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沙漫漫有客来(1 / 2)
祁掌柜的驿站,或者说是祁掌柜现在的大车马店,本是朝廷荒废的昆仑山脚下的边境驿馆,留下前后几十间低矮的石屋和一个没有院墙偌大的院子,只是在官道边上用石头随意地垒起一截石墙,又很随意地用几根胡杨做了个像栅栏一样的木门。
往日里来往此地的一般只有两种,一种就是跑边商的驼队,一种就是朝廷发配充军到山上做苦工的罪囚。驼队过个一年半载的还能回转,罪囚们则是很少再见第二回的。
祁掌柜已经老了,老的跟他的驿站一样破败不堪!
此时的他裹着破烂的老羊皮袄子正圪蹴在驿站石墙根下晒着初春不太暖的午后阳光,远远望去,好像一头枯瘦无力的老山羊,一动不动,只有长长的烟杆子头上拴着的烟袋子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烟嘴是本地最上等的昆仑玉,烟杆是上好的红铜,就算是放到京城也是个稀罕物件。
祁掌柜大拇指在烟袋上一番揉捻便装好了烟丝,动作简单熟捻,烟丝不松不紧,刚刚好。就着火折子狠狠嘬上几口,干瘪的双腮因为用力显得更瘪了。
“呼”
初春的风还是很凉,吹得鼻子不太畅快,他捏着鼻子擤出一坨稀稀的鼻涕来,随手甩在地上,然后在石墙上狠狠擦抹干净手指,又就着烟嘴子狠狠嘬了几口,只是这次烟丝都快燃尽了,并未吸出多少烟来。
如此偏远荒凉的地方平时连狼群都不来,可偏偏成了跑边驼队避不开的补给之地,因为院里头有一口方圆百十里才有的唯一的一口甜水井。于是,这口井也成祁掌柜的立身之本,也因此他这些年也很是攒下了不薄的家资。
“咋就还没个驼队来?”祁掌柜捏着干瘪的烟袋如是想着,眼神木然四顾。
距上个商队补给离去已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祁掌柜则是仗着院中那口甜水井又狠狠赚了一笔。只到现在只要想起商队头人掏出银票时那充满不甘而又无奈的眼神,祁掌柜那皱巴巴的脸都会挤出几丝猥琐的笑意来,因为那眼神就跟帮厨的老寡妇被他摸了后腚甩给他的脸子。
其实这几天有些反常,不是没人,而是来了不少。
从前几日开始便陆陆续续也住进不少人,这些人或单人匹马,或二人结伴而行,也有三五成群的,三两天就住进了不下四五十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俗儒道,善恶俊丑。
尤其是那个身体胖大的大和尚,虽然见人就称“阿弥陀佛”,却是个每天都要吃肉喝酒的酒肉和尚。
只是这些人在祁掌柜眼里都是些散碎的铜钱,伺候起来也麻烦,哪里有百十匹的大骆驼商队来钱快。
而且这些人并不是经常遇见的那些人,用祁掌柜给尕娃子交代的话讲,“都是些绿林刀头舔血的”,一下子来这么多,还是跑到如此偏远荒凉的祁连驿,肯定不是好事。
祁掌柜自有祁掌柜的处世之道,不亲不远,不打听不示好,只要他们交银子就行。
一股风掠过。
一大团阴影将干瘦蜷缩的祁掌柜笼了起来,也打断了祁掌柜对老寡妇的念想。
“你…”祁掌柜斜眼看着眼前这个小山一样雄壮的汉子,结巴着开口,只是被大汉山岳般的气势压抑的说不出来。
“这位老丈,我夫妇二人想要打尖住宿,不知可有房间?”一个抱着孩子的娇俏身影从汉子身后轻移而出,对祁掌柜微微施礼道。
祁掌柜回头看看院中的那口水井,瞬间又有了主人般的底气,冲着偌大的院子扯着嗓子喊道:“尕娃子,有客到”,便又去装烟丝,对那夫妇二人不再理会。
院子里跑出个头戴狗皮帽子的红脸娃子,看到眼前如画里的女子咧着嘴傻笑,尕娃子只是站在原地局促的搓着衣襟,胖脸让他显得更加憨厚老实,这也是祁掌柜最满意尕娃子的地方。
但最不满意的就是这娃脑子不太灵光,便伸腿踹在了尕娃子的腰眼子上,骂道:“尕怂还想婆姨呢……”,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就被大汉冷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尕娃子一个趔趄就坐到了地上,但马上就爬了起来,也不着恼,脸上仍是那副憨笑,伸伸手示意二人跟在身后进了院子。
祁掌柜哼了一声便又圪蹴身下去,心里比较着老寡妇和小美人的高低,头往后仰着便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真是美得很,因为梦里有他期盼的马蹄声,于是,他醒了,于是,就真的看见东来的路上有驼队直奔他而来,就连院子里的大黄狗都兴奋的狂吠起来。
只是当他看清这队人马的模样,心中便有了一些些的恼火,因为来的并不是几十匹托着货物的骆驼,却都是皮甲毡帽打扮的上百号番子兵,各个背弓挎刀,甚是彪悍。
虽说这几年北方番族屡屡扰边袭民,并不时跟边军干上几仗,但这些番兵竟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祁连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这马队中最惹眼的是那马队环卫的一头皮毛雪白的白驼,驼身威猛高大,白色的驼毛在阳光里泛着异样的金色。驼上侧坐一位红裙女子,黑纱遮面,身上配饰叮当作响,显然是位身份尊贵的女子。
当先一番子打马来在祁掌柜身前,趾高气扬挥舞着马鞭,操着蹩脚的中原口音,喝问道:“老头,我们需要休息,需要水,需要食物”。
祁掌柜虽老却还是有点骨气的,斜眼看着那番子,揶揄道:水有,羊也有,就是价钱贵点”。
那番兵闻听此言,登时大怒,口中唔哩哇啦叫骂着,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抽下去。
“住手!”,说话的是那白驼上蒙面的女子,看不清模样,声音倒是清脆干爽的很。
白驼身侧一匹马上蜷缩着一位老妪,冷冷盯着祁掌柜,并未说话,随手一丢,祁掌柜直觉一件沉甸甸的物件落到了手里,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金饼子,用手掂了掂,约莫二十两左右。
“可够?”那老妪问道,声音冰冷。
祁掌柜用牙咬了咬,心中暗喜,“发了发了”,面上仍是那般,对着门内喊到:“尕娃,看好咱家的大黄狗”。
那群番兵也不再与他计较,进得院内便开始忙碌,不多时一顶白色的蒙古包便搭了起来,老妪请了红衣女子入内歇息。几十顶搭好的各色帐篷将白色的大帐围在中间,就连那白驼也给铺了雪白的羊毛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