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雁门剑 5(1 / 1)
忠恕此时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和庭芳、宝珠、候君集、苏定方、李靖、陆变化这些人在一起,就如陷身在八卦阵中,处处是机变,时时有逆转,自己就像跟随在大人身边的孩童,永远在猜测长辈的企图,而面对着福拉图时,自己好像陡然变身为智者,心思敏捷计谋百出,与平素判若两人,真是奇怪之事。福拉图把他当作一个狡诈的猛士,时时提防,甚至多次因被他看穿心事而动了杀意,忠恕当时就很困惑,现在想来,依然也不明白是何原因。
外面终于散场,候君集亲自把李正宝送出院子,等三人回屋,忠恕和庭芳进到正堂,只见候君集脸色通红,于大春舌头发硬,显然二人刚才喝了不少,只有苏定方神色如常,候君集笑道:“演着演着入戏了,喝大了,庭芳,你带着忠恕去吃吧,我是陪不住了。”庭芳笑道:“师兄刚才说跟您在一起,三天不吃饭都可以。”候君集哈哈大笑:“以后出征,忠恕不带军粮,天天跟着我就行。”众人都笑了起来。
候君集自回后院休息,于大春被下属扶走了,苏定方道:“段公子,能给小将一个机会请您吃饭吗?”忠恕正色道:“苏大哥,你我知心相交,我称你大哥,你叫我兄弟,怎么又变成公子小将,这不折辱我吗?”苏定方笑道:“我怕候都督见怪。”忠恕道:“苏大哥,你不仅年长于我,见识智谋更非我能企及,我能和你相交,引为知心朋友,心里感到非常荣幸,如果你再公子长小将短的,就是不想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兄弟。”苏定方忙道:“绝非如此,忠恕,能结识你这样的好兄弟,苏定方三生有幸,只是怕你错认于我。”庭芳笑道:“苏大哥,咱们各交各的,候都督胸怀广阔不拘小节,不会在意的,我师兄心地实诚,你也不要过于拘谨。”苏定方笑着应了下来。
都督府地盘不小,除了候君集,于大春等几个高阶将领都住在里面,一来省得另建别馆,劳民伤财,二来商议事情也较方便,只有苏定方不住都督府,坚持与士兵一起住在军营。
出了都督府,苏定方带着忠恕二人赶往自己的军营,城里四处都是暗暗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庭芳道:“城里真凄凉啊。”苏定方道:“自古边镇凄凉地,不过以前代州还算繁华。”
苏定方说“以前代州还算繁华”,这个“以前”是指候君集都督代州之前,自晋朝之后,代州一直都是重要的军镇,长期驻有重兵,军旅无聊,征夫们不知明日身死何处,战争之余,大都喜欢博戏与嫖妓,大军出征往往会带些营妓供军士们娱乐放松,所以即便在最小的边镇,也有勾栏与瓦肆,将士们以性命搏取的军饷往往耗尽在这两处,家中妻儿空望,退役后一无所存,生活无靠游荡流落,很是凄惨。候君集最痛恶这二样,每镇一处首先禁绝这两样营生,他以身作则,无论在哪里征战,妻子儿女都留在长安,只带两个年长的仆妇照顾起居,士兵不准赌不准嫖,军饷与赏赐不经士兵之手,把地址给登记了,直接寄到家里,所以妇人们都希望儿郎能到他的麾下服役。
因为代州在去年新破,人口稀少,加上梁师都在迁回的汉民里安插有细作,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候君集在城里实行最严厉的宵禁,除了军营,夜晚别说有店铺经营,就是灯火也没几家。
快到城北军营,忠恕突然听到街旁有栋房里传出猜拳行令的声音,那房屋望着一片黑暗,显然屋里人怕露出灯光,将窗户堵住了。庭芳道:“苏大哥,我向你求个情,以后见到刘胜喝酒,责罚不要太重了。”苏定方笑道:“周姑娘聪明,刘胜和杜道长就在附近,不过我们不是去找他们。”庭芳笑道:“刘胜如果这会见到你,只怕吓得酒都要吐出来。”苏定方笑了:“我知道杜道长强拉着他,他也是不得已,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保库叔倒经常吵他。”庭芳笑道:“谢谢苏大哥宽宏!四叔常常私下抱怨,说杜道长在出家前可能做过响马。”苏定方和忠恕都笑了,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杜百年确实带着浓重的强盗流皮味,谁也不相信他是一位修为精深的高道。
三人来到城北军营,苏定方的住帐简陋至极,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两把破椅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五品将军的住所,忠恕心道苏大哥不仅谋略超群,治军与修身都很严谨,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苏定方请二人坐下,吩咐士兵拿三张炊饼,搞一个菜,分量大一些,对忠恕道:“我方才喝了不少酒,量已经足了,不能陪你们二位了。”庭芳道:“苏大哥不要客气,我很少饮酒,师兄酒量也不大,能少饮就是好事。”一会士兵端上一大盆炖菜,三张大饼,庭芳先给苏定方盛了一碗,又盛一碗递给忠恕,然后才盛了自己的。
军中进食,讲究一个快字,三人风扫残云般吃罢,苏定方道:“忠恕,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去长安,今天难能单独相处,你有什么要交待我留意的吗?”
苏定方拉忠恕出来吃饭,一来是叙旧,二来是想知道他深入突厥有何收获,忠恕还没考虑过这些,他想了想,道:“苏大哥,我心里还是乱的,恐怕讲不好,如果非要我说一个想法,就是要练好骑兵。”苏定方点点头:“我已经向候都督提出再请兵部拨付一千匹军马,多制弓箭,保证一个骑兵有两匹马,两张弓,五十枝箭。在草原作战,只要有水,可以暂时不考虑马料,但人的食粮必须自带,如果每天烧制一次饭食,大队骑兵一天最多前进三百里,能连续奔行五天,十天之后,军粮就竭尽了。如果都换成刚才这种干饼,每人可以携带十五天的军粮,也省了埋锅造饭的时间。”忠恕这才想起刚才的饼味道有点干涩,以前没有见过,原来这是苏定方专门设计用来远征携带的。
行军打仗,战胜者往往是士兵吃喝较好的一方,在吃饭睡觉这些看似末节事务上的微小疏漏,有时可能导致一场大败,所以主将必须算计人马的吃喝与用度,几乎与过家一样,事无巨细,都得考虑到。苏定方这一举动提醒了忠恕,他觉得汉军要向突厥人取法的东西还有很多,到长安后一定要静下心来,把这些好好整理一番。
苏定方道:“现在梁军与柘羯挡在我军面前,梁军弱小,又一味防守,柘羯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皆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敌人还是突厥,两国终究要进行决战,云州可能就是进攻的主要方向,我们必须为此早做准备。”苏定方的神情坚定悠远,忠恕心道:大唐有李靖、候君集、苏定方这样的战将,突厥那边有婆毕、福拉图律特勤、达洛这些人,双方交锋必是一场恶战,谁会最后取胜呢?想来是大唐,如果突厥败了,下场会如何?福拉图会如何?他忽然有点担心福拉图。
苏定方道:“忠恕,如果明天有时间,想请你看看我操练的骑兵。”忠恕抱歉道:“苏大哥,李元帅令我进入唐境就赶去长安复命,只能等我从长安回来再看了。”苏定方问:“你明天就走吗?”忠恕点点头,苏定方道:“长安的事了了,一定要过来几天。”忠恕点头:“一定。”他又想起一事,问:“苏大哥,你们有没发现一支从北方过来的商队?”苏定方问:“什么商队?”忠恕道:“做毛皮生意的,头领姓宋,还有个年老的领队,大家称他安伯。”苏定方一愣:“毛皮生意?从突厥来的?”忠恕点头:“他们可能分散成小队,谎称从其它地方来,也可能夹带着其它货物。”他见识过宋念臣与安伯他们如何化整为零,偷偷出关北上突厥,他们要把毛皮带入中原,估计会用同样办法,不然那么庞大的商队,明显违犯边禁从突厥携货过来,不被查没才怪。
苏定方摇头:“候都督去年腊月就在代州全境实行边禁,东西一千里内,不准与突厥贸易,我方粮食与布帛不准出,突厥的羊马不准进,盘查得很严,三两个人背着货物可能蒙混过去,如果是带着大宗的毛皮,绝不可能入境。”苏定方说得这么肯定,那么宋念臣一定没走代州,估计与出去时一样,从幽州入境,看来得向独孤叔叔查问一下,如果商队的人能为大唐效力,对北击突厥一定大有帮助。
三人直聊到深夜才分开,忠恕像在周塞一样,住在庭芳的侧房里,他稍一打坐,真气运行几个周天就进入沉睡,这半年多来从没睡得这样香甜,一直到太阳照得老高才醒来,出得门来,只见庭芳早就为他备好洗漱的东西,在他洗脸时,饭菜已经热好了,一看菜式,就知是庭芳亲手做的,忠恕心里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