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梦里,志文梦见自己一个人在井下扛着羊角镐在挖煤,一簸箕一簸箕地往井口送煤。当他吓醒时,发现被窝里一身汗,不过身子感觉轻松了许多。此时家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马蹄表“嘎达嘎达”的声音,志文看了一眼马蹄表,发现已经不早了,他赶紧从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揉揉自己不太通气的鼻子,准备去上班。
考虑到自己发烧刚好一点,就起身喝口热水祛祛寒气。走到灶台,他发现父亲竟然给自己煮了俩熟鸡蛋,还有几个玉筊。由于白天干了一天农活,晚上又生病出了一身汗,志文索性穿上工作衣,拿上干净的换洗衣服去上夜班。临出门,他啃了一个玉筊,又把俩鸡蛋装进兜里,心里暖活活地去上班了。
来到队里志文先签了到,找到副队长说明自己按时归队,和大家一起开了班前会,然后和工友们去澡堂换衣服。因为志文已经穿上了洗干净的防起电内衣,所以省去了一些麻烦,直接把自己干净的衣服放铁皮柜里,穿了铁头矿靴和大家一起到灯房领取矿灯。
穿上工作衣后,一群大老爷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和灯房的女同志开几句玩笑,斗几句嘴。用工友王国平的话说,他媳妇就是这么被自己搞到手的。今天正好又是王国平媳妇当班,大家又拿他们俩开涮。王国平媳妇笑骂大家的同时嘱咐大家下井注意安全,特别嘱咐王国平要小心。戴上矿帽、自救氧气发生器,副队长再三嘱咐大家不要带任何明火或电子产品下去,挨个到井口排队打卡准备下井。
由于十圪节煤矿地质条件复杂,必须先坐罐笼下去再到工作面。第一次坐罐笼的志文差点吓死了,从迈进罐笼到副队长上锁关门,别的工友有说有笑地聊天,可志文紧闭着眼默不吭声,就听见铃声一响,整个身体就处于失重状态,只能听到耳朵两侧呼呼的风声。等罐笼停下时,志文脸色发白腿软无力。这时志文在想自己宁愿扛着锄头在地里干活,也不愿意再下井了。
工友们笑嘻嘻地拍着志文的肩膀给他宽心,带他来到巷道参加“负重越野”。为了缓解压力,老师傅们热情地和他聊聊家长里短。细聊一番,大家这才知道志文原来是机电队梅海旺家的大儿子。看在梅海旺的面子上,大家也都尽量多照顾照顾这个新兵蛋子。
在巷道带上装备徒步走四十来分钟,志文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大耗子在黑漆漆的洞里瞎转悠,近十里路就这么在一盏盏矿灯的陪伴下走完了。到了工作面,志文看见一群满身满脸黑煤粉的人在那里活动,要不是头顶的矿灯,他们和周围的煤矿简直融为了一体。这一次,志文算是真正地见识到啥叫工作面了。
第一次工作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志文从一开始对罐笼的恐惧以及对负重徒步的折磨,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和其他老师傅一样习惯性的操作,小心谨慎地做好工作。虽然面前是黑漆漆的煤层,就像一只从地下钻出的怪兽张开了大嘴,但头顶的矿灯照亮着前方,提醒自己已经是有孩子、媳妇的人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在粉尘和喷淋系统共同的作用下,就像给每一个人涂了个煤粉面膜,不留死角的那种。此刻,大家基本上也不用交流什么,机器运转时的噪声让人觉得用吼的方式来聊天,还不如闭嘴省点力气。
由于昨天刚干了农活儿,现在志文有点腿软了。抬手看了看表,他估摸着送干粮的快来了,就蹲下来歇一会儿。没过多久,果然送干粮的伙计背着重重的行李来了。大家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蹲在一起吃点东西,补给一下繁重体力的消耗。大家轮流用公用的缸子喝点热水,有的人也会躲在远远的,找个煤粉少的地方撒尿。对于枯燥的井下工作来讲,班中休息算是十分惬意的事情了。
志文听队里的老前辈说,以前零点班的班中餐五花八门,很多是自己从家里带的。下井前提前放在干粮房,会有人准时给大家加热,到点了会让专门送干粮的矿工把热好的饭再送到井下工作面,起码能保证大家吃上一口热乎点的东西。每天大家都会围绕对方吃的干粮来拉家常,比如谁家蒸的馍馍碱面大了,谁家烧饼红糖放得多了,谁吃的是水煮蛋。一份班中餐能看出大家的生活水平,也是矿嫂们展示厨艺的特殊平台。现在好多了,大家清一色吃矿上统一安排的就行了。
吃了,喝了,也休息了,所有人又哼哧哼哧地继续干活。志文有些后悔不该一口气就把家里的地收完,可是自己父亲在矿上忙得又回不了家。哎!真的是顾了大家顾不上小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志文闷头继续干活儿,也没心情去看时间,大家累了就蹲在煤堆旁休息会,休息好了就继续干,在这漆黑的地层下他们就像打洞的老鼠,又像是盗取圣火的波西。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希望照亮了他们。为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八点来接班的另外一支采煤队。
两支队伍验收员交底之后,志文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装备又埋头哼哧哼哧地跟着大队伍走在漆黑的巷道里。听老矿工讲,有些落单的矿工在巷道里会遇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灵异现象,所以胆小的人千万别单独走在这种地方,就算拉裤子里也得跟紧了大部队。
志文胆子虽然不大,但井下的灵异事件还是无法让他能憋住拉屎这件事情,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消化到了最后一个步骤。志文肚子里咕咕地抗议着,他和同事说了一声,就躲在两边的巷道里挖了一个坑,脱下厚重的工作服,露出雪白的屁股就准备拉屎。还没等志文完全蹲下,解大手的工作就已展开了,连拉屎到擦屁股以及提裤子,整个过程绝对在一分钟以内。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工作时的心情,志文又用两旁的煤土将坑填平,就像丝毫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志文大步地向前追赶着部队,走了十分钟才追赶上队伍的尾巴。“你就不能把这泡屎带回地面去?”副队长和志文开着玩笑。
志文讪讪地笑地说:“我就是尿了一泡。”
“你可拉倒吧!你能尿这么长时间?尿泡还要憋炸喽嘞,哈哈……”副队长也不想再为难志文,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升井了。
当罐笼升到地面的时候,大家都像重新回到了人间,赶紧打卡去灯房交装备,随便开个简短的班后会,便匆匆跑向澡堂换衣服。兵分两路,饿得慌的矿工顾不上洗漱,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再去洗澡,以防低血糖洗澡时晕倒。不饿的矿工则是直接在澡堂换了衣服洗漱,收拾利索再消停地休息。但不管怎么分,大家都是同一动作,美美地先抽一根烟过过瘾。
马国斌刚放好了一池干净的洗澡水,就见志文他们满脸黑粉但身体白花花地走了进来。一般不是熟人的话,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认出对方。大伙手里拿着老三样放在池子边上占个位置,就到淋浴头下先冲洗头发。每次井下工人上来洗头都很壮观,就像一排水龙头下冲洗写完大字的毛笔一样,顺着白花花又坚实的脊背流到地上,形成了一滩黑水,即使洗个三四遍也仍然还有黑灰。由于皮肤长期接触煤粉,许多煤粉已经深深地刺入了皮肤。不过又因为矿工下井照射不到阳光,白天又基本是在家里睡觉,所以他们身上的皮肤要比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显得格外得白。
下班后到澡堂里泡热水澡,是志文最享受的环节。池子里的温水晃动着志文的身体,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有人按摩。志文迷迷糊糊地好想睡觉,可又觉得大好的白天不能就这么浪费在澡堂里,便起身从铁盒中抽出带软刺儿的黑胶皮带,慵懒地给自己后背搓糙。偶尔遇到够不着的地方,就让旁边的人搓一下,即使俩人互不认识也没关系,只要客气一声说:“师傅,咱俩互相搓搓吧?”基本上没有人会拒绝,毕竟大家要想把后背搓舒服了,还得需要个人来互相帮帮忙。
志文和他爸一样,喜欢让对方把自己后背搓红,搓疼,这才算搓舒服了。而志文也继承的他爹梅海旺的手劲儿,别人给他搓后背时他不停地叨叨:“师傅,劲儿再大点,再大点。”换了他给别人搓背,别人基本上都会说:“伙计,你轻点,行了,好了好了,别搓了。”在搓后背这件事儿上,志文和他爹基本上算是旗鼓相当。
洗漱完毕,志文披着毛巾晃晃悠悠地来到更衣区的铁皮柜前,用钥匙打开衣柜,准备换上昨晚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潮湿的澡堂把衣服下面垫着的报纸都弄潮了,这让志文很郁闷,但又很无奈。他摸了摸衣服口袋,才想起昨天最后一根烟已经在车上抽完了,于是就穿了个件背心和裤衩,找外面的马国斌要一根烟抽。
马国斌也正好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闲来无事,看到志文凉快地向他走来,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笑着说:“是不是烟瘾又犯了?哈哈哈哈”说着,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梅花,里面抽出两根,一根抛给了志文,一根给自己点上。
“老马,你不够意思啊,都给了烟了还不给点个火?”志文一边抱怨,一边趁老马火柴还没熄灭,赶紧凑上去猛抽两口,让手里的烟赶紧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