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流滴垂冰(2 / 2)
一路走走停停,摔摔跌跌,好歹总算到了山脚下。
郑异道:“这一带的雪地上到处都是马蹄印,足见乃是匈奴兵经常往返之处,咱们且沿着这些印迹大摇大摆往前走,反而更加安全。”
关雎一听,登时面无人色,道:“专挑匈奴兵多的地方行走,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不尽然!此时,匈奴人满脑子想到的,必然只是抬头搜山,反而不会低头关注自己身侧。”郑异说着,突然似看见了什么珍稀宝贝,向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物,掰碎了后,道:
“公主,请把双目闭上。”
“你拿着这些臭烘烘的东西做什么?”关雎一边问,一边闭上了眼睛。
“为了藏得更隐蔽些!”郑异道,说着将手中的马粪在关雎脸色涂抹起来。
关雎实在忍受不了气味,睁开眼睛一看,登时恶心得翻江倒海,连忙将他的手推开,怒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郑异道:“你貌美如花,肤色雪白,即便披了匈奴兵的兽皮,也还是楚楚动人,被人一眼就能瞧出破绽。我涂上些马粪,遮盖一下,就会安全一些。”
关雎打心眼里虽不愿意,但想想确实有道理,加之听他夸赞自己美貌,顿觉舒坦许多,当下也就咬着牙强忍着任由他涂抹,忽的想起一事,睁开双目道:
“那你看上去也不像匈奴人那般粗糙,自己也得仔细涂抹。”
“那是自然。”郑异给她涂完,皱起眉头,刚把手举起,忽见她身后不远处有一鼓起的雪堆,连忙走了过去,用手把雪扒开,心中大喜,原来这是一处熄灭多时的篝火炭堆,必是匈奴兵留下的。
他扔掉手中的马粪,抓起一把雪,把双手搓干净后,又捡起一块木炭,往自己脸色涂了起来。
关雎早已望在眼中,气得不打一处来,上前嚷道:“不许抹这个,你也须得与我一样!”
“别急,待我涂完,也给你换这个。”郑异道。
他刚说完,随即面色一变,忽的趴到地上侧耳倾听,忙道:
“匈奴马队来了,咱们得见机行事了。”言罢,抓起几根木炭,插入兜囊,拉着关雎潜入旁边山石后面。
不多时,果然有一队匈奴铁骑奔驰而来,到得适才郑异发现的篝火之处,下得马来,聚成一圈。其中有一人似乎是个长官,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匈奴语,然后众兵一声齐吼,呼啸着四下散开,向山上爬去。
“走,咱们也趁乱跟上去。”郑异道。
“什么?不要命了!”关雎吓得声音颤抖。
“此地看来是他们已经侦查好的上山入口,处于两个山腰之间,通畅宽阔,易于马队上下。过会儿必定还有匈奴兵陆续到来,经此上山,现在正是混入他们队中的最佳时机。”
说着,拽起关雎,从兜囊中抽出一根木炭,欲将她的面颊涂黑。
她见状拼命挣扎,坚持要用新雪重新把面清洗干净再涂。
郑异道:“来不及了,后面的匈奴兵已近在咫尺,说到就到!”
说罢,三下五除二,将她的面容涂黑,接着递给她一把弯刀,一同起身向东面山上行去。
果然不出郑异所料,一队一队的匈奴骑兵陆续赶到,跳下马来,分头向东、西两个方向散去。
不多时,郑异与关雎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便已遍布匈奴兵。
关雎早已体如筛糠,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剧烈,郑异宽慰她道:
“人越多,他们便越难以认出咱们,尽可全当他们不存在,公主勿虑。”
“你果真浑身是胆。”关雎哆哆嗦嗦道,“难怪阙廷那么多朝臣,唯有你敢与陛下唇枪舌剑,一辩高下!”
“知而不言,言而不尽。若为人臣,则未能尽忠;若为人友,则未能尽责。”郑异笑道,“公主不妨看看,周围的匈奴兵均在低头爬山,手中弯刀不停敲击地面。此时我等若不效仿,就会被人怀疑的。”
说着,也将手中弯刀敲击着山石,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赞道:“好刀!比我大汉铸造的刀剑,要坚实锋利许多。”
关雎道:“与你在一起,虽在险境,却倒真是觉得踏实。”
刚说完话,却发现斜下里有几个匈奴兵正冲着自己这边走来,当即又吓得战栗起来,道:
“那几个人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郑异早已注意到他们,一直在静静的观察,见他们临近,遂低声对关雎道:“随我把手中的刀举起来,朝他们晃一晃。”
“什么?”关雎声音都变了调,道:“莫非你我二人要挑战如此许多匈奴兵不成?”
“不是,快,举起来晃晃,就安全了!”郑异道。
关雎颤巍巍把刀举起,郑异也朝着来人方向挥了挥手中之刀,那几个匈奴兵果然就不再前行,而是径直转个方向,与关雎几乎擦肩而过,又朝着其他人去了。
他们一个个黑大粗壮,披散着长发,眼窝身陷,气势汹汹,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匈奴兵,惊得差点坐到地上,幸亏郑异上前一把扶住。
“不要怕!他们也是人,亦会被刀砍杀。你越怕,他越得意;反之,他就会怕你。”郑异安慰道,“适才我看别的匈奴兵就是举刀对着他们晃,所以就效仿一下,还真挺有用。”
“那为什么他们怕别人举刀?”
“他们多半是来索要吃的食物,我看见胆小的匈奴兵就给他们了,而胆大的,就挥刀相向。”
“所以,你就选择挥刀相向。难道不怕激怒他们上前来找你拼命?”关雎道。
“适才,公主不是说我胆大吗?故此,本能的就挥刀相向。”郑异笑道。
言罢,忽听到匈奴兵中又有人大声吆喝起来,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郑异却似乎却明白,道:“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关雎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休息?”
“不错,没瞧见周围的人都坐下来休息了?”
关雎此时方才发觉,只顾紧张害怕了,走了如此长的山路,竟丝毫未觉得累,这一坐下来,两只脚却开始疼痛起来。
“再坚持一下,到了晚上,咱们就能摆脱他们了。”
关雎点了点头,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郑异见状,在她的小腿处,隔着皮靴,推拿起来。
关雎的痛感立时缓解许多,道:
“长这么大,所走过的路,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说完,却又听到匈奴兵的吆喝声,叹道:
“不用问,这是要起来继续走的命令吧!”
终于挨到了天黑,山间响起了牛角号声,匈奴兵们纷纷各自奔向自己的编队,查点人数,而郑异与关雎俱都俯下身来,待周边人都散尽,方继续前行,没多久便到了山顶。
今夜明显温暖了许多,郑异想继续前行,早些脱离险境,可关雎已精疲力竭,寸步难行,坚持要在山顶坐下来休息,养精蓄锐。
郑异只得应允,取出兜囊中的牛、羊肉。
“这些牛肉果然是越来越好吃了。”关雎道,回首来路,清凉如洗的夜色下,连绵的山脉中又亮起了斑斑点点的篝火。
“这些篝火明显越来越多,很可能栾提北本人也到了这里。”郑异道。
关雎睁着一双妙目望着郑异,茫然不解。
郑异道:“篝火越来越多,即意味着匈奴兵越来越多,说明栾提北可以抽调出来的人马也越多。这里过去是栾提东的势力范围,故此这些兵马人数上的变化很可能是他的部属归附了栾提北,因而才有了今天白日我们所见到了有匈奴兵拒绝被敲诈的那一幕,这大概就是栾提北的部属在欺负栾提东的旧部。”
“那栾提东会不会落到栾提北的手里?甘英与媛姜不知此时怎样了?”关雎道。
“依我看,栾提东虽然战败,但这是暂时的。他本人没有落到栾提北之手,而且将来还会东山再起,与栾提北再决雌雄。至于甘英他们,只要栾提东安然无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为什么呢?”
“从他对一个人的态度,可以看出。”郑异笑道。
“谁?何人如此重要?”
“就是公主你。”
“我?”
“不错!他派出如此许多人马,来搜捕公主,就是为了和亲。和亲则是为了借助大汉之力。如此迫切的要联合大汉,显然志在除去眼前威胁。当下能成为其眼前威胁者,就是栾提东。故此,可知此人仍在世上,只要他在,其旧部迟早还会回来拥护他反击栾提北。同时,栾提东必然也会寻求借助大汉之力,且还误以为甘英所带的媛姜就是大汉关雎公主,岂能不加以善待?”
“这样,我就放心了!”关雎长出一口气,伸手将皮帽摘下,一头秀发登时如瀑布般垂下。
她望着帽子上的翻毛,忽恶狠狠的道:
“这些匈奴人当真可恶,整日里就是杀来杀去,亲兄弟也不放过。”说罢,使出全身之力,向山下扔去。
“公主,不可!”郑异欲要阻止,为时已晚!
但见那皮帽如同被追赶的野兔一般,沿着山坡蹦蹦跳跳不断朝下滚落,遇到山石阻挡,旋即跃起越过,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下面到处是匈奴人,必定会惊动他们的,赶紧走。”郑异一把拉起关雎,将她负在身上,朝东面山下冲去,中途歇息数次后,始终都在发足狂奔。
旭日东升之时,已上了东山之巅,郑异也已筋疲力尽,将关雎放在地上,自己则依靠着石壁,呼呼直喘,挥汗如雨。
“那些匈奴人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狡黠?为什么到现在都未看到有匈奴人追来的迹象?”关雎半信半疑的问道。
“只能更加狡黠。毕竟,是他们常年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而不是我们!”郑异道,“等你看到他们追来的迹象时,就已经晚了。”
“快听,这里竟然有流水声。”关雎忽道。
郑异定神一听,道:“似乎还是激流。走,过去看看!”
二人迎着黎明的曙光,沿着水流声走去,没多远便见一条白色大溪如巨龙般从山顶破云扑出,并顺着山涧呼啸而下。
“真是罕见,冬春交替之时,极寒之地,竟还能见到如此激流?”郑异奇道。
他边说边走了过去,关雎在宫中何曾见过此景?当即也兴冲冲地紧跟其后。
晶莹剔透的浪花被溅起到破晓初起的金色日光下,更是如同散出一把把的金星。
郑异顺手抄起一把,喝了一口,道:“是泉水,与雪水相比,另有一番滋味,似乎还更甜一些!”
关雎也学着他,但这些水珠一到手掌心里,却顿时失去了颜色,然而溜到口中,竟清甜滋润,舌底生津,毫不冰冷。
她索性扯起秀发,一把撒到浪花中,飘扬之处,立刻又撞出千百点水晶般的透亮水滴。
郑异知道此处水流之声传得甚远,极易将追兵引致,但此时见她天真如孩童,尽情戏水,而不知危机四伏,心中虽然焦急,却又不忍扰她兴致,当终于下定决心去催她动身时,为时已晚。
“飕飕”两声,从远处破空飞来两箭,射中郑异身边岩石后径直坠落在二人的眼前,接着在无数散乱的脚步声中,左右两侧突然现出许多匈奴兵,个个手执弓箭,腰挎弯刀。
郑异将关雎护在身后,一边紧紧注视着他们,一边在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些匈奴兵到了近前,忽然止住脚步,缓缓形成了半圆形围了上来,而二人身后则是汹涌奔腾的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