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射雕 3-4(1 / 2)
忠恕去看望南太主,见她正在读《出家因缘经》,这本经书也是商队带过来的,那天聊到这本书时,南太主曾说想读一读,当时以为她在说客气话,没料到她真地想接触道家经典。
南太主看到忠恕,放下书笑道:“段公子,你是道家门里出身,最知名道观的高徒,正欲向你请教,可巧你就来了。”忠恕看了看旁边的李成,李成微微一咧嘴,笑得十分苦涩。老可敦病危的事早在大营中传开了,南太主就如釜底游鱼,性命系于悬绳,李成怜惜她,尽找些新鲜的话题让她高兴,而南太主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不知是她早就看透了生死,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年青女孩一定具有大智慧。
忠恕惭愧道:“我只是从小生活在道观,并没入教,也不懂道家教义。”南太主笑道:“看段公子的行事为人,充满道者无为之意,比那些死读章句高谈阔论的杂道行阶高多了。自是因为你从小耳濡目染,熏染道风道业,道法浸入血脉骨髓。”忠恕笑道:“公主殿下称赞的人不是我。”李夫人在旁边道:“段公子温良敦厚,一看就是有道之人。”南太主道:“我三年前读过《道德真经》,记得很熟,也给不少人讲过经,现在想来,不过是断章取义穿凿附会,实未得玄元真意。这本《出家因缘经》浅显易懂,句句教人入道入学,只要谨遵慎守,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道者。”忠恕不好意思:“实不瞒公主,前年刚离开朝阳宫时,掌教道长也叮嘱我细读这本《因缘经》,可我从没精思过,连浅显的句子也没搞懂。”南太主道:“你不用读,你早就做到了。”
忠恕被南太主的极力夸赞搞得局促不安,李成给他搬过椅子来,偷偷暗示他尽量陪着南太主聊天。
南太主又问:“据说玄元皇帝就是我们李家的初祖,道家原来是李氏基业,李成不止一次向我讲过祁连山里朝阳宫,推崇它为道家最厚福地,我早就心中向往,段公子,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呢?”
朝阳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忠恕心里,这座祁连山深处的古寺叫朝阳宫也好,叫阿波大寺也罢,无论它在山外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首先那是他的家,是亲人大伯、二伯、三伯居住的地方,那里与长安不同,与太原不同,与突厥不同,与任何一地都不同。那里不是世外桃源,寺里的人也斗心机,像陆变化;那里的人也动刀杀戮,像杜百年;那里的人也争强好胜,像吉文操但寺里寺外弥漫着善良,人人不为私利,不为身谋,所以一切都显得简单直白。
忠恕面对着南太主,边想边说,说朝阳峰的雪,说寺前的湖,说天空翠鸟,说地上花茎苍苔,说朝阳宫的四时变化,还有那些数十年孤守寒寺的道人们,大伯、二伯,还有刚刚死于非命的三伯,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人,无不天下独有,尽皆充满道心。
南太主悠然神往,那山、那寺、那人、那业,无不出乎她的想象,连李成夫妇也听得入神。
南太主长叹一口气:“段公子,你能在朝阳宫中长大,实是前生修来的福业。如果真有离开突厥的一天,我希望就在那里出家为道,不知他们收我不收。”忠恕想不到自己一通粗浅讲述,竟然把天子亲妹说服出家,忙道:“我不懂教规,没听说他们接收女弟子。”李成在旁边插话道:“不收也不打紧,刚才听段公子讲,寺旁山谷众多,土地丰沃,风景绝佳,就请天子在旁边建个道观,公主自己当掌教,岂不更好!”南太主笑了:“我做个普通的女真就好,一个连《出家因缘经》都讲不好的人,拿什么当掌教!”李成夫妇把她从小养大,经历了千辛万苦,可不是为了让她入道做尼,修仙修佛,但大家现在命在顷刻,灾祸不时即至,讲明天都太奢侈,离开突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谈论入道与谈论成仙飞升一样,纯属转移话题自我欺瞒,只要能不让南太主念及眼前之事,哪怕是谈论她回唐之后继承哥哥李世民的皇位,李成也不以为忤。
第二天一早,忠恕正要前往南太主处,福拉图派人来叫他,进得大帐,只见致单大人在座,除了歌罗丹和努失毕,达洛和昙会和尚也在帐里。忠恕看了看达洛,达洛向他点点头,忠恕知道他已经把贺兰等人安全送过大漠了。
福拉图坐在胡床上,皱着眉头,阴冷地看着忠恕,忠恕知道自己一进来就向达洛打招呼,引得她的心病又犯了,也不理她。福拉图哼了一声:“道士,你卖弄聪明,建议在同罗筑城,现在同罗反叛了,留守的附离被打散,筑城的工匠被杀死,城池被拆毁,死了三百附离,一半是因为你。”福拉图自以为高人三筹,杀伐决断,别人的话从来听不进去,忠恕当时也是猜到她意欲筑城才说了出来,想不到她胡乱诬陷是自己向她建议。
忠恕看了看达洛,达洛道:“原本敦驼和罗磨并无反意,同罗灭国后,他们被封为达干,随同征伐仆骨,得了不少草原和部民,但冬天酷寒,又受了雪灾,牛马死了大半,到现在草还没长出来,他们要求南下牧马,与留守的附离起了冲突,带队的都彦没有防备,被他们乘机偷袭。”
敦驼和罗磨是同罗可汗的弟弟,在达洛袭杀同罗可汗后投降突厥,去年冬天,他们遭受了比突厥更大的雪灾,在北方无法度日,遂要求南下牧马,南下就是要来于都斤山附近放牧,于都斤山是突厥的圣山,王庭所在,附离当然不允许,没想到他们看监守的附离人数不多,又没防备,竟然不顾风险打散了附离,抢了他们的马匹物资,与突厥翻脸了。
看来只要天不作美,有雪灾虫灾旱灾,突厥内部就会暴发叛乱。敦驼和罗磨两部归服之时曾把儿子送来做人质,一个被烧死,另一个被放了回去,如果要报复他们,就只剩下出兵讨伐一途了。福拉图睚眦必报,灭掉同罗和仆骨又是她最为得意之功勋,势必要出兵平叛。
福拉图对达洛道:“达洛,同罗反复,皆因你处置不利,没收服那两个反贼,又没提醒我预作提防,另一半责任由你负,追回去年的赏赐。”达洛躬身行礼:“我承担全部责任,现在我请命去剿灭叛乱,把敦驼和罗磨献到您的帐前。”福拉图哼了一声:“你以为他们笨得想不到你会去报复?他们袭击附离,只是脑子一热,转脸就会后悔,他们人马疲惫,惶惶不安,只怕早就远远地逃到了极北之地,哪敢留在原地等你去捉拿!”歌罗丹道:“那我们就提一支轻兵,就是追到极北也要剿杀叛贼。”福拉图不屑道:“你的脑袋就如寒冰一般不开化,突厥来到圣山上百年,什么时候兵进过极北?”
福拉图还要骂,一直躬着腰站立的昙会和尚突然说道:“特勤殿下,也许事情不会太麻烦。”福拉图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昙会道:“特勤殿下,极北之地是一片石漠,风大草稀,今年又寒冷,无法驻牧,纵使那两个首领逃向北方,也带不走大量人马,二人的多数部众很可能还留在同罗,,正如您刚才所说,现在他们群龙无首,马无食人无力,惶惶不安,只要派出一小队人马,他们必然望风而降,那两个贼人见部众都降了,极可能南下请罪,同罗就重归治下。”
昙会的判断有根有据,他曾被沙钵略大可汗流放到极北,上次跟随达洛出征同罗,对那里的风土人情观察得非常细密。福拉图点头:“你说派谁去比较好呢?”昙会道:“达洛达干威震同罗,又熟悉当地的人物,自然是他最为合适。”福拉图看着达洛道:“达洛,看来又得劳你出师了。去年冬天你远去西域,又三过大漠,这一年总不在我身边,常令我想念,盼你早去早回,带来捷报。”这语气就像是怨妇说给将别的情人,达洛诚惶诚恐,急忙行礼:“我一定不辜负特勤殿下的嘱托!”
福拉图问达洛:“如果真如和尚预料,同罗的部众降了,头领也降了,你准备如何办?”达洛还没来得及想这些,福拉图冷冷道:“杀掉那两个首领,把头皮带回来,杀光他们的儿子,分了他们的部众,另立四个异姓达干,把他们的封地重叠在一起,押他们的儿子过来当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