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故人相怜同病 得知己莫道无情（三）（1 / 1）

许东阳点头道：“这个我明白，我没那么多念头的。”

柳先生道：“现下你还小，童子心性，天生纯良，当然没有那么多杂念。但等你长大了，看了这花花世界，扰扰红尘，却不晓得会不会被六欲羁绊。”东阳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先生你放心好了。”

柳先生微微一笑，道：“刚才说了断欲。这修行人第二条，叫做绝情。人有七情，曰：喜、怒、哀、惧、爱、恶、欲。遇顺生喜，遇逆生怒，遇失生哀，遇突生惧，遇好生爱，遇厌生恶，遇美生欲，这是世人常有的性情，可修行之人却不能有。咱们修道之人讲究个无念无求，唯要斩断一切世间羁绊，才能跳出因果，超脱轮回，这里面也算上了父母兄弟之情，妻儿亲友之情。所以说，从古到今，修行人撇家舍业，抛妻弃子，独入深山的故事比比皆是。”

说到这里，柳先生看了看东阳的脸色，道：“是不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许东阳点头道：“是。别的我不大清楚，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有父母之情，朋友之情。在我看来，要是老天肯还给我爹爹妈妈，让我们一家天天团聚在一起，我宁可不要修真学道，也不要什么长生不老。现下对孟爷爷也是如此，如果孟爷爷这次能够好起来，我即便少活多少年也不打紧。先生，我想不出，如果亲人不能亲，爱人不能爱，救人不能救，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尽苦痛而无能为力，那我还修道来做甚么？”

柳先生摇了摇头，又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天道循环，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就接着说第三条吧，叫做逆天。我说过咱们修道之人是逆天而为，这所谓天，并非指的是某位神祗，而是说的世间因果。从肉体凡胎到长生不老，与天道所循之规是南辕北辙，逆天而行，如此一来就必然会遭天谴。否则，这世间众生芸芸，都得了大道，那神仙世界又有多大，又如何能容得下？所以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便会遭遇天劫。天劫来时，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有些人渡得过，突破心境，便成了世人所说的神仙。有些人或为世事羁绊，或因法力不足，过不了天劫，那就是灰飞烟灭，神殒形消，化为尘埃。”

柳先生望着东阳，道：“人之生死，亦是天数，特别是疾病沉疴，都是注定之事，所以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说。你要强行改变命数，那就须要付出代价，不是想让一个人活就让一个人活的。你可明白？”

许东阳见柳先生说的郑重，思索了良久，问道：“先生说改变命数要付出代价，不知指的是什么？”

柳先生直视东阳双眼，一字一句的道：“逆天改命，因果相报，此有所生，彼有所减。也就是说，孟老爷子要延寿，就有人必定有减寿。”

许东阳追问道：“那……那要减谁的寿命？”

柳先生摇摇头，道：“说不好。既然关乎发愿，报在期许之人，也许是你的，也许是楚歌和湘灵。你若有心以寿相抵还好，但若是别人，你自问可以做得了这个主么？”东阳迟疑道：“这个……”

柳先生见他不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有些萧索，道：“死生亦大矣。其实前缘有数，强求不得。别说孟老爷子此刻已是病入膏肓，寿数已尽，便是我等修真之人，遭遇劫数，又何尝不是有心无力，求生不得啊。当年一个与我至亲之人，也是命悬一线，我用尽千方百计，哪怕以我自身修行和寿元相抵，终究也是不能逆天之命，时至今日，仍是我心头之痛。”顿了一顿，又道：“东阳，我知你与孟家渊源甚深，但天道循环，终有定数，孟老爷子也算是寿终正寝，你其实不必太过介怀。反倒是你和孟家兄妹，现下年纪还小，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不可期之追可期，实非应对之道也。即便此事交给孟老爷子本人决断，也定然不能牺牲子孙之命而延自己的寿元，你明白么？”

许东阳闻言低下头来，良久，才双眼含泪对柳先生道：“先生，我懂了。既然孟爷爷的病已不能救治，那也只能如此。您说的对，就算楚歌湘灵和我愿意以命相抵，想来爷爷也是决然不肯的。不过我有件事想恳求先生，不知先生能不能答应？”

柳先生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求我所为何事。那孟老先生过世之后，楚歌和湘灵必然无所依靠，你是希望我也收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对不对？”

东阳见柳先生果然猜中，忙道：“正是如此，先生你答应我吧，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听话得很，没有了孟爷爷，他们和我一样可怜，不知道要受多少欺侮，您就收下他们吧！”

柳先生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意我理会得，但此事却不能答应你。我的身份本就不可告之于他人，即便是你，也是我反复权衡之下才下了决心，因此决不可以有他人知道。况且我已经说过，我虽属青城一脉，但当下却无权开山授徒，所以收下他们两个那是万万不能的。”

见东阳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柳先生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丧气，其实每个人自有自己的缘法，就象你过去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苦楚波折，那些苦难之处在当时固然难以忍受，但回过头来看，却是极好的历练和体悟，所以说福祸相依，只在一念之间罢了。再者，据我所察，这两个孩子应该也是有福缘的人，经风历雨，品苦识人，实是有益无害。你且放宽心，先想想自己今后该如何吧？”

东阳一愣，道：“我？我……该如何？”

柳先生微微颌首，道：“对呀，孟老先生不在了，你难道还能一直住在孟家吗？或者这般说，你觉得，那里可还是孟家吗？”

东阳听了心里一颤，道：“这个……这个，我还从未想过……”

柳先生道：“这些都是小事，不日即见分晓。我学堂后院自有静室，论起便宜之处，比起你在孟家修炼其实更要强得多了。东阳，一切顺其自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