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重变轻（1 / 2）

谷哥还没忙出头绪，一天午后，工地来辆小轿车停下，李由从车上下来，跟着下车的男人高大粗壮，出奇的是那张嘴更大，谷哥猜想莫非是侯大嘴？果然，李由给谷哥介绍，他叫侯来，你应该叫侯哥，他是咱村人，在市里开公司，专门来求你的。

谷哥笑道，我听说过侯哥。

李由惊讶道，你听谁说过他？

谷哥笑道，我到村里第一天晚上，凌大妈领我去大队部，就提起侯哥也在大队部住过，还说侯哥运气好，白捡个漂亮媳妇。

侯来笑道，一看小弟就是机灵人，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当老板，在政界都能迅速打开局面，结交人脉层次高。说到你嫂子，当初看还行，那是因为没见世面，就是个山东大妞，现在说话还有山东味。听说小弟的媳妇洋气漂亮，还是局长家的千金，可否给哥哥引荐？

李由笑道，我也没见过你媳妇。

谷哥笑道，工地上没女的，要有女的肯定是她。不巧的是，她出去办事了。二位跟我回工棚等她？

侯来道，不等了，以后见面机会多了，今天专程前来求小弟帮忙。

谷哥笑道，大老板还来找我这个小包工头帮忙？

李由道，你们两人的命运真挺相似，他找到你，你可得帮忙。

侯来道，我听说小弟和钱友交情深，我接触不上他，想到小弟。我看中了市里一块地，求小弟帮老哥一把，请钱友把那块地批给我建楼。亲不亲故乡人，我也听说小弟遇到麻烦事，要是不嫌哥哥的牌子小，干脆带着这些人，跟哥哥一起干怎么样？

侯来看着围上来的工人又说，许多人我都很熟悉，父一辈子一辈。互相亲热地打招呼。

谷哥道，谢谢侯哥美意，别给哥哥添麻烦，还是我们自己慢慢来吧。他看侯来挺仗义，心里却想，我又不是土匪，你来收编。

侯来看谷哥没答应给自己办事，急道，怎么样？小弟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谷哥心想，跟他跑一趟，兴许又是赚钱机会，工程队正缺钱，笑道，不知我的话好不好使。

侯来道，上车。

谷哥经常听到对侯来的议论。坐在车里，他想起侯来的趣事。来福绘声绘色多次给他讲过侯来，侯来的故事在他的脑海里不知过了多少遍，都熟透了。谷哥暗想，要让我讲侯来故事，肯定比来福讲的好。

说起侯来名字，真有点名堂。他妈刚生下他不久，村里来了说书人，讲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讲到猪八戒遇险就喊猴哥来，他爸爸正发愁儿子的名不好起，听说书的讲到猪八戒喊猴哥来，灵机一动，干脆把小儿子叫侯来。不幸的是侯来的父母去世太早，他成了孤儿，幸得凌大嫂照料他。

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口多、底子薄、建设任务重，生产粮食的农民吃不饱。那时的全国农村工作会议，提出粮食亩产跨黄河、过长江的奋斗目标。侯来已经成了青年人，他说，不是吹牛皮，我们村早就跨过黄河了，要是凌支书还领着大家干，现在没过长江也快到长江边了。

侯来是学名，他还有个外号，叫侯大嘴，爹妈死得早，先寄养在亲属家，他不愿意吃烂眼子食，一个人出来自由混日子。侯来十几岁时，凌劳模当村书记让他住村部，十几米长一铺大炕，屋里犄角旮旯放些农具，平时是开会的场所，为了让大嘴生活，专门隔出小套间作为他的起居之处，又在外间搭了锅灶，给他添置简单的生活用具。凌大嫂可怜他，总去喊他来家吃饭，老凌家就成了他的家，常来常往。侯来这个人从小缺乏管教，懒散惯了，喜欢逍遥，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人长的牛高马大，嘴大嗓门也大，他在村东头说话村西头都能听见，什么事情经过他嘴里一说，就像村中心的高音喇叭，全村人都能听到，即便听不到他说，经过别人的嘴一传播也知道了。大嘴出奇就出奇在那张嘴上。只要他一笑，嘴角向腮帮一抻上下嘴唇一扩，整个脸就突出下边那张嘴，嘴大成了他的标志性建筑。

谷哥又想着柳枝说的，我的事她说了算，通过后来的变故，确实感到她话里的沉甸甸分量，简直是一生一世的分量都熔铸进去了，她太值得自己一生去爱。有了柳枝的爱，感到自己做事都有底气，如同得到强援。起初对柳枝的强势感到反感，现在她的强势融入对自己的强烈爱，感受到两人生命已融为一体。白天鹅真的降临在自己身边，心里总是喜滋滋的，而且能长久相伴，心里天天充盈美感，恨不能回到她身边，好好看看她。真爱一个女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应该让她跟来才好，以后要和她形影不离，免得离开牵肠挂肚。原来想让大家有肉吃有酒喝有房住有钱花，感觉是好，现在真有了漂亮媳妇，天天能唠贴心的话，终于找到贴心话伴了，感觉真好。大家看着柳枝感觉也好，能不能让大家都找到漂亮媳妇？谷哥自嘲道，想多了，哪来那么多漂亮姑娘？如此一想心里更美，这样的美好感觉，怎么才能传给别人？这可不像吃穿住的感觉。他意识到想也白想，还是想想眼前的事。

谷哥看着坐在前边的大嘴，想起村里人戏说，没看见过人有那张大嘴的，再遇到涉及大嘴的事情，传来传去是大嘴说的大嘴做的，大嘴大嘴的，叫习惯了，他的真名实姓倒被人忘记了。有人突然问，大嘴姓什么？就在嘴边偏想不起来，光记住他那张嘴了。更让人好笑的是，大嘴有一次在村部领东西签字，他想也没想就在上边写上大嘴，连他自己都忘了姓名，一时成为村民的笑谈，可见大嘴深入人心，竟然深入到自心。

此后，大嘴的名声叫的更响了，成了远近知名人士，别村的看到村里人，好笑地问，你们村出了大嘴，净出笑话吧，现在怎么样了？大嘴整天穿着件破旧布衫，敞着怀，趿拉双露脚趾的破鞋，幸运的是没被饿死，但也好不了哪去。老凌家的体贴让他收了心，勉强跟着大家干半拉架的农活，干活出力的人，看着他这样秋后不比别人少分多少，心里有气但怕他那张大嘴。他这张嘴也怪，从来不说那些嘀嘀咕咕的小话净说些正经话，大嘴配说的正经话，就是从村里广播喇叭听到的，或从别处听来的关于社会形势社会新闻社会问题的话，这类话人们说起来传播时不避人。见到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侯来当面就说，却从不嘀嘀咕咕传小话，是名符其实的正经人说话风格，这让村里好多人对他挺服气，不三不四的人，在他面前多少有些收敛污秽的东西。

噗嗤，谷哥想到这个情节，忍不住喷笑，把李由和侯来吓了一跳。侯来笑道，小弟怎么偷着乐？

谷哥笑道，我想起侯哥和我的命运，大榆树村真是人间福地，村部那铺大炕就是福窝，侯哥是孤儿，我是流浪儿，就因为都在那铺大炕上睡过觉，沾了福气，我不知怎么感谢大队长、张书记和凌大妈，还有关老师，支持我创办工程队的领导和村民，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保证工程队吃的。

侯来感慨道，小弟有感恩心，我可比小弟差远了，难怪遇到这样大的挫折，大家还都愿意跟你干。

谷哥笑道，我想听听侯哥和嫂子的事，能不能给我讲讲？

侯来笑道，我是白捡的媳妇，哪有你和弟妹的故事精彩？尤其是局长千金竟然相中小弟这个身份的人，讲起来更会吸引人。

谷哥笑道，我讲自己故事没意思，等有机会让你弟妹给你讲。我就喜欢听侯哥讲故事。

侯来回头看看谷哥笑道，你是喜欢看我的大嘴吧？那我就讲讲我的艳史，就当给小弟解闷。那是196年春天，经常能看到要饭的。一天上午，村里来了要饭的，是父女两人，父亲已经连病带饿走不动了，被十七八岁的姑娘搀着，趔趔佝佝进了村。那年大家都患上饥饿症，看见要饭的父女连叹息也叹息不起来。我没想到要饭的竟然成就了我的婚事。赶上中午收工我往大队部走，路上看到父女两人，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躺在路上，面黄肌瘦的姑娘坐在父亲身旁哭泣。我走上前问了问，想也没想就把她父亲背起来向村部走，姑娘哭哭戚戚跟在后面。我到了大队部把她父亲放炕上，才发现已经咽气。姑娘扑到父亲尸体上痛哭，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茫然不知所措，没想到背来个死人，大脑一片空白。姑娘哭着哭着就诉说起来，爹！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个人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姑娘的悲情哭诉，触动了我的男子汉气概，眼见一个年轻的姑娘落难，自己好歹是男子汉，顾不了活人，先把死人的问题解决了。我马上喊来几个伙伴，找了张破席子，把死者一包，放在卸下来的门板上，拿了两把铁锹抬着就去了北岗，选了个地方挖坑埋在那里。等坟包起来了，姑娘控制不住悲痛，一下子扑到坟上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就昏过去了。

李由接着道，当时你把我和袁力、来福的爸爸和张欣友的爸爸，都喊去了，我们看出你实在不忍心把一个姑娘扔在荒郊野外，好在那时处理这样的事情，无需请示领导，我还劝你正好是单身汉，干脆把姑娘背回村部，看你不好意思，他们也都纷纷劝你，你才表态，救人要紧，先背回去再说。就这样，你把姑娘背回来，后来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不过，等你和姑娘结婚在一起过日子，姑娘变成媳妇，生活有了依靠，也不知你是怎么养的，媳妇变得越来越好看了，当时我们几个看着简直不像人样。我都后悔死了，为什么不主动点，这么好的媳妇落到侯来手里。

谷哥笑道，我第一次听大队长开玩笑。

侯来笑道，小弟不知，李由原来挺调皮，就像现在的来福一样，当上大队长性格就变了。

谷哥笑道，我知道当老板的变脸，侯哥说的性格变了。

侯来解释道，当上老板在职工面前就得严肃，板着自己原来的性子，老板对职工要是总开玩笑，职工就容易把老板在会上讲的事，当成笑话听，不好使了。

谷哥惊讶道，当老板的还有这么多说道？我说呢，我在社办工业干活时，老板就看不着笑脸，有威严像。

侯来道，你说的是老阚吧？我认识他，因为那件事被免职，太磕碜了，干那种事怎么能在办公室？也是，他不在办公室干，也没地方可去。

谷哥冲口而出草垛里，忽然意识到身边坐着的李由，硬生生把已经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李由遮掩道，侯来还是接着说你媳妇的事。

侯来道，当时的我们都傻里傻气的，稀里糊涂就凑合到一起了，哪有小弟和弟妹之间相处，惊心动魄，有滋有味，回味无穷。

李由笑道，你才够惊心动魄的。出事那天上午，你本来去邻村办事吃完饭才回来，你却鬼使神差饭也没吃，急如星火赶回来，刚好赶上村里那个无赖在家里正在同你媳妇撕扯，那个无赖裤子都脱了，正趴在你媳妇身上撕扯，你抬脚就把那家伙踢翻了，顺手拿起镐把抡起来砸下去，只听啊呀一声大叫，村里很多人都听到了，纷纷跑过来，你把那家伙的腿砸断了。他家里人赶来苦苦央求你饶了他，你怒哼哼地说，竟敢欺负我侯大嘴媳妇，这就是他的下场。你还要送公安。后来还是你媳妇挥挥手，让他家人抬走了。

侯来依然气道，就因为发生这件事，我才决心出来闯荡，把媳妇带出来。

李由笑道，自从你有了媳妇变沉稳了，村里人给你添了稳字，村里人又因为这件事，给你起了新的外号，叫侯大狠，你刚才说当老板会使人变性，原来娶媳妇也能使人变性。现在你的身上还缺个准，不知什么时候，能凑全稳准狠。

侯来笑道，大队长真会开玩笑，要像你说的那样，我岂不成了扫黄打黑的对象？

谷哥听了感到惊奇，媳妇还有孙悟空的本事，能降服内心？

侯来笑道，哥哥从小弟的表情，就能看出，有了弟妹，心里总是喜滋滋的，这就是弟妹降服小弟内心的表现。

谷哥笑道，侯哥说的真有道理。

侯来笑道，哥哥真说到小弟心里了吧？等哥哥看到弟妹，就能验证哥哥的说法有没有道理了。

几个人都笑了。说笑着，不知不觉就进了凤城，汽车直接开到市委门前。

谷哥道，你在车里等我。

侯来忙道，你别空手上去。他说着也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挺重的箱子说，你把这个给钱书记留下。

谷哥接过去沉甸甸的，心道，好家伙，什么东西这么沉，却没有吱声，拎起来向市委大院门口走去，暗叫不好，就这样拎进钱书记办公室，他会让自己从窗户扔出去，转念想起给曹书记送白面的情节，万一钱书记真生气，再让自己把箱子送到什么机关就坏事了，还是不拎的好，上去对他就说箱子太沉，看他怎么说。他把箱子又放下，对侯来说，还是先放在车厢里吧。说完转身向市委大院走去。

侯来心疑，怎么拎起来又放下了，是嫌少还是嫌沉？他没想到谷哥嫌太显眼。侯来的心却忽悠一下紧张得提了起来，盖上后备箱回到车里坐下，不安地盯着市委大门，看着谷哥在大门外和门卫互相点头微笑，走进大门又向收发室随意地摆摆手，径直向大楼的门口走去，看着他迈着一节节的台阶直到推开大门走进去看不见了。