竟人家真个是行军打仗的不是?
未几,吴小小琴声渐消,又变回最初的飘然之音作为收尾。众人还未听得过瘾,但有些曾到过望江楼的已经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望江楼有个规矩,但凡是金陵城中的四大名伎前来演唱作乐,在一曲唱罢,全场所有人都可以出高价让这位名伎前往雅阁相陪,或吟诗作对,或推杯换盏,或翩然起舞,总之与名伎相谈过后,除了苟且之事是绝对不能,名伎也绝对不会答应做的之外,其他要干什么望江楼都不会去管。
当然,吴小小作为四大名伎之首,若是宾客身份不够尊贵,即便是一掷千金,也只会丢下一句多金匹夫,飘飘然若仙子般离去。唤作寻常人,肯定要指着背影破口大骂,但这望江楼内都是有头有脸的,即便是被拒绝,也只会在心里感叹这女子性烈果敢,更有人会因此瞧出几分英姿飒爽,起了爱慕之心的。
很快,楼下众人便开始报价。一个个价格喊出,都让负责收钱的望江楼老板肥脸一抽,嘴巴咧的程度愈发明显。
吴小小依然端坐琴前,面色清冷,纹丝不动,好似一尊美到了极点的雕塑。
“八楼雅阁,出……出……”报价的那个中年人在一楼,压根瞧不见顶楼人摆出的数字,只能是眯着眼睛努力望着。
高源见柴迁伸手比出那个数字,登时一愣,心里头已经在滴血。好嘛,这趟真是没他娘的白出来,这不得让这位吴小小姑娘上来待上一会儿?金陵四大名伎之首,啧,近距离见上一面,也算是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