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婆毕 1（1 / 1）

忠恕见致单大人没有新的吩咐，就出了大帐，他想看看营地，如果大可汗的信使真地被致单大人私藏在营中，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巡守的附离都知道他是个特殊人物，没人敢阻拦。

现在大营中毡帐多驻兵少，忠恕在大营中转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想去找昙会，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寻着味道转了两圈，最后看到一顶白色毡帐的侧旁有块草皮微微隆起，颜色与周围有些差异，心中一动，俯身刨开表面的草皮，土下露出一堆药渣，他用手捻了捻，药渣是湿的，显然刚泡不久。

旁边的毡帐很不起眼，忠恕推了推，帐门很轻易就推开了，帐里面陈设简单，就是普通附离居住的地方，帐里也有一股药味，看来药是在帐里熬制的，忠恕翻了翻，也没发觉什么特异之处，出来后关上门，就去找萨满晒木，晒木也是福拉图的驻营萨满，法力较低，是萨正地合力的助手，地合力追随福拉图去了通口，这个大营中能开药治病的，只有晒木了。

晒木见到忠恕，很是奇怪，忠恕开门见山地问他，最近几天给什么人看过病，晒木摇头，忠恕又问他有没有给人制作过汤药，晒木又摇头，这个萨满的样子很单纯，貌似不会说谎。忠恕又来见昙会，昙会不在帐中，他只得回到自己的毡帐。

节特正在帐中拿着刀挥舞，见到忠恕，道：“师父，听说你的刀法草原第一，快指点我一招吧！”经过这两天相处，忠恕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你不是最爱箭术吗？怎么又迷上刀法了？”节特道：“致单大人说为了我父亲，这几天我必须呆在帐中，不能露面，帐里怎么拉弓放箭？只好练刀了。”忠恕道：“我只是练过刀法，有些心得，可不敢说草原第一，这话以后不要乱说。”节特道：“这是福特勤说的，她可不会随意推崇别人当第一。”忠恕道：“你如果说我是第一，那我就不敢教了。”节特笑起来：“好了好了，我是第一，你是第二，这总行了吧！”忠恕笑了起来，把出家刀法最基本的刀式教了他一招，节特无内力根基，掌握不住刀法精髓，但学得非常认真。

忠恕的毡帐距离大帐不远，到得晚上，见大帐外还站着十几个卫士，就知道堂特勤等人今天又来了，这么晚了还没走，他进去一看，大帐中水汽腾腾，肉香扑鼻，致单大人还是老样子，而帐里多了两个桌案，堂特勤、比图特勤、容利殿下都在，今天还多了个光头老人，案上放着冒着热气的汤盆，四人坐在桌案前，正抓着羊腿大吃着。堂特勤不喝酒，其他三人面前都放置着酒碗，看来致单大人的怠慢逼得他们反客为主，不仅带了坐的，还带来了吃住的家什，搞不好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忠恕不明白为什么致单大人非要如此，如果营地真有大可汗的信使，那是另一回事，如果他手中根本没有使者，就像昙会判断的那样，是故意放出风声，那他的目的真地达到了。

次日正午，忠恕来到大帐，见致单大人还是那个姿态，好像就没有动过，堂特勤四人已经摆上酒菜，布好了架式，准备开席了。正在这时，一个人在帐外闪了一下，探头看了一眼帐中，又迅速缩了回去，容利眼尖，用手肘捣了捣比图特勤：“下阿太来了。”比图抬头一瞧，刚要起身出去，忽然又坐了下来，大叫道：“下阿太，进来。”

那个刚才探头的人缩着脖子走了进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满脸的汗油，靴子上都是泥，像是刚刚从远处赶来，他先向比图特勤行礼，再向其他人致敬，比图特勤大声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给诸位訇们讲讲。”突厥人把有爵位的贵族称为訇，那下阿太犹豫着不知当不当讲，比图大喝一声：“说！”下阿太见主人坚持，只得道：“我刚从南边来，德力代大人在尔浑水边接到了大可汗的使者。”众人一惊，忠恕也是一惊，他知道尔浑水，那是漠北草原最大的河流，从这里向南走一天半能到河边，他曾经多次在河中饮马。比图站了起来：“信使是谁？现在在哪里？”下阿太看了一眼致单大人：“是染康带着大可汗的书信与符节，现在可能已经到了脱林和殿下的大营。”脱林和今年分了部落，驻牧地在距此一日马程的山脚下。

比图特勤问道：“脱林和殿下从大漠返回了？”下阿太点头：“我看到他的号旗在大营飘扬。”堂特勤也站了起来：“大可汗的继任者是谁？”下阿太摇头：“不知道，德力代的人找到染康，拥着他就走，我还没靠近就被他们发现了。”堂特勤走到致单大人面前，大声吆喝：“致单，别装睡了，染康回来了。”致单大人眼睛吃力地睁开一条缝，旋即又闭上，比图特勤骂道：“半死不活的，儿子回来也没个动静，看来真离死不远了。”忠恕一惊：大可汗的使者是致单大人的儿子，这确实让人意外。

比图特勤问堂特勤：“现在怎么办？我们在这儿白耗了四五天，陪这个睡虫干坐。”堂特勤骂道：“哪个天杀的家伙乱传信，回头非打他三百鞭！”容利道：“追究的事过后再说，现在我们最好赶往脱林和的大营，去见使者。”比图和另外那光头老人立刻站了起来，本来脱林和就最有可能是大汗指定的人，现在他又接到信使，继位的可能大增，他们如果第一批赶到祝贺，那么在脱林和眼中的分量将不一样，堂特勤当先走了出来，比图对着致单大人挥了挥拳头，跟着跑出去了。

致单大人依然不动，忠恕心道：致单大人的儿子是信使，这是巧合？致单大人知道吗？他想问，但见致单大人昏昏欲睡的样子，又不好打搅他，于是来到昙会的毡帐，昙会刚刚回来，听说致单大人的儿子染康是大可汗的信使，又被脱林和接走了，也是一阵惊异。

信使接到了，大可汗指定的继任者马上就要揭晓，福拉图也要回来了，摊牌的时间近了。

福拉图带着达洛、努失毕等人深夜赶到了大营，附离扎营的号声很响，睡梦中的节特听到号声，一翻身坐了起来：“是福特勤！”忠恕问：“你怎么知道是她？”节特道：“只有我父亲和福特勤这样吹号！”看来这个孩子对军营号角挺在意的，忠恕道：“你呆在帐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如果是福特勤回来，明天她会来看你。”节特点头答应，不知致单大人给他说了什么，这个固执的孩子现在非常听话。

忠恕一出帐，就看到努失毕带队守在大帐外，看来真是福拉图回来了，大帐的门没关严，里面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他推开帐门，只见帐中央铺着一个大大的毡垫，一个身材硕大的人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件羊皮薄毡，眼睛紧闭，眼窝塌陷，脸如刀削，正是福拉图的哥哥婆毕，致单大人趴在婆毕的肩上，抱着他的头，嘴里发出一种野兽将死时的呜咽声，福拉图低垂着头坐在胡床上，她的眼里布满血丝，脸庞明显瘦了一圈，忠恕心里莫名地一揪。

致单大人用头抵着婆毕的脸，使劲地拧搓，他的哭声让人绝望，他把婆毕一手带大，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婆毕身上，看到婆毕这个样子，他整个身心都崩溃了。一看婆毕的脸色忠恕就知道不好，他走到福拉图的身前，轻声道：“让我看看婆毕的伤势吧！”他的清宁生内力日渐深厚，也许能帮婆毕延续一段性命，福拉图摇头：“达洛已经看过了。”达洛与他同一个武功路子，如果达洛无能为力，估计他也不成。

可能是被致单大人的哭声唤醒，婆毕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抬起右手，搭到致单大人的肩膀上，以极为轻缓的声音道：“老师，对不起！”致单大人听到此话，搂着婆毕的头，呜呜大哭起来。福拉图的眼中透着一股说不明的东西，忠恕知道此刻她心里也充满了绝望：她的希望也是婆毕，为了婆毕能登上大汗之位，她用尽了心机，婆毕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福拉图对忠恕使个眼色，起身走了出去，忠恕跟着她来到帐外，离大帐稍远一些，福拉图问：“道士，如果尽你全力维持，婆毕能撑几天？”忠恕想了想，迟疑着不敢应答，清宁生练到十重极致，即达渡劫境界，据说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有史以来，除了祖师周君内，只有达僧寿和掌教天风臻此化境，庭芳曾说他的清宁生已经过了八重分神，达到洞虚境界，但他埋头调息练功，一无反思，仅是感觉精力比过去更为充沛而已，并无贾明德在《启示录》中描述的飘飘欲仙的感受，是故对自己的进境没有把握：“可能半天不到吧，我没把握。”福拉图握住他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道士，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坚持两天，这两天对他，对你我都非常重要。”

她说“对你我都非常重要”，对他和福拉图的什么？对于他们的恋情，还是对于福拉图的图谋？现在无论于公于私，忠恕都必须帮助福拉图，他坚定地点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福拉图双手冰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谢谢你，道士！”这恐怕是她平生第一次说“谢谢！”忠恕道：“你多加小心，有事多请教大萨都！”福拉图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忠恕知道她本能地起了戒心，福拉图最感不快的，就是被别人猜中心思，忠恕不想多做解释，松开她的手返回大帐。路过努失毕身边时，见努失毕眼睛望着天空，装作没有看到他和福拉图牵手说话，福拉图敢爱敢恨，示情不避人，令她的下属非常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