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汉之争 1(1 / 1)
次日众人又在另一条山谷中寻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头带着三个幼仔的母熊,速阔犹豫一下,没有出手,在山谷中过了一夜,即带领大家启程返回营地。这一次出猎得到一张上好熊皮,还有四五百斤肉,收获远胜去年,众人都很兴奋。离营地谷口远远地,部落的骑哨就发现了他们,立刻有数十人跑过来迎接,速阔等人像凯旋英雄一般被簇拥到黑帐,在大帐中央摊开熊皮,摆开熊肉,开始向大家炫耀。
忠恕思念宝珠,一进谷地就离开大伙,悄悄回到住所,推开帐门,里面昏暗一片,宝珠竟然不在。这几个月来,宝珠几乎一直呆在毡帐中,很少出门,忠恕心里一动,四下打量,做饭的家什明显好几天都没动过了,地上画着“勿念”两个汉字,忠恕感到不妙:宝珠走了!
仔细查看帐内,发觉其它的东西都在,唯有宝珠的马包和皮氅不见了,看来她骑马出远门了!她会去哪去?是临时有事,还是去找师父了?她功力虽然恢复了,但孤身一人,在这荒野雪原,遇到暴风寒潮,或者再遇到祆教的人怎么办?忠恕心急如焚,就想备马去找她,出得门来就愣住了,大地茫茫,去哪里找她呢?
半天之后,忠恕稍稍冷静,回想起宝珠最近的神色举动,心里暗悔,那些天她很少嘲弄自己,偶尔还显露出微微的忧伤,猎熊前又把软甲留给自己,这不是已经决意要走吗?可恨自己陶醉在快乐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真是愚笨!转念又想:宝珠是自己要走,还是收到师父的讯息才走?她去了哪里?还会回来吗?如果再不能相见…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宝珠,忠恕顿时觉得心都被掏空了,眼泪刷刷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谷中起了大风,把帐门风吹得啪啪作响,忠恕失魂一样呆呆站立着,动也不动,自离开阿波大寺,他从没感到如此孤单无助,就像一个人被抛弃在永远走不出的死寂沙漠中,想嘶叫,想求饶,想死。直到泪水凝成了冰,他才木然回到毡帐,躺在地上,哭一会,想一会,也不知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法铃声,忠恕惊喜地跳起来开门,只见营地的萨满宾牙持着法铃站在门口,看见忠恕,宾牙施了一礼,道:“大勇,我想请乌兰为我加持法力。”忠恕一怔:宾牙还不知宝珠已经离开。宾牙见忠恕拦在门口,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解释道:“力瓦都的老婆要生了,可能是三胞胎,我怕自己法力不够,应付不来。”忠恕闪开身体,宾牙躬身进了毡帐,眼睛适应一会,这才发觉宝珠不在帐中,也怔住了。忠恕道:“我回来时她已经不在了。”宾牙有点慌神:“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忠恕道:“阁下知道乌兰去了哪里吗?”宾牙连连摇头,忠恕重归于绝望。
宾牙四下查看,找到宝珠遗落下的法铃,满脸欣喜,朝向西方跪下,嘴里念叨了一番咒语,持着法铃匆匆走了。萨满的咒语忠恕一句也没听懂,他只听清了一个词:圣山,脑中灵光一闪:圣山就是于都斤山,萨满教的总坛就在圣山上,无论宝珠去了哪里,都要回归总坛,自己到那里等,肯定能遇到她,转念又想,找到宝珠又能如何?她不惜性命相救,又千方百计哄骗自己加入萨满教,甚至明言她可以退教,就是想挽留自己呆在突厥,但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庭芳,更不可能留在突厥,就这样负了她,再见面又能如何呢?但如果再不相见,这一份思念又如何消解?
辗转半夜,忠恕想起了经验丰富的宋念臣和安伯,这二人饱经世事,也许能指点一条明路,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他们,好容易捱到天亮,不及挽发就急奔宋念臣与安伯居住的毡帐。宋念臣二人看到忠恕哭丧着脸,眼圈黑肿,都是一惊,当听说宝珠悄悄离开了,二人没有惊诧,显然此事早就在他们意料当中。宝珠呆在商队中,他二人感到巨大压力,宝珠是大萨都最心爱的弟子,如果在他们的护卫下出了差池,无论什么原因,大萨都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现在宝珠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安伯拉着忠恕坐下,道:“大勇,乌兰走了,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年青人遇到这么至情至性的女子,又以命相托,谁能不倾心相对呢!”忠恕又落下泪来,安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等他不哭了,宋念臣说道:“也许她仅仅是临时有事,事了还会来找你。春天里突厥有盛大祭祀,她是教里的顶尖人物,一定会出席,说不定就遇见了。”忠恕看到一点希望。安伯接着道:“事情总有好坏两面,乌兰离开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见忠恕没有过激反应,继续道:“大勇,咱们关着门说话,你别见怪。萨满教与咱们中原的佛教、道教不同,与祆教也不同,很神秘,有点怪异,突厥人敬重萨满,可又十分惧怕他们。乌兰是萨满教的顶尖人物,身份尊贵,你看看这里的突厥人多么畏惧她,也律台俟斤也算是个大人物,在她面前都不敢抬头。她的师父大萨都是突厥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传达上天旨意,圣颜一愠就会有无数人丧命败产,连突厥大可汗都畏他七分,但这样的圣人,竟然没几个突厥人见过他,你说他有多神秘可怖。”忠恕道:“我知道。”
安伯微笑道:“大勇,萨满都是很冷静的人,她那样纡尊降贵对你,绝不是一时冲动,必定是真心想与你相守,但大萨都对她爱逾性命,会准许她叛教嫁给一个汉人?”宋念臣也考虑到这一层:“你去找她肯定有危险,大萨都会对你不利。”安伯点点头:“多半如此。我知道你对乌兰一往情深,愿意为她而死,也不怕死,但大萨都这一关很难过去。即便退一万步,大萨都不干预,你们能如愿在一起,难道你就这样一直流落在草原上?咱们是汉人,我不知你的双亲是否还健在,但总有亲人故友留在大唐吧?突厥和大唐是仇敌,你也见到了,商队出境费了多少周折,将来你想回大唐,见亲友一面,一样是千难成难。”
安伯作为一支商队的行脚,确有直指人心的本领,他对忠恕与宝珠二人之间的情形看得真切,理得透彻,对忠恕的心思拿捏得神准,话讲得丝丝入扣。安伯继续道:“雪开化后,我们还要西行,参加可汗会兵。那个地方靠近萨满教的总坛,乌兰知道我们商队的路线,如果她有意,就会在可汗会兵的大典上找你,你要预做准备。如果你想留下来,我和宋柜头会成全的。”忠恕缓缓摇头。
宋念臣问:“大勇,你身手这么好,又这样英俊,不会没成亲吧?”忠恕脸一红,搪塞道:“我父母去世早,没人操办。”宋念臣笑道:“英雄何患无妻!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与幽州最大的豪门结亲,也不是没可能。”安伯笑道:“宋柜头大包大揽,我就不多事了。”宋念臣道:“您还得想想来蛮的事,如果俟斤硬要留他,我们可能就会输给胡人,那可坏事了。”安伯笑道:“放心吧,我保证让俟斤到时放人。今天还得提醒张健几个,做事要把握分寸,别再被人扣了做女婿,又得费事。”宋念臣叹道:“得让他们多跟宏宝头学一学,一个冬天换了七八个女人,竟然每个都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这本事,唉,我年轻时也不抵。”宏宝头指的是胡人虞大宏,他巧舌如簧,出手又大方,自到营地后,几乎没个固定的住所,每天都被突厥女人争来抢去的。
忠恕问:“宋柜头,咱们要和胡人比试什么?”宋念臣道:“咱们要不虚此行,还得跟胡人较量一番,很是凶险,每年都这样。大勇,你现在心情不好,等哪天你平复了,我好好给你絮叨絮叨。”在性命交关时刻,宋念臣和安伯不惜损耗真气倾力相救,忠恕心里很是感激,听说他们遇到了困难,他觉得自己应当尽一分力,于是道:“宋柜头,安伯,我是商队的人,有什么需要您们尽管吩咐。”宋念臣笑道:“大勇,还是过两天再说吧。”安伯道:“大勇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咱们聊一聊商队的趣闻,也让他给我们讲一讲他的故事。”忠恕不好意思地道:“安伯,我没经过什么大场面,也没有复杂的经历,如果不是您和柜头照料,我早就倒在雪原上了,这一路上向您学了很多东西,您和柜头今后对我多指教。”宋念臣和安伯笑了起来,他们都是饱经世故的人,当然听得出忠恕的话发自肺腑,很是高兴,宋念臣道:“今天咱们几个就好好聊聊。大勇,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