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人与铁皮车(1 / 2)
我和毛毛到达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小县城。
本来只是打算留宿一晚便继续出发的,可是一个老人的出现却让我久久释怀。
那时我正坐在小吃摊边,等待我的馄饨。
老人从街边走来,两排复古风的平房下大大小小的摊位嘈杂的宣示着人们的热闹。
但老人只是拖着一个小铁车,嘴里喃喃自语着走了过来。
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的皱纹里全是污垢。
我认识那样的小铁车,小时候村里的大人都会给孩子做这样的玩具。
把铁皮焊成一个长方体,加上一个小板子给孩子当座位,再接上几个轮子。
大人会在前面拉着,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坐上它。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儿时的时光,我的目光不由得聚集在老人身上。
他的速度不快,走路一瘸一拐的。
周围的人看了他一眼都会后退一步。
一个妈妈把孩子揽到了身后拉着,好像在害怕老人抢走她的儿子。
老人终于走到了我面前,我也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
“狗儿,狗儿,爷爷来陪你玩儿。”
老人正要往前继续走去,馄饨店的老板娘拿着两个馒头走过去塞在了他手里。
老人一只手拉着铁皮车,另一只手拿着馒头。
老人继续往前走去了,只是多了一个吃馒头的动作。
他没有说谢谢,老板娘也没有多说什么。
老人似乎就是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想找到他的狗儿。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了,脑海里一个失去孙子的老人形象出现了。
他一定是失去了孙子后无法接受才变成这样的吧。
可他眼里还有光,或许那就是只有他能看见的狗儿。
“你的馄饨好了。”老板把馄饨放在了我面前。
“谢谢。”我道谢时才收回了目光,老人已经走远了。
“你瞧着这个老头很奇怪吧,他是个疯子,可他年轻的时候可风光得很呢。”
老板见没别的客人,边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开始跟我闲聊。
就像是村子里无所事事的人们聚在树下八卦一样,总会让你被吸引到。
不过这样的闲聊或许真实得多吧,就这样,一个人的一生像画卷一样在我眼前铺开了。
幻想(对老人一生的幻想
他出生在民国,父亲是当地的大地主。
成长过程中没有一点烦恼。
他很好强,一直是孩子王,也曾经干过强取豪夺的事。
但他也特别聪明,还去县城里上过学。
就是在城里上学的那段时光,影响了他的一生。
当时人们都想加入党派,他也一样。
十四岁的少年怀着满腔热血加入了国民党,成为了国民党的一个士兵。
还曾经跟着部队打过守城战。
据说他不曾摸过一次枪,但是却生生拿砍刀砍死了两个敌人。
直到村里发生了变故,隔壁村发展比这好,可是一直没有一个学堂。
于是便想把村里的学堂迁过去,还得到了县城的支持。
那时他正在省城当一个排长,村民们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想到了他。
三百多个村民在联名信上歪歪斜斜得写下了刚学会写的名字。
内容便是希望他能回来处理这件事。
自古人们都知道寒窗苦读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所以才会那么看重学堂,要是学堂被迁走了,还对不起祖宗后代。
他收到信之后直接快马加鞭离开了部队,拿着大马刀,冲到了学堂面前。
一句谁也不准迁学堂,便把这件事掐灭了。
学堂至今还在,改名叫做县一中了。
之后他再没回去部队,留在了县城里。
不过他没脱下军装,而是开了一家马店。
那时的马店便是现在的酒店,来往的人在那停马歇息。
那年他十八,未成家先立业。
不过他风流成性,也不急着结婚成家。
他每日骑着大马到处跑,吃喝嫖赌没一样不沾。
可他不但没把家败了,反而赚得越来越多,买了一排地来修房子。
直到那天骑着马的他遇见了那个女孩,二十岁的心终于不再飘荡。
他几乎没怎么努力便追求到了女孩,毕竟谁不希望嫁给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人呢?
大婚当晚很风光,他专门为新娘找来了省城的胭脂,整个县城和村子里的乡绅名流都来参加了婚礼。
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去赌场也不再去怡红院了。
他跟隔壁县城的镖局建立了合作关系,也拉了十几个汉子开了一个镖局。
就在马店边上,当时大家都说他娶了个好媳妇,能把他压住。
他大大咧咧的傻笑着,二十二岁他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
据说有一天他在马店楼上抽着大烟时睡着了。
木房慢慢燃烧了起来,反应过来时只能叫上妻子抱着孩子赶紧跑了出去。
马店烧没了,但所幸没人受伤。
妻子抱着孩子在一旁盯着燃烧的马店大哭。
他默默说了一声抱歉,并说一个月内让马店重新建起来。
他做到了,三层高的马店在三个星期后重新开张了,甚至比之前更宽更漂亮了。
所有精彩和风光背后,或许都有着一个个人在牺牲。
有人说那天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伙计被活活烧死了,他给了两家人赔偿,把事情压了下来。
有人说他开的镖局明面上是在给人保驾护航,实际上每次都会故意压货不放,要取更大价钱。
没人管吗?那时当官的三天换一个,哪有人管这些呀。
有人说他背着妻子在外面有了小老婆,还生了个私生子。
还有人说他不止一次强占妇女,还杀过老百姓。
不过时间总会掩埋一切的,又有谁能证明呢?
抗日战争的火焰没有烧到这个小地方来,小城平平静静的接受着每一个走马上任的官爷。
他们说这是报应,他的前半生风光至极,可是后半生却惨不忍睹。
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了,早已嗅到危险的他选择了聪明的做法。
他把从父亲那继承来的田地全部分给了老百姓,
他在县城的马店和镖局没被征用,继续运营着。
但是一把刀子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只是缺少一个理由罢了。
终于店里的一个伙计上报了他抽鸦片的行为和他曾经是国民党员。
县政府当即没收了他的马店和镖局,并把他们一家都放逐到了老家村子里。
日子还能过,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或许他当时就是这样想的,相亲们没有多恨他,毕竟学堂还是他保下来的。
甚至每到年前,人们都会拿着红纸来找他写春联。
虽然没了当初的风光,但至少还能好好生活。
可命运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他生下来三个儿子。
可是却没有一个儿子留下了后代,大家都说是他杀的人太多了,遭了报应。
大儿子从县城被赶到村里时就疯了,见人就说有人要害他。
他整日在村子里到处躲藏,每次找他都要找到很晚。
直到有一天他再没被找到,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的大儿子去哪里了。
有人说当时他躲进井里被淹死了,也有人说他跑到山里被狼咬死了。
另外两个孩子是六十年代才出生的。
据说他们都上过初中,他们一家在生产队也没有偷懒。
可人们总会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们。
那天村长家的儿子带着玩伴把他家门前种的白菜一颗颗掰烂,全部扔在了地里。
他老婆嗓子都哭哑了,但他早就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被打压的他只能默不作声的作者。
他儿子拎着锄头跑到了村长家门口,把村长家大门砸了。
还打了村长儿子一顿。
这回村长带着人把他家围住了,他只能带着儿子给人家赔礼道歉。
或许那时他抬头看到的都是一双双讥讽的眼睛吧。
但到了春节,他还是会帮他们写春联,像是逃避,又像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