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鸽血红 4(1 / 1)
又向西走了一天,进入一片戈壁寒漠,到处是风化的碎石,偶尔见到稀疏的枯草,天气更加寒冷。碎石最易伤到马蹄,澳得根等人没带换乘的马匹,所以不敢放开来跑,一天下来,只走了二百来里。这一天,没见到一个人,一只羊,一片水,忠恕心道,看来这里对突厥人来说,也是不宜生存之地,大军如果误入其中,绝了水和粮,必定覆灭。
此后的两天,他们穿行在一片更加荒凉的石碛地,到处是细小的碎石,间或还有裸露的沙地,周围一片死寂。太阳西坠时,前方的澳得根突然停了下来,跳下马不再走了,安伽蓝疑惑道:“这里风大沙多,又没有水源,可不是适合宿营的地方。”宋念臣见澳得根在向他们招手,道:“过去看看。”
宋念臣四人走近后,澳得根指了指左边的沙地,忠恕看见沙地上留有几行清晰的蹄印,虞大宏叫道:“有人走过这里,前面有人!”宋念臣下了马,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印迹,道:“是我们的马蹄印,我们迷路了。”澳得根向他点点头:“我也发觉不对,可能两个时辰前就走错了。”在这种毫无参照的荒原戈壁,任何人都会走错路,现在连马也走错了。
宋念臣作为领队,带错路就是常事,所以也没责备澳得根,道:“天黑后更难分辨路线,还是先找露营地吧。”澳得根手搭凉蓬,四下看了看,指着西南方向道:“柜头,应该是那个方向,前面有块黑影,可能是片洼地,咱们可以到那里扎营。”宋念臣上了马,道:“我们跟着你。”
澳得根领头向西南走去,快要接近那片黑影,忠恕突然听到嘭地一响,那是弓弦的声音,只见前边的澳得根四人立刻散开,宋念臣伸手一拦,示意大家停下:“准备兵刃。”说着抽出刀来。安伽蓝胆小,惊慌道:“老澳果然有算计!咱们快跑。”宋念臣没动:“看看再说。”忠恕眼力好,望见洼地处有人影闪动,弓弦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竟然有人在这里设伏偷袭!至少有七八人!
胡商四人排成一列,呼喝着向前冲去,看澳得根挥刀的样子,就知他绝不是个简单的生意人,失育速打马跑在最前,距离三四百步时,抬手发出一箭,对面一人应声倒地,埋伏的人跳出来放箭还击,但箭力与准头明显都不行,失育速连发四箭,射倒了四人,此时扎力和克森已经冲到近前,二人跳下马一阵砍杀,洼地里响起一片惨叫声。
一道人影跳出洼地跑向南边,扎力跳起来要追,澳得根向失育速大喊:“要活的。”失育速抬手一箭,那人腿上中箭,一头栽倒,扎力跑上前把他拎了回来。
宋念臣此时才判定不是澳得根预设的埋伏,就带领忠恕三人行了过来,只见洼地里倒着八个人,七个男人,一个女人,全都衣衫破烂,像群野人,女人身上裹着一块旧羊皮,前后都烂着大洞,两个男人竟然光着腿,没穿裤子。洼地里用枯木和茅草搭着一个狗窝似的小棚子,棚子前面散落着两具白骨,看着像是马的骨架,这里竟然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扎力把那伤者提到众人面前,那人的头发和胡子像面饼似地支张着,脸上黑尘厚厚,只有眼珠是白色的,看面相是突厥人,失育速的箭力真强,竟然把他的右大腿骨穿透,血污将破烂的皮裤糊在腿上。澳得根用突厥话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藏在这里多久了?”那人凶狠地瞪着他,一个字也不说,澳得根咬着牙道:“不回话,就把你砍死在这里。”那人朝他啐了一口,眼神更加凶恶。宋念臣上前道:“告诉我们实话,一会给你个痛快。”那人瞪了宋念臣一眼,道:“我们是昆凌部的勇士,多可陆部想杀尽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澳得根问:“在这里多久了?”那人又啐了他一口,转头对宋念臣道:“我们二十多人,守在这里三个冬天了,就剩下我们几个。”
忠恕心中凛然:他们竟然在这个蛮荒之地存活了三年,突厥人的坚毅真可谓惊世骇俗!
澳得根又问:“向乌力来沙漠怎么走?”那人怒瞪他一眼,骂道:“如果上天不收走你,向起风的方向走一天就到了。”起风的方向是西南,看来澳得根刚才的判断是对的。宋念臣还想问话,那人连他也恨上了,再也不作答。澳得根向克森使了个眼色,自己把头扭向一边,克森抬手一剑,那人挣扎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澳得根对宋念臣道:“柜头,咱们今晚只能在这里宿营了,麻烦搭把手,把这些尸体清一下。”宋念臣道:“这些人实在可怕,竟在这鸟不敢飞的地方存活三年。”澳得根道:“我也很吃惊,这些人都是勇士,咱们就按祆教的葬礼,把他们超度了吧。”宋念臣道:“听阁下的。”众人把尸体抬到那个草棚上,逐个摆放好,然后又找些干草覆盖着,引火点燃。澳得根四人和虞大宏、安伽蓝一起,围着火堆站立,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嘴里念诵经文。
一直到火焰熄灭,众人才开始在洼地里扎帐。虞大宏又睡不着了,躺下后问宋念臣:“柜头,你说在这老鹰都不敢飞过的地方,那些突厥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宋念臣道:“你不都看到了吗?荒漠上有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最后连自己的马也吃掉了。”安伽蓝突然问:“他们原来有二十多人,可四周没见到一具人尸,不会连同伴也吃了吧?”虞大宏骂道:“老安,你胸口装石头了?心机这么重,什么吓人你说什么!”安伽蓝道:“看这些人的样子,与野兽也差不了多少了,我是宁死也不在这儿呆一天。”宋念臣道:“中原人认为咱们商队够吃苦了,与这些人比起来,唉,简单不值一提。”虞大宏道:“突厥人就这样,见利头就涌上来争抢,打败了就一哄而散,跑进这大荒原里,你找都找不到。”
忠恕心道突厥人确如虞大宏所说,吃了败仗就四处奔逃,三两一伙跑进这些荒漠戈壁,汉军根本不敢分兵来追,等汉军退走,他们就又聚合在一起,重新进犯,想彻底剿灭他们,实是不易。
次日澳得根带领着朝西南行去,果然在下午见到一片沙漠,满眼的黄沙,无尽的沙丘,西北风吹得更劲了,风扬起沙子,打得脸手生痛,沙漠中无遮无避的,澳得根也不停留,虞大宏和安伽蓝从马上摔下来几次,眼看撑不住了,终于在天黑前看到前方隐隐有道起伏的山梁,有山,说明已经到了沙漠的尽头。澳得根带领一行直奔山梁而去,不久就找到一个避风而且有水的地方。
这一天走下来就显出功力了,澳得根队中四人,除了澳得根本人脸色苍白呼吸短急之外,其他三人就像没事一样,商队这边,忠恕和宋念臣精力旺盛,而虞大宏和安伽蓝就如得了大病,下马就躺到地上,卧雪马尿了虞大宏一头一脸,也没把他浇醒。忠恕和宋念臣急忙扎好帐,把二人脱了衣服弄进去,然后开始生火做饭,安伽蓝吃了两口就开始呕吐,虞大宏水也不喝,躺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咒骂,宋念臣拍了拍他,低声道:“大宏,你先闭嘴,听我说件事。”虞大宏长呼一口气,道:“说吧。”宋念臣道:“我有个感觉,快到地儿了。”虞大宏一惊:“真地?不是说还有两天路程吗?”宋念臣道:“老澳没说实话,可能明天一早就见着了。”虞大宏问:“不会看走眼吧?再走一天,我真要憋死了。”
宋念臣转头问忠恕:“大勇,你怎么看?”这一路上,忠恕一直留意查看周遭的山川地貌,很少说话,听宋念臣问他,想了想道:“我看他们的食物吃光了,估计快到补给地了。”虞大宏忽地坐了起来:“这些贼胡,真他妈奸诈,一句实话没有。”他也骂起胡人来了。宋念臣道:“老安,大宏,咱们得尽快计议计议了。这条道如此难走,可能是老澳他们探出的一条近道,来之前万均猜测宝石可能在金山附近,看这一路的方向,应该离金山不远了。如果明天到了地儿,一切真如老澳所说,咱们生意归生意,你们看准了,咱们就出手,看不上眼,最多白来一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多个心眼,要记住路线,看好马匹,多备水粮,马不能卸鞍,胡人的东西不能吃,水不能喝,势头不对出手要狠,冲出来后约个地方会齐。大勇,你要多多照顾两位宝头。”忠恕点点头:“两位宝头最好不要分开,我一直守在你们旁边。”
当清晨来临,忠恕彻底看清了周围的地形,他们扎营的谷地位于两条东西纵横的山脉中间,谷地呈喇叭型,越向西越狭窄,他们立足的地方只有二十多里宽,不知何故,谷中的地貌南北迥异,南面是戈壁,北面却是草原,在草原与戈壁的分界处是一条蜿蜒的小河,南面的山上不见一棵树木,北面山峰较高,顶上树木茂盛,望不到尽头,这样奇怪的地形确实少见。
虞大宏四处望望,道:“这么大的山,不会真是金山吧?”安伽蓝道:“真不好说,是金山又如何?”虞大宏担忧道:“金山是突厥源起的地方,它们的祖先曾在这里为柔然打铁,突厥兴盛之后,牙帐东迁,据说为了防备有人破坏他们祖居地的风水,大可汗就把金山作为自己的直领地封禁起来,还让萨满在四周布下禁制,任何进入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宋念臣根本不信禁制诅咒这一套,道:“也许老澳藏宝的地方就是这里,别看了,先把水袋装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