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石头城 程蚍蜉入世(1 / 2)
星光稀疏,驿道上早已响起车马出行的铃铛声与赶路人的吆喝声。路上的行人仰望看见月亮,那是心中的理想;抬头看向远方,那是生活的惆怅;低头看见月光,那是魂梦里的故乡。
抬头撑起一片天,低头化作一片海,那些隐入尘烟里的人就在这天地间来回晃荡,一晃就是五千年。
鸡鸣声刚落,月亮还挂于树梢之上,落了霜的泥尘覆盖了行人的足迹,隐于云后的冰轮照亮了了尘埃的卑微。
程蚍蜉,石头城人士,出生平凡,除却浓眉如墨外长相平凡,乃是一副众生相,虽无英俊之姿但也不是丑陋之人。其人喜读书,外人看来至今是碌碌无为,至于你问我他为何会叫这个名字,我无法回答你。在邻居的眼中,他是一位很奇怪的人,说不出奇怪在何处,但此人博学乃是公认。
天气晚来秋,路上的行人已渐去渐远,程蚍蜉守着一盏昏黄的灯,注视着窗外的天空入了神,兴许是花一样的美人,兴许是金子建成的楼阁,兴许是些别的。
家徒四壁,有一张床,一座香台,两椅一桌,虽是清贫但学海无涯。
这是一个盛世,这是一个繁华的时代,这是一个纸醉金迷,是一个贪欲享受的世界。
光明过后,世界会被黑暗侵袭。繁华落尽一场空,曲终人散终是梦。
“高高在上的人夜夜笙歌,低至尘埃的人苟延残喘。而我程蚍蜉这种在平凡与平庸之间徘徊的人,每日三省吾身。”程蚍蜉嘴角一抹笑意,而后又是一声叹息,眼神暗淡,“他们与我一样在平凡与平庸之间徘徊,但不三省吾身。”
想到此处,程蚍蜉收起杂乱的思绪,将叉竿收回,关上木窗。木门吱呀声响起,出门捧起地上的一掊泥土,泥土里嵌进一片即将垂暮的新叶,用手帕细细的裹着,轻轻的收起来放在袖中,如是珍宝。
扶光于地平面升起,金光在长途跋涉之后到达了地面,黑暗开始退散。淡淡的金光洒在程蚍蜉七尺之身,渐渐成了希望。
程蚍蜉立于这片天地,手里握着腰间生着一丝寒气的玉佩,抬头仰望注视着遥远的天空。
“仰望星河消散,是知其不可为之而安之若命,此是命也;遥看扶光初升,是心若有所向往何惧道阻且长,此亦是命也。”
程蚍蜉凝视许久,已然出神。
东方紫气东来,扶光已是高悬于天空。
“心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着空。”程蚍蜉迈开双腿,缓缓向前一步,只觉体内一股暖流流淌于四肢百骸之间,汇于识海之中,混沌的思想突然如拨云见日,如云开月明。
程蚍蜉心中已有选择。
地面碎石之间有蝼蚁觅食,空中枝桠之上有雏鸟哺育,远处吵杂声渐起,石头城的百姓已经开始劳作。程蚍蜉一声轻笑,如梦初醒,“呵呵,这从来不是什么选择,而是必然。”
轻拂青色长褂衣袖,程蚍蜉转身踱步打开身后在寒风中略显破旧的房屋木门,关上门后,径直走到香台前,右手取出三支长香,断去半支,已是两长一短。
微微躬身,程蚍蜉语出惊人,“程蚍蜉今日上香三注,不敬儒,不敬佛,不敬道。中香敬人,敬人夺天地造化,成万物之长,立五行之端,行天地之德,可立天地之心。左香敬地,敬地势坤,以厚德载物,以有容乃大,以育物华天宝,以成造化钟神。右香敬天,敬天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敬天以万物为刍狗,敬天以天理行赏罚分明,敬天道法自然。”
言毕,程蚍蜉左手掌上火焰升起,手掌一握,一缕火苗蹿上食指,火苗点醒长香,长香立于香炉,升腾起一缕缕青烟,陋室之中烟煴蒸腾,古香弥漫。
“程蚍蜉今日上香三注,感人类之渺小,秒沧海之一粟,敬生命之可贵。程蚍蜉不愧于心,不愧于人,不求为万世开太平,也不求为往圣继绝学,既已为天地立心,只求为生民立命。”程蚍蜉为此敬天地人三香。
微微拜首,礼香完毕,程蚍蜉挺立身姿,心中坚定已是一往无前。
人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埃关锁。今朝尘净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旭日已是东升,缕缕阳光从木屋间隙透过,和光同尘。一股奇特的意蕴在程蚍蜉身上冉冉升起,借助扶光,细细看之,只觉其以智慧明鉴自心,以禅定安定自心,以坚定坚固自心,以自然清静自心。
几千年后,后人掘开历史感叹之,其人儒身,道骨,佛心。
正在程蚍蜉三省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之声。
“不知程先生可在家中,有事求见程先生,先生若在,劳烦开门一见。”
听声便知来人,程蚍蜉脚步挪动,留下残影,打开木门,只见一老人微微驼背,皮肤黝黑,歡骨突起,两鬓微微发白,脸上已布有几丝皱纹,不知为何略显黝黑的脸庞却泛有一抹红光。
来人果然是隔壁觉老丈。
“老丈快进,勿要在外面染了风寒。”程蚍蜉微微弯身将老丈迎进屋内。
于一木椅上坐定,程蚍蜉伸手指向另一木椅微笑说道,“老丈请坐,家中清寒简陋,不能以茶水招待,还请老丈不要介怀。”
老丈闻言布满皱纹的老脸却是一笑,如那风中摇曳的菊花,“呵呵,程先生,莫要折煞老丈我了,老丈只是一位普通的庄稼汉,一生卑微,进来便能入座,这般待客之道,老丈也只能在程先生这里才能感受到了,程先生也不愧是饱读圣贤书之人。”
程蚍蜉莞尔一笑道,“老丈过谦了,程蚍蜉不过是一介儒生,只读了几年圣贤书,从书中学了些做人的道理,聊以慰藉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程先生不要自谦,谁人不知程先生你是石头城最有博学之人,不取名声只是志不在此道罢了,可不是那些饱读诗书沽名钓誉之人可比。”
“我辈读书人如今不喻于义,却喻于利,不问道德上,能不能做,只求有无利益可图。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罢了。”程蚍蜉一声感叹。
觉老丈弯腰躬耕于地几十年有余,不曾读过一本圣贤,此时焉知程蚍蜉言语之意,当下脸颊上便有一丝迷惘之意。
察言观色之下,程蚍蜉一笑说道,“呵呵,还未知觉老丈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老丈闻言如如梦初醒,起身说道:“瞧瞧老丈这记性,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程先生,老丈的儿媳觉氏刚刚诞生一女娃儿,老丈此番叨扰,呵呵是来诉喜。”
觉老丈话到半处,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卑微的人在仰望星河之时,只会感叹自己的渺小,不会称赞自己的独特,卑微的人那是低到尘埃里去的。
但世上最伟大的是生命。
程蚍蜉心如七窍玲珑之剔透,虽听其言语中含喜悦之情,但观其神情何尝不知那脸上挥之不去的是惆怅。贺喜之后,程蚍蜉坦然说道,“老丈不妨直言,但有程蚍蜉能助之处,程蚍蜉但无不从。”
心里惆怅之事被人察觉,觉老丈尴尬一笑,有碍于其面子虽难以启齿,但想到家中的嘱托,这才将所求之事缓缓道出。
越是卑微之人,其脸面看的愈重。
但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守护故,两者皆可抛。
生命弥足珍贵,情感犹胜之。
“我种了一辈子的地,没有什么文化,小儿与儿媳也不读私塾,所以此番叨扰其实是想请程先生赐个名字,图个希冀,希望小女娃不会再像我和她不成器的父亲一样,背朝黄土,面朝天,种一辈子的土地。”
原来只是求个名字,如此一个简单的诉求,在活在尘埃里的人眼中却是难以启齿的。
为何?是人之悲?是教之过?还是世之错。
“老丈,你我为邻十年有余,平日间获你等帮助颇多,也不见你们有何微辞,今日此等小事何必纠结。”听得诉求如此简单,程蚍蜉却是不喜,脸色一愠,微微抱怨。
觉老丈闻言只得呵呵一笑掩饰尴尬。
为解氛围,程蚍蜉打趣道,“老丈再不回去,怕是连我在内都得受您儿媳一番冷落了。”
觉老丈闻言起身一声轻笑,“呵呵,还未至此,还未至此,程先生可有所不知,有了小女娃之后,家里小儿和他媳妇俩人可是温馨的不行,就如石头城上一些才子佳人说的耳什么厮什么,什么缱什么,可羞煞我了。”
说话间两人向门外踱步走去。
夫妻恩爱,孙女出生,觉老丈年过半百今享天伦之乐,在程蚍蜉玩笑之下,自是十分开心。
听觉老丈说不出词来,程蚍蜉脚步一停,然后笑道,“可是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啊。”
两人齐齐一声大笑,陋室间的古香似乎都是浓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