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凛冬之卫(1 / 2)
“他没撒谎。”尤利尔不禁低语,“怎么可能呢,不死?”就像加瓦什的死海之王?神秘领域有例在先。他忽然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实性了。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一定有什么办法……”
“你还没走?”突然某人开口。“发什么呆?”
学徒惊了一跳。“海恩斯先生。”他发觉自己重新站在走廊。我真是浪费时间!“我马上……呃。”当啷。
冰霜之剑砸在地上,发出脆响。若非埃兹及时伸手,学徒也要跟着摔倒。他们面面相觑。上次我这么丢人还是在休息室……不对,上次可没人瞧见。
最终,埃兹叫道:“怎么回事!”
尤利尔明白原因。“我的魔力耗尽了。”所以才会提不动剑。这下糟了。怎么会这样?
“不。是它。那是什么?”
学徒扭过头,发现身后有具尸体。食尸者。它被一击贯穿头颅,肢体仍保持先前的动作。这么一瞧,似乎它伸出手,正作势袭击。
不用说,有人阻止了它。否则学徒不可能好好站在这儿观察对方。“我宰了这东西。”德鲁伊说。
“你救了我一命,海恩斯先生。”
“哈,我并非有意。下次你若忽然产生了给亡灵当靶子的意愿,请提前通知我。谁让你在这儿发呆了?”
“对不起。”他对梦境的掌握太过生疏。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以为时间很短……”
“那是什么?从你身上掉了。”
一张古旧羊皮纸。看起来像誓约之卷,摸起来也像,见鬼,这玩意无疑就是它。我之前拿着它吗?尤利尔一点儿也记不起来。或许是亡灵的袭击将它碰掉在地。他赶快拾起来。
顿时,他的火种再次感应到魔力,仿佛枯竭的枝干伸入一片池塘。尤利尔手一抖,差点将纸卷丢出去。
“什么情况?”他没忍住嘀咕。
德鲁伊皱眉打量他。
尤利尔却顾不得了。答案是明摆着的。原来我接触誓约之卷时,就能恢复魔力。这说明什么?
“那些梦,那些……预言。”他喃喃自语,“在梦里做梦,也会消耗魔力。魔力并非凭空出现。”
海恩斯先生提到神秘和代价。有誓约之卷在手,会不会我继续付出魔力,就能继续做梦?他尝试重新连接梦境。
“你脑子被亡灵打坏了?”埃兹问,“我是不是来晚了?”
……结果并不成功。尤利尔回忆在休息室时的状态,但毫无反应。他试图找出操纵魔法的方式,却摸不到门路。这可比提起一把重剑困难得多。我们本没有太多时间!
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下完蛋。尤利尔吞吞口水。这意味着如今只有一次机会。现实可不能重来。
他的心脏怦怦跳,感觉手心冒汗。一次机会。真能成功?在梦里我们连一次也没办到……“是我的魔法,海恩斯先生。我的职业魔法。一个预言。如果你相信,我们最好现在就逃走。”
“难道你以为我会收拾不了……”
“死灵法师纽厄尔,他是个不死的怪物。”
埃兹皱眉,活像学徒在说疯话。但由于这话委实耸人听闻,他也不禁惊住了。
尤利尔早已学会说服他。“这是他亲口说的,海恩斯先生。我们几乎杀了他,但纽厄尔表现得毫不在意。”羊皮卷握在手中,他感觉体力渐渐补充,伸手拾起了冰霜之剑。
“你的魔法对他没有秘密,植物陷阱都被他看在眼里。至于毒素,我想他会穿着军团长塞万提斯的盔甲来赴这场素食盛宴。而你没有对付它的手段……因为毒素不能临时赶制。”
“时间仓促啊。”埃兹低语,“这就是塞万提斯一直没露面的原因?他死了?”
“恐怕是这样。”
一阵令人焦虑的沉默,是埃兹·海恩斯在思考。尤利尔心知他的决定将改变命运,但这时候不好多说。还能说什么呢?我全都告诉他了。毕竟,预言听起来是如此荒谬,还出自一个不算熟悉的新人之口,就算他想相信……
“我见过同样的事。”海恩斯最终开口,“那还是在布鲁姆诺特,高空中的浮云之城。”他的目光里有种奇怪的追忆神色。“……也是在切斯特出事之后。拉森说他做了个怪梦,他说他想方设法,带我们去偷取事务司对恶魔及案件相关者的处置判决。”
他摇摇头,“也许你说的是实话。”
尤利尔目瞪口呆。先前在梦中,德鲁伊从没这么好说话过。难道我之前都是白兜圈子?还不如直说?
“但逃走绝不可能。”德鲁伊断然拒绝。
这倒没变。尤利尔望着他,无法否认自己心存侥幸。逃走对凡人而言很容易,对驻守者却不可想象。埃兹·海恩斯是高塔驻伊士曼的外交部成员,一旦王国出现了神秘灾害,他首当其冲。哪怕事情不是他能处理的范围,选择留在前线也是他的职责。
学徒曾以为自己敬佩且理解这种人,但事到临头——尤其是降临到熟人头上——他只想让海恩斯抛弃职责逃走。
“走罢。你不能待在这儿。”这句话也没变。
每次他都要我离开,不管我怎么说明。学徒右手握剑,左手握着羊皮卷。剑和誓言,此刻似乎分量相等。他想起梦中见到的无数次死亡,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坦然到面对现实,他听见有声音催促他逃进向南的走廊,为生存而抛弃一切。
这些念头并非幻觉。
但关于是否要跟随这些念头,他仍心存疑虑。
如果我逃走,那些未来梦境还有什么用?他扪心自问。说到底,我干嘛还站在这儿?尤利尔想不明白。我早该和塞西莉亚一起死在诺克斯,我该远远逃离四叶城,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开始新生活。坦白讲,我不是没想过。有何必要参与这些,就为复仇?为我欠了他们的情?
……当然。无疑是这个道理。世间的道理莫过于此。尤利尔有必要留下,他非留下不可。还能怎样?盖亚在上,本没有第二条路。学徒提起剑。
寒意刺骨,带来清醒。“现在几点?”
“快走!别让我发火,小子。”
“我尽量罢。几点?”
“……午夜。”
“魔法植物加上索维罗,会不会把敌人困得久一点?”既然无法杀死敌人,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法。
“对方不是傻瓜。”德鲁伊瞪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不能倒你的箱子?里面都有什么?”
“太过分了!你这小混蛋!”
……
等死灵法师来到大厅时,摆在面前的是一座浓雾中的丛林迷宫。
看来他已清楚了双方差距。纽厄尔扯住猎狗的缰绳,打量郁郁葱葱的草木门扉。想必对方一直都在准备它,就为此刻邀请我进去。希瑟信徒的小花招。
但说实话,在冰天雪地的威尼华兹,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绿色。灌木高过人头,枝条垂到脚底,连主堡的华丽墙壁,也被深绿的攀山虎覆盖。空气中弥漫三色堇的馨香,白雾如清晨般明亮。也许不是雾的原因。只是绿。翠绿,青绿,浓绿。这些生机勃勃的色彩是如此夺目,时刻散发着生命热量。
纽厄尔无法判断敌人的位置,有太多生命气息干扰他的感觉。一贯的谨慎让他觉得不能这么贸然闯进去。于是纽厄尔停下脚步,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当然会有破绽。死灵法师确信。面对不知来历的敌人,驻守者也会焦虑。更何况,四叶城还在受亡灵侵扰,他将急于求成,希望尽快解决我。我可不会随他的意……
一束微光亮了起来。
死灵法师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顷刻间,连浓雾和荆棘都变得如此可爱。他的心在期待和焦虑中煎熬,生怕再次失去它的踪迹。说到底,驻守者的下落和陷阱我干嘛关心?那些无聊约定又算得了什么?这束光才是一切。这是未来的路!
纽厄尔急迫地钻进迷宫。
……
“拖延到什么时候?敌人不耐烦?有魔药在手,我的魔法很难……”
“不。和那没关系。只是拖住他,我们就有希望。”尤利尔回答,“越久越好,很……”
“他找到我们了。”埃兹断定。
尤利尔怀疑地四处打量:“我们身在迷宫的一角!霜叶堡比教堂更大。”
“事实如此。他正在接近,直线接近。”
树篱和藤蔓的墙壁在震动。尤利尔没指望敌人会乖乖按路走,但胡乱破坏植物,可不是破解迷宫的好方法。德鲁伊是森林女神希瑟的信徒,经过布置,这片速成树林就是罗网,足以把对手的魔力消耗干净。
没有魔力,只有诸神能创造神秘,神秘生物非得借助它不可。学徒再三询问,海恩斯都保证迷宫管用。
“雾是希瑟的随从,是祂神秘的面纱。”他告诉尤利尔,“等你见过微光森林就明白了。那是真正的神迹……什么魔法都不能穿透女神的威严。”
尤利尔不信森林之神,不晓得这话是不是信徒的盲目狂热。但海恩斯对雾气和丛林的组合深信不疑。想来他的经验该比我一个新手的猜测可靠。“假如他不能感知到我们的位置,又为什么能准确找过来?”
虽然他已把“不能感知”作为前提,但海恩斯还是很恼火。
“肯定是其他的原因。”德鲁伊不快地抓着学徒挪位置,“就我所知,占星师能办到同样的事,他们的办法和女神威严无关。”
也许对方绕开了希瑟。尤利尔明白了。我也可以做到。在梦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尝试,再复杂的迷宫也休想困住他……只要我找到入梦方式。
但不管纽厄尔用了什么办法,指望以逸待劳是不可能的了。双方开始在这片城内园林里捉迷藏。
“我们分开试试。”学徒提议。他考虑藏在后方用神术偷袭。事实证明,这法子还挺有效。
德鲁伊同意了。毕竟,在他看来,死灵法师当然不会选择追踪尤利尔。高塔驻守者和一个没见过的冒险者?前者是敌人,后者没威胁,两个选项根本不是同一分量。
结果学徒才离开不到二十码,埃兹就追了过来。“他在找你。”德鲁伊的语气非常惊奇,“他转向了。”
尤利尔茫然地望着他。找我?因为我去过书房?还是其他原因?
“这不合理。”海恩斯也无法作答。
神秘就是不合理。尤利尔不理解的事物早就堆了一箩筐,根本不差这一桩。他及时放弃了追根究底。
“纽厄尔在找我。”学徒已经展开了誓约之卷,“海恩斯先生,这会不会说明,他瞧不见你?”
……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凭光线前进。藤蔓和树木不能阻挡,枝条与叶片近乎透明,它们在纯粹的希望之光照耀下,只是烟雾似的幻梦泡影,被魔法切割、绞碎。
但它们仍在生长。这是种令人厌烦的坚持不懈。
你们本没有我坚持。纽厄尔敢保证,全世界的凡人中,没人能有我这般传奇。他生为农夫的儿子,死是圣骑士剑下的冤魂,到头来却点燃火种、沟通秩序。当他宣称自己与诸神并列,凡人便开始膜拜他,而诸神静默不语。
最辉煌的时刻,贵族地位和仇恨也变得无足轻重。对神秘生物而言,他们的辉煌与神秘力量息息相关。
纽厄尔成为死灵法师后,再也没想过去向圣骑士团复仇。他终于意识到了二者的差距。高环已是凡人的顶点,空境则只属于神秘领域七支点,至于更高水平……传言圣者创造了神秘领域。大可不必想这么远。现实一点。
圣骑士团不属于七支点,它只是支点的内部组织。人们称其为“神圣光辉议会”,与“苍穹之塔”和“寂静学派”等神秘圣地并列。换句话说,高环对他们来说不是威胁。
但谈论威胁?在了解真正广阔的世界之后?纽厄尔改变了主意。人该有更高追求。说到底,若能有决人生死的力量,傻瓜才关心仇恨。神秘地位等同于权力、财富和欲望的彻底满足,我是死而复生的传奇,不只是尸体。我理应得到最好的。
这束光无疑能做到。
他非得到它不可。他原本只能退而求次!谁能想到会有惊喜?
撕开一面卷叶墙后,纽厄尔找到了目标。年轻的小鬼。好运而不自知。他瞧见对方正拿着一张灰扑扑的纸,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我要找到东西在他身上?
答案触手可及。死灵法师惶恐不安起来。他急切地想确定真伪……
……却感受到身后袭来一阵狂风。羽毛。纽厄尔瞥见它,可来不及思考。他接着看见一只翅膀。光滑。宽厚。粗壮。当它覆盖在猎物的眼前,就如同遮住了整片天空。
……
巨鹰俯冲而下,抓住了敌人。它发出喜悦的鸣叫,挥动羽翼,茂盛柔软的植物快速退却,让出一片空地。尤利尔看着海恩斯提起死灵法师,飞向二楼的栏杆。
迷宫腐蚀了军团长的盔甲,如今敌人毫不设防。巨鹰撞进栏杆,把猎物挤压在尖爪与石墙之间,拖出一条长长的惯性痕迹。碎石和粉尘下雨般掉落,连主堡都震动了一下。
等海恩斯在悬空水池边停下时,死灵法师已经像是一块被用来野蛮滑行过的香蕉皮。他的头陷入胸口,神父长袍刮成碎片,肩膀和一条腿遭受挤压,对折在一起。他的腰胯鲜血淋漓,是刹车时的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