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尾声(上)(1 / 2)
尾声
“奸贼孙玉舟出来受死,奸贼孙玉舟出来受死,奸贼……”
响雷般的叫骂声回荡在草原、雪山与建寨的深谷之间,惊醒了饭后正要午睡的孙玉舟。
不一会儿,一个巡山喽啰跑进来禀报:“孙大哥,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在寨子前叫骂,也没见他有同伙,小兔崽子一个人扛着把大刀,就敢来叫嚣,实在是胆大包天,是嫌命太长吗?”
孙玉舟皱着眉,一言不发往赛门箭楼走去。
而此时,王猛等人也赶到孙玉舟的山寨前,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少年正扛着刀在山寨门前叫骂,王猛心思简单,正愁见了孙玉舟没什么好的见面礼,这叫阵的小子喊着孙玉舟出来受死,还一句一个奸贼,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孙玉舟的对头,岂不正是个天赐的一个化解自己与孙玉舟之间尴尬与误会的好机会,于是催马上前冲那少年叫阵:“哪里来的野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撒野!”
苏醒回头一瞧,好一条铁塔般的壮汉,不是三年前差点儿一刀把自己劈了的鹿城王猛王游击又是谁!认出王猛的苏醒这时也懵了,他想不通王猛一个鹿城府兵营的游击将军,跑到这马贼的老巢来,却不是为了剿匪,反而来替一个当年他自己曾拼命追捕的马贼首领出头架事,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不管什么道理了,苏醒现在满腔怒火,又急着要救那名被孙玉舟的手下绑走到少女,可管不了太多,心想你还来找我茬,我还想找你的茬呢,他讥讽王猛:“如此说来,王将军你堂堂朝廷的柱石,百姓的依靠,倒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王游击拿着朝廷俸禄却跑来维护强抢民女的马贼头子,竟然还有脸骂我撒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猛一伙人一时都搞不明白这少年的底细,三年前苏醒与王猛照面时只有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变相貌的年龄,这几年跟随青衫客修文习武,他蜕变了的不止是武功与性格,外貌体征也由一个大孩子像长成了一个俊朗少年,而王猛三十七八岁已届中年,长相外貌几年来没什么大的改变。所以苏醒甫一见面一眼就认出了当年大战孙玉舟、押送二哥、追杀自己,最后被朱大哥六刀震伤的王猛。而王猛对如今大变了模样的苏醒却毫无印象,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竟能一口叫破自己的来历。
王猛听苏醒话语刻薄尖酸令人气结,可自己却又无从反驳。他气的黑脸透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有些无赖般气骂:“爷爷已经反出朝廷了,今日来此是投靠孙寨主的,你要寻找孙寨主的麻烦,既然被我遇上了,那就需得先过我王猛这一关!”
箭楼上已经聚满了人,孙玉舟看着寨外二人言语不和,几句冲突便平地起了干戈,回头与身后刚赶来的哥哥孙玉声对视了一眼,二人并不说话,都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寨下,苏醒冷笑一声,横刀挡在王猛马前:“那小爷还有什么好说的,孙玉舟是强抢良家女子要给他当压寨夫人的恶贼,小爷今天要替天行道宰了他,你要替他出头便也得踩着小爷的身子过去,却不知你这三年来长进了没有?如今能接得了几刀水云斩?”
王猛一听“水云斩”三字,再细看苏醒手中的长刀,那制式果然是自己心中三年来如恶梦一般存在的那一口刀,心中没由来地感到紧张。
箭楼上的孙玉舟一听“水云斩”三字,眼中瞳孔猛一收缩,也想起了那次越狱时青衫客的身影,再看苏醒时依稀便与三年前在三合楼受自己拖累下了冤狱的少年有些相似了,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但此时却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叫骂时一口一个强抢民女是何缘故,更不知道王猛来投诚的真假,只好静观其变。
寨子外,王猛拔刀在手摆了一个谨慎的抱月起手式,这一式在以进攻为长的疯虎刀法中是极少有的守势,跟在他身后孙小六等人呈扇形环卫,这一伙弟兄们还从未见过王猛与人对阵会取守势,便也不敢小看面前这位公子哥儿一般的俊朗少年,一个个兵刃在手阵以待,等着苏醒先出手。
苏醒心中觉得好笑,三年前在三合楼他见过王猛身先士卒,以一人之力对抗孙玉舟等十来个彪悍马贼的那场战斗,当时的王猛是何等的勇猛无畏,可如今他们六七人面对自己一个少年,竟然不敢先动手。苏醒也知道王猛畏惧的只是自己这把刀,暗笑从古至今杀人的永远是人,刀枪剑戟自己可杀不了人,又不是谁拿了这水云斩都能像朱大哥一样所向披靡,想着这道理,苏醒嘴角带笑,心理上已经占了上风。
青衫客当年带苏醒逃离鹿城后,因为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于是在狰突崖下的辰月镇一带住了下来,设法靠近那女子,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同时开始给苏醒传授水灵之气的养气之法与水云斩的刀法套路。
苏醒记得清楚朱大哥开始给自己教授功夫前,先讲的那一段世间所有武功通行的大道理,但他讲的方式却和别人都不一样。青衫客开宗明义地先以男女媾和来做比喻,由阴阳二气讲起,让年少的苏醒听的脸红心跳——阴阳二气相游相交,便如男女行房,初时不可太盛,盛则折,弱则泻,这道理运用在遇敌实战时若对手势盛则当以柔化之,在化其盛势时逐步造出克势。当然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其盛势,让对手入你的势,而势是要你自己造的,说到造势便得明白无为无不为的道理,无为即道!但人生在世势虽可造,运不能悖,这道理放在天下任何事上都一样,你若到了势与运都拥有时便无所不为了,当然,你现在未通人事听起来可能深奥了些,我也是照着我的师父教我的原话讲给你听的,但是你得先记住了,以后遇上了事再仔细琢磨这个道理去。说到武学功夫,真正和人打起来,那瞬隙万变的。世上没有准赢的仗,就看你造势的学问与运用了。造势妙在契机,若双方谁也不动这架可没法打,但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可导。遇上了高手你入他不了,这就得损,损对手一招或损自己一招,先将局做活、导开,便能铺排你自己的入势,但且忌死损,要相机而变,势式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导开,大势含而化之,根连根,想明白、做到了这一点,即便赢不了,对手也奈何不了你。”(本段“造势”的道理源自阿城老师《棋王》
苏醒当时听的确实如在云雾之中,青衫客自然也看出了他的迷惑,便叫他将理解不了的都先记住,遇事再琢磨,然后便放开了玄奇高深的理论体系,开始说水灵之气的来历与基本的养气之法。
苏醒的真实功夫其实并不如王猛,此时只是仗着体内小成的水灵之气与王猛对水云斩的畏惧,在气势与心理上首先压了王猛等人一筹。既然势上占了上风,苏醒也不客气,挥刀直取王猛,出手便运足了体内的水灵之气,用上了青衫客当年与王猛对刀时那一招,跃身而起,凌空正劈。这一招其实并不是水云斩的招术,当年青衫客仗着体内深厚的水灵之气,以水灵之气强使的这个招式其实是模仿王猛疯虎刀法里的一招极为霸道的裂天斩,青衫客当年对裂天斩的诸多变化并不了解,只是照猫画虎使个样子,真正伤了王猛的却是水灵之气。此时苏醒使这一招出来,只是借重王猛对水云斩的畏惧,想用这一招保持气势上的优势。
王猛见这一刀来的猛烈,心中已先怯了,奋全力横刀封挡,双刀一交,二人堪堪打了个平手,王猛没有遇上记忆中恐怖的爆烈刀劲,先松了一口气,以为对手没出全力,鼓足勇气还了一刀,苏醒一格一带消去了他的刀劲,手中水云斩一翻转,突前一步顺着刀势砍向王猛脖颈,王猛回刀防守,借机退了一步缷力,苏醒毫不手软,招招抢攻,气势逼人,打了十余招,王猛只还了两三招,可王猛虽然处在下风却也逐渐摸清了苏醒的实力,他稳住阵脚后,疯虎刀越使越顺渐渐合了疯虎刀真意与苏醒成了以攻对攻、势均力敌的局面。
孙玉舟心中先前提防的,是寨子外拼斗的那二人是一伙人,此时看他二人打的兴起,刀刀惊险,已经到了性命相搏之际,绝不似做戏,却又更加迷惑、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只好先继续按兵不动看事情后续发展再做决定。这时他身后的孙玉声深吸一口冷气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孙玉舟顺着哥哥伸长的手臂望出去,五六里外的草线上潮水般涌来一道黑线,那一群铺开来有二三十丈的马队踏出轰隆隆暗雷般的蹄声,狂风一样扑了过来。
孙小六与其他几位弟兄也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但孙玉舟的寨门死锁,显然是对自己这伙人并不相信,抬头时远处的马队已来的近了,也不知是敌是友,心中暗叫糟糕,情况只能让孙玉舟的人怀疑他们。而王猛与苏醒依然打的难分难解,看样子一时三刻是难以分出胜负,说不得,只能倚多为胜了,他高擎钢刀大喝:“弟兄们并肩子上,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先料理了这家伙再做打算!”
孙小六说完一矮身加入战团,一口钢刀直取苏醒下三路,其余几人也一一加入战团,苏醒的实力与王猛堪堪能打成平手,对方一下加入五六位生力军,顿时便觉左支右拙,处处破绽,支撑了不到十招,雷熊手中的一对镔铁锏猛然发力,将苏醒手中长刀直接磕飞,苏醒双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
已处下风又失去兵器的苏醒顿时方寸大乱,堪堪避开一轮攻击,左臂与后腰两处裂帛声响起,同时中刀,此时也顾不得疼了,使尽浑身解数脚下快速腾挪才终于出了王猛等人的包围,然后不停转换方向,尽量保持不被再次围住,对方也看出了他的计较,岂容他得逞,他刚脱出包围,孙小六率两人边战边退了几步扩大了包围圈子,仍是将他困在中心,然后众人同时收缩包围,刀枪棍棒分打上中下三路,苏醒逃无可逃,战不能战,眼见便要惨死在乱刀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喝一声道:“苏醒接刀!”
随声而至的是一道泛着萤光的淡蓝色刀光,投刀之人虽在间不容发之际飞投长刀,仍是算计精微,让那柄化成虚影流光的刀穿过混战人群稍瞬即逝的间隙恰恰送到苏醒手中。
手握上刀柄的刹那之间,苏醒的感观里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了下来,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吵杂嚣喧都听不见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水灵之气依着一种原始的、远古的本能与那刀中蕴藏着的神秘能量相融合,一切自然而然,就如每一天早晨睁开眼一样,仿佛那刀生来就和他在一起,却不知被什么给分开了,一种愰若隔了世的久违叫苏醒莫名地激动,心却是喜悦的,仿佛终于找到了失散情人、找到了丢失肝胆、找到了清晰宿命,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
刀斧加身的前一瞬,空气中弥漫着的却仿佛肉眼可见的绯红色的、淋漓痛快的喜悦。
一切只在一闪念之间发生,苏醒根本连想都没有来及细想,手一握刀,下意识地顺势便使出一招夜战八方,这一招全凭肌肉记忆,触体而发,快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一招便震开了王猛等人。苏醒自己尚未感觉有异,被他一招震开的七人却个个心中大骇,众人的兵器在与苏醒手中长刀相交击的一瞬之间发现,对方的内力彷佛在一瞬之间增长了数倍不止,再定睛看去,苏醒手中握的那柄长刀奇异之极,那是一口长柄双手战刀,它的刀脊是一种古怪的泛着乌金色光泽的金属铸造成的祥云的样式,但刀刃和刀脊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材质,刀刃的材质像寒冰或是水晶,但看起来却比冰要通透,比水晶灵动,呈半透明的冰蓝色刀刃之中仿佛有水波在涌动,像是有活水在其中一样,这刃冰蓝色的刀身镶嵌在一缕祥云造型的乌金色刀脊之中,使整柄刀透着森奥不可侵犯的古意,却又不失灵动,吞口处铭刻着和残针一样的三个字——藏书洞,苏醒与对战的王猛等人只是看着刀奇异,并不知道这柄刀是真正的秀水圣物水云斩
此时秀水城遗失几十年的圣物水云斩被握在苏醒的手中,它的刀锋探出了三寸吐吞不定的白色刀芒,而整个刀身又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迷濛水气。所有人都明白苏醒突然暴增的功力定然是来自这柄奇异的兵刃,王猛等人换了个眼色,大喝一声又要冲上与苏醒厮杀,这时一道冲天而起的灰色身影跃过众人头顶,那人以半蹲的姿势疾落在苏醒身边,他气势骇人,所有人都被他震住了,就见那人直起了身子,右脚猛地跺地,大喝一声:“呔!”
王猛七人只觉得随着他那一跺脚,一股不可思议的绝大力量由脚下的地面扩散开来,直接由地面上喷出,直震的他们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哪里还能再冲上去与苏醒厮杀,好在灰影并没有继续攻击,他一招震住几人后冲他们拱了拱手:“各位且先住手,我家掌柜有几句话要说!”
苏醒这才有时间去看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投刀救了自已的人,这一眼望过去不禁愣住了,那灰衣人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老熟人——鹿城首富沈银长沈府的老管家,而不远处笑盈盈满脸和气站着的正是富态祥和的沈大善人沈银长。
沈银长见苏醒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便笑盈盈冲苏醒拱手打招呼:“一别三年,苏小哥儿别来无恙?”他说着话跨前两步弯腰捡起了苏醒先被磕飞的长刀,紧握刀柄,轻抚刀身,神态极为亲切,倒好像苏醒的这口长刀是他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苏醒倒是没有注意到沈银长的神情有异,他此时胸中五味杂陈。三年前绑架沈银长最后害死了两位哥哥的旧事一一涌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被迫随朱大哥逃离鹿城时暗暗发下的誓——血洗鹿城。沈银长也在自已要血洗的名单之上。
苏醒正要向沈银长发难时,忽听不远处一个鼻音沉重的声音喝问沈府管家:“老子生平最爱看人打架斗狠,好好一场架就这么被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