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国初春 1(2 / 2)
第二天又向西北行出十多里,这里的雪更厚了,马行困难,按理说应该返程了,不然可能误了期限,庭芳道:“师兄,再向西走二十里吧,咱们可以赶个夜路,子夜前回程就行。”忠恕点点头。
西行不久,前队的士兵突然发现左侧方有马蹄印,忠恕一喜,近前一看,是马队通过的痕迹,有八九匹马,从云州方向来,向西北方向去,庭芳道:“是刚刚过去的,不到两个时辰,前方雪更深,马队走不快,我们紧追过去,一个时辰就会追上。”忠恕仔细看了马蹄印,摇摇头:“不是她的,看马掌的形状,是代北营的击突马,前方不是刘巨川就是苏奴儿。”他现在对军中事务多有了解,刘巨川和苏奴儿分别带着人在他们的两侧搜索,在完全没有路标的草原上,一天之内偏离方向二三十里很是正常,苏奴儿能独自在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中躲闪四五个月,对辨识方向很有经验,所以前方八成是刘巨川。果然,前行一个时辰后,他们看见了刘巨川。此地积雪厚达两尺,已经很难行进,又没发现痕迹,可以肯定宝珠没从这里走过,忠恕果断决定返回云州。
回到云州城,已经有两队回来了,没有发现任何迹象,第三天一早,代北营到齐了,皆没发现宝珠的行踪。忠恕心里奇怪,他的人几乎把西面全部涵盖了,竟然没发现一丝线索,只能说明宝珠并没西去,难道她故意留下书信,引大家向西,她自己则像宋念臣一样,向东绕个大弯穿越大漠?还是她仍在代州,并没动身?确实不好猜度,现在只能祈祷苍天保佑了。忠恕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庭芳善解人意,每天给他洗衣做饭,陪着他说话。
在北方的冬季用兵很危险,人马常被冻伤,可能还没看到敌人,自己就被冻僵了,候君集攻破云州后把人马都收集在城中,连训练都停止了。
已经到了上元节,庭芳本想回周塞去,又怕忠恕孤单,就延缓了回去的日子,陪着忠恕在军中过节。忠恕喜静不喜闹,向候君集报道后就来到庭芳的住处,庭芳亲手做了几个菜,二人对坐,喝了两杯酒,算是过节了。
过了上元节,庭芳要去长安给李靖夫妇拜年,正好周进捎信来,说忠恕交办的事已告一段落,忠恕就请了假,与庭芳一起回到周塞,先祭拜了周典一,然后在周进的陪同下赶往太原。
上系舟山的路已重新规整过,满云寺重修了山门和主殿,有三个僧人常住,住持是个年老的晋阳和尚,即便在冬天,依然有香客上山礼佛,段举夫妇的墓当然经过重新修整,坟前也有人供香。忠恕看到这些,上次来时的凄清感一扫而空,心里很是感谢庭芳。
下得系舟山,三人同往武家坡,去年庭芳建议把武家祖屋和祖坟修缮一下,周进很是用心,请了当地最好的工匠,按照武家族人描述的样子,给他们盖了新房,现在已经有人入住。忠恕带着庭芳到武夫人的坟前祭拜一番,然后二人依依惜别,忠恕回云州,庭芳南下长安。自重逢之后,只要庭芳在身边,忠恕就感到非常地踏实安稳,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总觉得心里很虚,这一别又是数月,少不得两下相思。
朝庭的嘉奖令到了,自候君集以下,代州军一千二百人得到封赏,候君集从二等国公拔擢为一等公,加食邑五百户。当朝的异姓功臣中,一等公只有李靖等寥寥七八人,候君集的爵位已经极为显赫。于大春、周进、陶标儿等将领都得到赏赐,奇怪的是,嘉奖令对忠恕提都没提,对苏定方的奖赏也并不丰厚。
对忠恕不按常规封赏,之前已有先例,有功不赏,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待遇,所以不算很意外,但苏定方就不同了,这次攻破云州,除了候君集,就数苏定方功勋卓著,他歼灭突厥三千骑兵,把素林特勤驱逐到漠南,是云州之战中最为关键的一役,而朝庭对他的封赏反而排在于大春、周保库后面,甚至不如打了败仗的陶标儿。封赏虽然由朝庭下诏,但十数年来,大唐的军功等次都是李靖掌握,李靖提出的意见,天子基本照准,所以这次的封赏是李靖有意为之。
候君集也在揣摩李靖的意思,凡李靖不按常理赏罚的将领,要么是他将要清除的人,要么是他要重用的人。苏定方有功无过,又由李靖直接提携,很可能将被委以大任,也可能因他是河北叛将出身,又晋升太快,朝庭对重用他还有疑虑。候君集很是欣赏苏定方,云州之战的后期几乎把一半军力都交给他指挥,现在他受了委曲,候君集心里不好受,把苏定方叫了过来,想安慰他一番,哪知苏定方根本不把这些看到眼里,反而向他讨教如何防守云州,候君集心中感慨:此人不汲汲于眼前,心思纯正,将来必成大将。
忠恕对封赏什么的更没印象,军中都在议论赏赐多少、勋册排名,一片喜气,奇怪的是都督候君集立下如此战功,又被天子厚赏,不仅没像过去那样张扬跋扈,反而沉闷了许多。忠恕和候君集交情深厚,本想去宽解他几句,又想候君集的胸怀风度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自己只是乱操心,于是就没去打扰他。
其实忠恕并非多虑,候君集此刻心情极为复杂,有忧虑,有惧惕,有期待,唯独没有喜悦。这次代州军独力歼灭梁师都,完成汉地最终统一,可说是大功一件,但百姓死伤之多也确实触目惊心,候君集自己没料到会有如此惨烈的战果,估计出这个主意的陆变化也没料到,所以候君集不仅没为自己标功,反而向天子和李靖自请处分,他原以为按照过去的习惯,天子可能会公开下诏封赏他,然后下私诏责备他杀伐过重,前者是向天下昭示天子有功必赏,后者则是显示私谊,没想到天子给他拔高爵位,追加食邑,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这确实让他怵惕。
候君集非常了解李世民和李靖,这俩位都精于驭人之术,如果他们对你非常严厉,动辄指责,你反而是他们重点栽培扶持的人,如果对你客客气气,重赏勤奖,则可能已经不那么信任你了。他是天子当秦王时的旧将,又是李靖的老部下,对天子忠心耿耿,对李靖衷心敬服,相信他们不会因功而猜忌自己,那为什么没有一句责罚呢?肯定是他们也有顾虑,大量云州百姓冻馁而死,等于给朝庭里的言官谏议们提供了一个口实,御史大夫萧瑀负责监察,他是李靖的多年政敌,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攻击机会,之后朝堂之上将不断有人拿云州说事,天子这次不责罚,是想在他头上悬一根绳子,警醒他不要倨功?
候君集封了一等公,与多年老上司李靖爵位相同,食邑接近,又是三品禁军将军,如果再立新功,天子要升他职位,只有取代李靖做兵部尚书了。他自知与李靖差得很远,自己完全没这想法,但功高震主是官场的忌讳,就是李靖不在意,其他同僚也会侧目,自己不能不小心。打下云州之后,明年开春,必定面临与突厥的大战,突厥是天子最为操心的敌人,此战关乎大唐国运,自己可不能在这场决战中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