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幽兰生 · 缔约(1 / 2)
一场风雨狂歌过后,古树花瓣漫天撒落。
云空之下,鸟儿仍在青翠的山林里鸣歌,河水依旧沿着曲折的绿岸欢歌。时代所见,来自大河的女儿承天风相送,于空谷的烈焰熔炉中成功铸炼玄铁,为那些沉默坚持而不被纪念的梦想致以深情赞歌。
小河岸边,人们搭建起临时高台。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受邀到此,共同见证属于古树村的荣光时刻。
名玉姑娘拗不过众人的热情,怀抱玄铁剑站上高台中央。豆子爷爷则神采飞扬,充当了大会主持的角色。
“列位贵客,欢迎你们大驾光临鄙村。”豆子爷爷的嗓音虽不及剑师那般低沉威严,却另有一种磁性沙哑:“今日来者,想必早就听闻过那个古老传说。相传太始之初,天降陨铁,半空崩裂,变成四个大火球……燃烧起腾云烈焰,散落到四方山河。而后,它们历经沧海桑田,久久沉寂在漫长岁月中……。”
豆子爷爷声情并茂,自我陶醉在冗长叙述的精彩故事当中。台下乡邻们配合以惊叹表情,非是对那些已经听出耳茧的预言传说感到有半分神奇,而是对叙事者此际展现的不老容颜震惊不已。
这其中,有位来自小鹿村的奶奶更是感慨万千。
她原本也是古树人家的女儿,年轻时曾被豆子爷爷苦苦追求过。后来只为贪图多一份的彩礼钱,便出嫁给小鹿村的某位土财主,十足伤透了豆子爷爷的心。未料到时过境迁,人生际遇各有不同。现如今,她的老伴早已半身不遂,瘫在床上要人辛苦照顾。而她的初恋爱人依然神勇,还能站在台子上激昂演说。
“多年不见,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小鹿奶奶满是羡慕,望了眼身边的豆子奶奶:“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幸福。”
“是哦!我家老头子总像个孩子样,几十年来性情都没怎么变过。”豆子奶奶的言语中暗含讥讽:“你也是知道的……当年他就喜欢拨弄个破弦琴,净瞎说什么石头会开花呀星星会唱歌。如他这般不切实际的人,咱村也没哪个姑娘会喜欢……。”
小鹿奶奶听完无话,只尴尬地笑着。遥忆当年呐!若非是豆子奶奶不计前嫌,顶住压力勇敢去爱。没准豆子爷爷真就因为承受不住失恋的痛苦,在那古树枝头寻了短见呢。
“世说玄铁神剑,锋芒传承天机。”豆子爷爷仍在台上纵情诉说:“自百余年前开始,至今朝落下帷幕。先有前辈贤能历尽艰辛,倾注毕生心念,锻造三剑成功。后有大河剑师李东洛不辞千里,远道而来,视我古树村为实现梦想之地。虽则时光过矣,叹剑师大人倾全力而功未成,难免遗憾身故。但有天意使然,预言传说为真,才会有他的女儿继续接过重担,在空山幽谷完成铸炼……。”
豆子爷爷说到这里,不由想念起故去的剑师,有些哽咽伤感。然今时此刻,大喜之日。应该欢庆,不宜悲情。
“列位呵!今日到场俱来见证奇迹。”老人家闪身退步,让出主位:“怕是你们难以想象吧,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也能铸炼玄铁。世上事多有不可思议,最讲究眼见为实。嘿!若有谁人还不相信……大河之女,请向众人亮明神剑!”
台下诸人心怀期待、凝神屏息。只闻高台上‘噌’地声起,河之女不言不语拔出神剑。其时虽见有剑音微响、寒芒闪耀的点点光景。却无有电闪雷鸣、风云激荡的惊险态势。神剑看似已经打磨锋利,眼下只握在个姑娘家手中。场面上仅有楚楚可怜的动人身姿,而无半分寒意凛冽的肃然杀气。
“豆子爷爷……好像不行!”有位来自虎仔村的勇者对此略感失望,举手表态:“我闻玄铁传于世间,交由贤能者铸成神剑。再有江湖剑士逐斗天地,许以忘情生死……今观此剑虽成,却看着哪里不对劲嘞?它竟无任何刚烈之风,总有些悲悲戚戚的怨女气息。”
“这话说得……?”豆子爷爷登时神色不满,强作解释:“你只看神剑握在河之女手中,便道是有些女人气息。她本来就是个女孩,如何非要装出男子气概。况且她是个才女,也不是个怨女……当如众人所见,现今举世太平,神剑自然收敛锋芒。待到天下风云有变时,再换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来执此剑,才能让你们知晓神剑威力。”
“智者言之有理,恕我等孤陋寡闻。”有位来自橡树村的贤者谦恭起身,抱拳致礼:“老朽也有几句疑问,想来请教大河之女——世人皆知先前三剑早铸,曰玄紫,曰枫露,曰幽溟……敢问现在,此剑既成,应该冠以何名?倘若铸剑人有意,又将赠予何等英雄。”
名玉听到贤者问话,还剑入鞘应道:“回禀尊长!家父在世之日,曾引述前辈怙阳子大师遗言——说起这最后一块玄铁,或是承领大道无用之意。故此,小女子得借天风入空谷,思取无用之法,来铸无名之剑,且无意与人争锋。若要说将来么……非求赠剑英雄,但有知我心意者,便可将宝剑相送。”
于是,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大伙儿言道玄铁并非凡物,经过一番周折磨练,不用来铸镰刀割草,不用来铸锄头犁田,这都很好理解。但如今既已被铸成神剑,如果不能用来决胜江湖,那它还能用来干什么呢?
“玄铁铸剑,原来另有妙用!”有位来自碧螺湾的媒婆出于职业敏感,一语道破天机:“我观大河之女及至适龄,想必会在剑成时托付心愿。只待有谁人能猜出分晓,谁便是她心仪的郎君……她这是想要嫁人了呀!”
媒婆之言点醒众人痴愚,使勇者通达情趣,使贤者更明事理。一时间小河岸边人声欢腾,本该严肃的场面变得热闹非凡。睿智的豆子爷爷顿作失语,无法再来掌控庄严隆重的会场气氛。
秋风无定,来问古树音讯。托剑为媒,试解少女情思。
台子底下,年轻俊美的后生们尚在扭捏作态、互相谦让。其中偏有个其貌不扬的粗莽汉子,分开众人率先跳上了台。
“姑娘,这还用猜吗?”厚脸皮的汉子接过剑笑道:“多情的歌声早已顺着小河水,流传到了咱们村里……你不就是想铸成一把神剑,送给最心爱的人,你要看着他欢喜么……。”
台上的名玉还未答话,台下的象甲倒先被吓丢了魂。
“完咯!竟是哪个多嘴的家伙把歌儿到处唱哦,一点秘密都保不住……师傅啊莫怪!我虽然也盼着师妹早点出嫁,好能了却您老人家的心愿。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师妹嫁与这样粗鄙的汉子……不行,我得把这汉子给扯下去。”
象甲急慌慌想要上台,准备去强行阻止这段姻缘。孰料台上风轻云淡,波澜未惊。虽是名玉姑娘面色有些羞红,神情却依然保持镇定。她已经伸手要回了宝剑,并向那汉子致以歉意。
“抱歉……。”河之女轻易就化解了危机:“您猜得不对。”
打头阵的粗莽汉子被闹了个无趣,只得怏怏退场。年轻儿郎们随后热情高涨,你推我挤地排着队伍来碰运气。台上各种奇思妙想频出,五花八门的答案应有尽有。由此可见天下时局,其实并没什么值得关注。惟大河之女的心事,管教人们充满了好奇。
象甲起初还捏着把汗,为名玉的未来婚事瞎操心。等看过半天,忽然明白醒悟:“哦!我这师妹可真是聪明。无论谁人来猜,她只管摇头便是。只有瞧见那中意之人,她才会把头点一下。凭此神剑为信物告白天下,自己的婚姻定要自己作主。”
他这样一想便觉释然,轻松转头刚好望见豆子。少年还一直站在原地,正自神情落寞地注视台上,像是有千言万语藏于心头。
“豆子……也该轮到豆子上去挑战啰!”象甲借势高喊,顺水推舟来做个好事,算是给畏缩不前的少年打打气。怎么说这也是恩师的临终嘱托,希望能让多情的豆子和不听话的名玉能走到一起。
古树村民们心怀美好愿景,对于象甲的提议热烈鼓掌以示赞许。人群中只有位姑娘出人意料,表现出与众不同。她本来正自快乐地朝向台上看好戏,听到众人的鼓噪声后,突然间情绪反常,明确给出个反对的理由。
“绝对不行!我强烈反对!”山茶花急忙举手:“小豆子对名玉太过了解……他要是上台,等同于作弊。”
众人见此哄然大笑,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这位可爱的姑娘迎着众人嘲笑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则有些鲁莽。
“嗟……我为什么要反对?关我何事?我这不是神经病吧?”山茶花扪心一连三问,自觉理亏。遂又大度挥手,且放过少年一马:“哎呀……随便啦!豆子你爱上就上。”
风住尘息,会场霎时安静。河畔苇草竖立不动,仿似静候人间佳音。
少年承蒙众人推举,步履沉重朝向台上走去。迎面而来,遭逢几位失败红脸的挑战者,豆子爷爷居然也身处其中。老人家非是异想天开,想要把女孩与神剑据为己有。只不过一颗童心未泯,特别针对眼前出现的未知谜题,总是渴望探求个究竟。
“加油喂!孙子……你准行!”豆子爷爷使劲拍了拍豆子肩膀。
“加油!我孙子准行。”豆子奶奶也跟着喊了一句。
通灵少年低调前行,心中默数从台下到台上的距离,短短仅有三十步而已。感觉却像是经历漫长,仿佛走过了十三年的路程。
往昔如画,浮现旧时色彩。
就在那年那天,小牧童心怀期盼,在村口吹响短笛。那时节,风吹枝叶‘簌簌’作歌,冥冥中传来智者苍老的声音:“豆子豆子,时光重回故地……不管过去多久,离别的人儿都要到此相聚。”
行吟者与铸剑者结伴同归,小牧童遇见了河之女。
少年至今还清楚记得——彼时落花满地,在那棵古老的树下,有个陌生的小女孩指手高兴叫喊:“爸爸!爸爸……我记起来了,就是这棵树呀……!”
“豆子豆子,快去快去……。”回忆当时,古树遥向牧童传递暗语:“她认出了我这棵老树,或许她还会认出你……这是你们的久别重逢,也是你们的初次相遇。”
眼前情景,犹胜往昔。恍如初次相遇,即使转瞬别离。豆子哥哥没奈何提步走上高台,鼓足起十二分的勇气。名玉姑娘安静等侯在台中央,藏掩不住有种剑成在手的喜悦神情。
“我……我……也来猜一下。”豆子解释来意,其实何必解释。
“豆子哥哥,你不用像别人那样胡乱瞎猜。”河之女目光如水,满带期许:“你知晓很多事……所以,一定要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